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两人就一道,大中午的顶着热,到了齐家门口观景台,那里头是一张桌子,还有大木桶,旁边放着粗瓷茶碗。有个年轻壮汉在那儿坐着。
    “劳驾问一下,齐家的果子卖吗?”老王先开口的。
    护院招呼:“老丈先进来坐,日头毒,你们要多少,我去问人给你们拿。”
    若是一人肯定胆怯不敢上前,如今老王来买果子,后头看热闹的就跟了两三个,这是一伙人壮了胆子,一个进了观景台,其他人都进去,连廊虽说是四面通着,但好歹日头直晒不到。
    回廊是有栏杆能坐着的,一人拘束不好意思坐,先搭话:“以前邹大夫就在这儿坐诊哈。”
    “是啊。”护院顺手给舀了清凉茶水,请几位喝一口水。
    “使不得。”
    护院说:“没事一口水而已,我家主子说的,来者是客,没什么的。你们用着,我去喊人。”
    “诶好好。”这几人是端着碗,拘束应话。
    护院一走,几人才敢喝口水,有人说这水咋凉飕飕的,另一人说泡了薄荷叶子吧还挺好喝的。
    几人面上三言两语说着话,心底不约而同想,齐家门户虽是高,也严,但是好像主人家很随和的。
    蕊红在外头,听到护院说村里几个老丈来买果子,当即是心里有些数,想了一二,说:“拿一篮好的,拿一篮子次的。”
    次果子那是个头小,或是磕了一些,但都好着呢。
    护院说:“这几位老丈一看就不富裕,估摸是不会卖好的。”
    “那也得给客人看看挑一挑,由着人家选,别到时候说咱们瞧不起人,看人下菜给了次的。”蕊红说道。
    护院当即是点点头,懂了,一手一篮子的草莓。他心想,难怪郎君提携蕊红梅香,让人家做管事,确实是心细,想的周道。
    两篮子果子拎到了外头桌上。
    原是坐着喝水的老农们纷纷起身,又是打招呼,不过不知叫这个面嫩的女娃娃啥。蕊红是先笑,她面上有疤,如今浅浅一道,但笑起来不狰狞,反倒是有些平易近人——
    若是颜色太好了,有时候看人光顾着瞧你脸了。
    蕊红这笑也是练着出来的。
    “各位伯伯好,这俩都是草莓,大的这篮子,一斤在咱们村里卖,那是八文钱一斤。”
    老王听得有些心疼肉疼了,这么贵价啊。
    “这边的小一些,也有带点不好的,可能要尽快吃,放不住,这个便宜,四文钱一斤。”
    蕊红看也知道,老丈们都是节省过日子的人,怕有人碍于面子,当即是给递台阶,说:“可以尝尝,俩个味道其实都是一样,地里一样长出来的,就是大小,这小的还熟的透些,更甜一些,大的生点方便运。”
    “要是自家拿回去吃,我们果田就在村里,每次少买点,半斤也成,当天吃了也不怕放。”
    老王越听越是心动,“还能半斤的买?”
