“是为夫小心了。”杨淙把话在心中过了过,说:“那年我科举,早早到了盛都,诸位同窗皆友爱我,我也喜欢乐意帮其他人的。”
    季氏点点头,相公善心,这她知道。
    “没几日,齐弟来了——”杨淙一声苦笑,嘴角都泛着苦,演戏说:“现如今也不知道齐弟认不认我这个兄长了。”
    “他少年英才,称一声神童也是名副其实的,只是年少,才十三岁,锋芒毕露,惹得同届举人有些不平,我总是左右调和,从中缓和矛盾,他也知我好心,叫我一声杨大哥。”
    季氏听到此,觉得相公真是善良大度,那位齐进士年少时,脾气还挺大的,她家相公为此人如此费尽心神,即便是有什么过节,也不该记恨多年,看相公这些日子忧思,难不成齐进士还想坏了相公官途泄恨吗?
    这便是小人行径了。
    “那年深秋,穆府办了赏菊宴,邀京中举人前往赏菊,当时我们同行,还有一位李举人,他家中贫寒,我多有照顾,他便对我很殷切的。”
    “登高赏菊累时,我和李举人在一处避着人歇息。”杨淙说到这儿顿了顿,看到妻子眼底的担忧,左右一思量,不能全然把自己摘出去,不然之后齐少扉不说出去,要是妻子替他打抱不平,主动嚷嚷出去,那便不好了。
    因此改了口,说:“李举人想奉承我,说了些齐少扉的坏话。”
    “我没有拦着。”
    杨淙双手捂着脸,露出羞愧来,“夫人,是我那时心胸不大度,刚到时,众人都捧着我,后来齐弟来了,他年少,才十三岁啊,写的文章,出口成诗,风头无二,我多是羡慕,赏菊宴上,穆举人更是对齐弟夸赞连连……”
    “我每每都想,若是那身文采本事,分我一二就好了。”
    季氏听到这里,非但没觉得相公心胸狭窄,反倒升起一股浓浓的怜惜来,抱着相公肩膀,说:“这是人之常情,相公不必妄自菲薄的,你也很好。”
    “再说李举人说齐进士的坏话,你只是没拦着,他就是心里记仇到了如今,那也该寻李举人的事,怎么能来找你呢。”
    这齐进士如此小肚鸡肠,记恨到了如今?
    杨淙将头埋在夫人胸怀,是语气带着哭诉悔意说:“齐弟和他书童听见了,两人进来,他书童替少爷打抱不平,拉扯之间,书童从山上掉下去了——”
    季氏一惊,不是说坏话么,怎么就这般了。
    “当时太混乱了,我也害怕,推搡间,齐弟也掉了下去……”
    季氏错愕,“他、他们掉了下去?”而后看到相公一双流泪的眼,当即是反应过来,安慰相公说:“齐进士现在还好端端的,相公莫怕。”
    杨淙闭上眼,说:“书童死了……”
    “死了?!”季氏这下明白过来,为何相公这般害怕,她一介妇孺,如此摊上人命的事情,乍一听也怕,只是看到相公憔悴悔意,当即生出一点勇气来,左思右想,说:“只是一个书童,若是卖身到了齐家,是一个奴仆……”
    “齐进士如今没事便好。”
    “他要是心里还有当年的恨,咱们上门拜访赔罪,赔他银钱,书童家里也给银钱——”季氏只想到了此法。
    说来说去,不过是一个书童奴仆的命,齐进士现在好着,想要翻旧账,是他们理亏,但也不是相公害死的——
    季氏想到这儿,低头看了眼相公,相公神色慌乱愧疚,当即季氏不敢再深想下去,书童和齐进士到底是慌乱推搡不小心掉下去,还是……
    “不行,我回一趟娘”季氏不再说登门赔罪这事。她深知,这事她无法揽下来,若今日是书童家属讨上门,他们能用银钱打发了,可如今对方是进士,还是榜首,不日就要参加殿试。
    这等事情,只有……麻烦爹了。
    总不能相公坐牢,她孩子怎么办?