    “是啊,等过些日子寒瓜下来,也是能切着卖的。”蕊红说着,取了两个让老丈们别客气都尝尝。
    老王一尝,天气热,刚喝了几口薄荷水,那是冰冰凉凉的,这会果子进口,一下子酸酸甜甜的,他还没吃过这个果子,那个大的都舍不得吃,可大家都在,便几口下去,再吃小的。
    “这小的是甜。”
    “那我来半斤小的。”
    原是跟着老王瞧热闹,如今是喝了齐家的水,吃了齐家的果子,哪里好意思不买,反正两文钱,这个果子确实是好吃,而且小的果子半斤个数也多,回去娃娃们都能尝一颗。
    于是纷纷掏了钱,这个半斤那个半斤。蕊红是给拿着装,一边秤了称,嘴上说:“下次再来买的话,您们带着碗盆,再给你们送一两,只能是这个小的。”
    这绒绒草编的篮子要运货装的。
    老丈们自家吃,都在村里,端个碗盆多方便,还有人说:“那先别给我放了,我家近,我回去拿碗。”
    “那我也去。”
    “我也。”
    这两文钱半斤,如今多送一两,多好。于是纷纷不怕走路,回家拿了碗盆,蕊红便放下东西,笑着相送,不怕客人不来,本来就是买卖自愿的事,不强买强卖的。
    过了好一会,这次除了老丈,是家里的娃娃们都跟着跑来瞧热闹了,原是午休时间,蕊红没回去,就在门口候着,一看来人多,还拿了小果子递给娃娃们。
    “哪里使得,娃娃这么多。”老丈不好意思。现如今不觉得齐家果子贵了,人家多好啊。
    蕊红笑说:“各位都是来买果子的客人,给家里娃娃吃一口试吃一下没什么的。”
    一个娃娃一个小果子,都舍不得吃,小口小口咬着,说好甜、好吃、咋这么好吃。
    馋嘴模样。
    不过没人笑话。
    蕊红这次给秤草莓,就是她说的,两文钱六两。这些老丈都是这个数,没多要,蕊红也不嫌钱少,郎君说了,做买卖哪里嫌钱少的道理。
    这一日晌午日头火辣些,也挡不住抱着碗、盆回去的娃娃们脸上高兴,叽叽喳喳的说:“爷爷,果子真好吃。”
    “回去就吃。”老丈慈爱的抬着粗粝的大手摸摸孙儿头顶。
    两文钱,比买糖划算,给娃娃们甜甜嘴。
    后来齐家果子两文钱这事传开了——先前这果子都往外头运,看着气派,没人敢问,如今听说两文钱就能买六两,这也不贵啊。
    “不是那大的好的,大的要八文钱,这小的熟透的不好运,在村里那是四文钱一斤,自家拿了碗盆来装,那就是半斤送一两。”
    “那我家要是买一斤,是不是给送二两啊?”
    “……去问问?”
    反正听着便宜,这果子也不是天天吃,尝个味吧,还没吃过呢。
    乡里的市场就这么被打开了,每天都有人来买草莓,虽是半斤一斤的要,但是避免了运输、包装,都是买的小的次一些的,这对岑越来说,是一个双赢的买卖。
    蕊红和梅香就轮流着在齐家观景连廊那儿做买卖。
    有时候有些不太好,有伤的——会送一些买多的主顾,或是常来买的人家,人家花银钱买的,不管大小那都是好的,坏一点的可以送。
    反正乡里乡亲很喜欢,到后来都说齐家果子好。
    娃娃们也喜欢吃。
    这日四十位工人大早上就到了齐家的果田里,岑越把家里都安顿好了,决定两个护院都不带,都留家里,如今前头有买卖,虽说现在都说好,就怕有人起了矛盾,故意找茬,有护院看着,他也安心。
    一早上先是装了三辆车,曹罗和赵婶出发去桃源乡、云苓镇了。走的时候,还不到晌午,岑越看日头不过十点左右。
    去府县阿扉要跟他一块,小邹大夫也说借此机会回去,想请教赵大夫,针灸半年已有,可齐举人的伤还是丝毫不见起效——
    其实还有件事,邹长青没说,齐举人对行医有天赋,乃神童,只是可惜如今心智如孩童,受了拘束。
    “郎君行礼都收拾好了,这些是不是少了些?”刘妈妈拿了包袱来问。
    岑越说:“如今送货,先简单些,备个垫子就好。”
    “好好。”刘妈妈答应上,其实不想三少爷也跟着去的,那边路远,送货要赶时间,怕是夜里也赶路,如此颠簸,三少爷不如留在家中——
    只是她问也不用问,就知道三少爷是要跟着郎君一道去的。
    早两日,吴掌柜去桃花镇又租了五辆车,两辆是坐人的,还有三辆送货。
    这日吃过午饭,下午地里一通忙活,到了傍晚时,十七辆车,装了一万多斤的草莓都齐了,连着两辆坐人的车,一共十九辆车,不再齐家停留,往南出发。
    蕊红给发完了工钱,今日辛苦了,郎君说多给五文,今日就是二十文,拿到工钱的皆是一愣,而后喜不自胜,今天确实是,从头忙到尾,都没咋歇息。
    工人们有捶着腰的,有擦汗的,虽是累,却都舍不得,问:“蕊红管事,以后还要人吗?我是后来的,后头还要我吗?”