    季氏当即就让下人套车,杨淙不想去,面对夫人还能搪塞糊弄装过去,夫人同他有情分,但面对岳父便不会这般轻松了。季氏显然也明白,扭头跟相公说:“我先回去……相公别怕,爹不会不管我的。”
    “是我对不住夫人,劳烦夫人了。”杨淙深深行了大礼。
    季氏双目含泪,“咱们夫妻一体,何苦如此,相公且等着吧。”她便是跪地哀求,也要求得父亲帮忙。
    二十六日大早。
    青丝小菊二人上街买布料,有江护院跟着一道。岑越说今年在外头,都回不去过年,今年年礼也买上,就不给肉这些,买一些盛都的布料,还有干货,带回去。
    盛都偏南方,又跟渤海国近,可走水路,因此海鲜很发达,一些干货像是虾米、海带、紫菜等等,尤其是海带紫菜,在本国寻常百姓桌上很常见。
    因为盐贵,这俩样晒干了,做菜煮菜,自带盐味的。
    岑越觉得这个好,自然比寻常菜干,人家也贵。当时江护院听了,还说这生意好做,要是运到北方咱们那儿——
    “渤海国商贾能送到这儿,又跟盐是占了边,这等买卖落不到寻常商贾手里,就是做二道贩子,车马费等等,要的贵了,百姓吃不起还不如买盐,要的便宜了,挣得不多。”岑越说。
    最关键是,这两样供货在渤海国商贾手里捏着,受制于人,而且就像他说的,和盐有点擦边,有人要是整治你,给你按一个‘贩售私盐’的罪名,那就说不清了。
    江护院一听,当即是恍然大悟,难怪没人做这个买卖,都是在固定的铺子里才能买到,他还以为跟着郎君走商学的多了,差点糊涂了。
    今日早饭吃的简单些,是白米粥配着肉松,还有两个饭团。
    岑越昨日做好后——做了一罐子,当天就配着米粥吃,阿扉和圆月都喜欢这个口感,是昨晚吃完了,睡前圆月还跟他说:“阿爹,肉肉丝~”
    “是肉松。”
    圆月奶声奶气说:“肉松松。”
    岑越笑的不成,摸了把崽圆圆肚子,晚上吃的有点多,幸好是喝粥,当即答应明早还吃。齐少扉也爱这个,睡前说:“越越,饭团包肉松的话,要不要提前试试?殿试那日我怕太早了。”
    就是想提早吃上这个。
    真跟郊游去似得!
    饭团岑越用紫菜外头包着,里头是米饭,再裹着鸡蛋丝、虾仁,满满的肉松,放了一些自制的酸甜酱,齐少扉咬了一口便说好吃。
    “期待殿试了。”齐大崽说。
    一家人是高高兴兴吃早饭,还没吃停手,齐少扉很喜欢这个酸甜酱,越越还给他炸了薯条沾着吃,说沾什么都好吃。
    “沾馒头片呢?”岑越问。
    齐少扉手下就停了,而后撒娇说:“越越~你不能老欺负我这个。”
    “好好好,我的错,不提这个欺负你了。”
    正说着话,门外牛师傅来了,说:“郎君三少爷,门外来了客人,说是季府的,还有杨府——”又补了句,“我看着,像先前三少爷认识的那位杨善之杨举人,面上像,也不知是不是。”
    饭桌上本来轻松的氛围,一下子冷了。
    牛师傅一看,话音也没了,只是心里那压着的想法,这会泛滥开来,当初三少爷和墨玉掉下假山这事,在场的就是杨举人和一位举人,说法是看着三少爷和墨玉掉下去,没来及赶过去拉住……
    还说墨玉贪玩,想采花,三少爷跟着拉了把。
    不对劲的,墨玉是贪玩活泼,可在旁人地盘上,不是没轻没重的人。这会……牛师傅见郎君和三少爷脸色都平平,心下不敢乱想了。
    “不见,拒了。”岑越说。
    刘妈妈在旁有些着急,说:“郎君我听着还有什么季大人,这副考官就是姓季——”
    “我知道,殿试在即,他们来没什么好事,会打扰到阿扉学习,再者这位姓季的,必然不可能是副考官。”岑越解释了句,这点‘小事’,怕是季太傅还不想出面。
    牛师傅应了声就往出走。刘妈妈有点急看三少爷,一看,发现三少爷脸色冷冷的,当即吓了一跳,不敢再说话了。
    门外。
    牛二回话:“我家三少爷备考中,不见客,各位对不住了。”
    门外停着两辆马车,杨淙与大舅哥皆是坐在车中的,是季府的下人上门叩门,说信的。结果此时一听,很是惊诧,道:“你没通传,是我家大少爷,季府,季太傅家中的大少爷吗。”
    “小的报了,我家主人说不方便见客,各位请回吧。”牛二道。
    季府跟班更为恼火,一个进士门前的,竟面子这般大吗?季府都请不动,见不得了?