    这是最后一批名单叫上的。
    “地里还剩一些草莓,寒瓜也快下来,那也沉一些——”
    “我们力气大,不怕累和沉的,以前下地搬苞米也是我。”妇人急了道。
    蕊红说:“别急婶子,我说不上来,反正田里还有寒瓜要收,等我们郎君回来了,要是要人,都会喊的,自然先紧着干活好的。”
    “天不早了,各位都早早回吧,今日辛苦了。”
    众人只能点头先回家,把钱都收好,回去路上还在聊,“我瞧地里还有些草莓,到时候也要摘的吧?我都熟练了,再叫旁人不划算。”
    “应当是吧,反正谁干活好,谁偷懒,人家肯定看在眼底。”
    干活勤快的不怕,说给偷懒的人听。
    有人自是懊恼,咋忘了后头还有呢。
    “说是十五文都觉得多,男人们盖屋子一天才多少,今个竟然给了二十文钱。”
    “人家那果子都盖棉被哩,运到外头肯定值钱。”
    “再值钱那也是果子,难不成能卖二十文不成?”
    “管齐家郎君卖多少,反正以后要是摘草莓、摘寒瓜,都叫上我就好了,这干个几日,家里买盐能吃俩三个月呢。”
    盐是官家卖的,哪处价钱都一样,是除了糖,就盐贵价了,可老百姓吃饭不能不吃盐的,因此就是贵,月月也得买。
    齐家大门紧闭,地里的草莓都是青疙瘩拇指小的,就是有些根青尖红的也不多了,都是小小的,齐家有丫头,有两个管事,之后肯定不用她们摘。
    能歇几日了。
    确实是如众人猜想,岑越压着车队走后,齐家大门后门侧门都关了,就是第二天,前头观景连廊买卖不断,那也是第二道门拴着,有个护院帮忙。
    白日里,梅香蕊红会带着青丝、绿团、小菊下地摘,都是早起闻凉,草莓田找漏网之鱼,每天早上摘个三五十斤的,断断续续能卖一天。
    傍晚天麻黑收了摊,门户紧闭,两个护院一个守前面,一个看后面,姨娘院子门户紧闭,谁都不出门的。
    去丰禾府县赶路急。
    傍晚装完车,当夜是不停歇,走了一路,早上略歇了歇,吴掌柜安排的,喊着说:“都别嫌搬货上下累人,你不歇,骡子马也得歇,快快,小心些搬货。”
    货搬下来,骡子马就轻省了,吃吃草,喂了水。
    人赶车走了一夜,这会也困得厉害,吴掌柜却说,休息一个时辰,都打盹的打盹,醒醒神。一个时辰后,吴掌柜便喊了起,装车的,搬货的,继续上路。
    车夫们自是小声抱怨两句,但没人敢说出来,都是小声嘀咕,跑这一趟也太累人了……
    可到了晌午日头最毒辣时,吴掌柜找了阴凉处又让卸货,这次歇息一直到了傍晚,还给货拿了树叶盖着,让去河边打水,给淋一淋。众人是没睡好,一夜半日就眯了不到一个时辰——还有搬货呢。
    如今是饥肠辘辘,啃着干粮,各自找树靠着睡,外头草多树多,蚊虫也多,可没法子啊,不过有一点好,大白天的,睡觉踏实,在外头也不怕。
    这一歇时日久,是人睡骡子马也睡,到了傍晚天色阴凉了,吴掌柜喊起,赶路,他听见有人故意嘀咕声,便大声道:“各位都是老车夫了,走南闯北的,这点活,这点夜路算什么。”
    “我只是话放这里,我家主子老板田里果子各位也见过,以后用车的机会多,你们跑散活,是恨不得给车里装满压结实,虽是短途,跑一趟挣几个钱?”
    “这次合作的好,以后少不了,车队只多不少,都是固定的营收,各位一年往家里拿辛苦钱是稳妥的了。”
    比起零散拉活,有一日没一日,一年要是稳定跑长路,拿的是定数,起码心里有个底。吴掌柜这话一说,嘀咕人声就没了,都各自算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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