    门口二人一来一往回话,车上杨淙听在耳里,只有一个念头:齐少扉病好了记起过往,知道是他害的书童与推得齐少扉,所以才不想见他们。
    更是,憋着一口气,等殿试。
    杨淙吓得手脚冰凉,慌乱无神。听到前头马车大舅哥声:“你还坐在里面如何?下来吧,我亲自下车,里头人总该给几分颜面。”
    “过去的事情有你做的不对,但那也不是故意的,解释了想必齐举人会谅解你的。”
    季明是季太傅的长子,如今谋了个清水衙门,做五品官。官阶不大,但因背后是季太傅,在官场中,谁见了都给几分薄面的——摄政王党派除外。
    杨淙便下来了,季明一间,晒然笑说:“看你吓得,没事,妹夫。”
    “谢谢大哥为我奔波,我是胆子小了些。”杨淙擦擦汗说道。
    季明更是硬气,拍了拍妹夫肩膀,说:“他虽是进士,可后日殿试上成绩如何——圣上厚待父亲,父亲说什么,总是要思量一二的。”
    牛二听的眼皮跳,知道这位爷话是讲给他听的。
    “听清了利害关系,劳你进去再说一遍,就说我们是真心来赔不是的,当年的事情,是我妹夫无心之失——”
    牛二没忍住说:“墨玉死了,三少爷差点死了。”他知道自己身为下人,这会多嘴,怕给三少爷惹了麻烦,只好压了脾气,说:“我进去通传,各位等一等。”
    院子内,岑越把圆月交给刘妈妈,让刘妈妈带孩子进屋。
    “青丝和小菊没在,我如今在进屋里,连个上茶水的人也没有。”刘妈妈怕慢待客人。
    岑越:“来人不算客,进去吧。”
    刘妈妈见郎君神色,不敢再多言,抱着小少爷去了里屋。
    院子里,齐少扉望着门口方向,说:“越越,我知道你先前想让我装记不起事,待殿试后,待做了官——”
    “也没有。”岑越想了下,“以前你是举人,我是商贾,地位轻,怕对方知道了找咱们报复。”他电视剧看多了。
    “到了如今,他找上门了,难不成还要你陪他演戏么。”
    岑越说到这儿,看向阿扉,“你是不是也没心思做官?”
    “嗯。”齐少扉点了点头,“我心不在此,觉得在乡里挺好的,琢磨学习医术,以后悬壶救世做个大夫,如今考了功名,替家中逝去的长辈圆了心愿,也是能借此机会,替墨玉讨回公道。”
    岑越便笑了下,“以你的聪慧,以后就是神医了。”在桃花乡里,声名远扬的神医,听着比在官场上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舒坦自在许多。
    “怕是他们不死心。”
    果然没一会,牛师傅进来了,这次脸色难看,说:“郎君三少爷,季太傅的大少爷和杨淙,他们当着我的面说……”
    把威胁之语说了一遍。
    岑越听得窝火,心里来气,他们只是拒之门外,对方已经拿阿扉官途,殿试成绩来威胁,如此这般,哪里是来赔罪道歉的,分明是想打发一些银钱、好处,然后颠倒黑白,杨淙成了‘无心之失’。
    阿扉若是陪这种人演戏周旋,是让人恶心坏了。
    “不见。”齐少扉道。
    牛师傅隐忍,双目发红,“三少爷,当初墨玉是不是被杨淙害死的?”
    齐少扉点了点头。
    牛师傅忍住了泪,低头说:“三少爷,外头来人是副考官的长子,墨玉死的委屈冤枉,但您不能因为这事,坏了自己前途。”
    “我有定夺,你去吧。”齐少扉道。
    牛师傅无奈,只能回话。
    岑越望着牛师傅背影,说:“他也是为你着想,并非不在意墨玉的死。”就跟刘妈妈一样,想法掰不过来的,在他们看,墨玉是委屈无辜,但就是一个下人,一个奴仆,他的命怎么值当换主子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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