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吓了一跳:“丫头,你拿砖头想干啥,不会是要打人吧?”
    张钰青立刻微笑着理了理头发,眼里的那股狠意消失得一干二净:“大哥,你看我这柔弱的模样,能打得赢谁?”
    工头仔细打量她半晌,挺漂亮一丫头,皮肤白白净净,身材纤细高挑,和人讲话时大方自信,那大衣就不是自己做的,像是在百货商店买的,这丫头一看就是城市里娇养出来的姑娘,不是乡下人。
    于是没再说什么,一块砖头几厘钱的事儿,他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工地上,摆摆手,冲身后的人说:“拿吧。”
    “谢谢大哥!”目光向前一扫,张钰青弯下腰,随手拎起了一块砖头,放进了布包里,挂着完美的笑容道谢。
    然后去了镇办公大楼。
    一直在倒水泥、和水泥的小年轻,拿着铲子疑惑看去,待看清来人是谁,对着工头咕浓:“她是海沟子村的,特别有劲儿,一个人打两个不胖的小伙子,不成问题。这丫头从小野得很,没了娘,附近和他一样大的小子,欺负她,这丫头把人打得头破血流,她来我们这找砖头,不会是去打架吧?”
    工头拍着大腿瞪他一眼:“这不是马后炮吗,怎么不早点说?”
    忧心忡忡看了一眼消失的张钰青,她不会真的拿着砖头去镇政府找人算账了吧。
    ……
    安静的走廊里,四周没一个人,大家回去吃午饭,各个办公室的门紧锁。
    圆头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张钰青巡视一周,来到走廊最里面,瞥了一眼门上几个大字:镇长办公室。
    摸了摸挂门上的那把袖珍小锁,张钰青从包里拿出砖头,用力砸它,一下,二下,三下……
    锁是装点门面的,不太顶事,只砸了三下,在重力敲击下应声而开,张钰青重新把砖头放回包里,大摇大摆走进办公室。
    来到办公桌旁边,瞧见抽屉上了锁,张钰青微微皱了皱眉头。
    刚要拿出砖头,另一只手习惯性去拉了一下抽屉,发现那把锁,只是挂在上面而已,又把砖头收回去,把锁取了下来,在抽屉里面一阵翻找,里面乱七八糟的,有一条中华烟,各种票券。
    张钰青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从里面掏出了两个印章,仔细看了看,一个是代表了镇政府公信力的公章,一个是只代表古卫华的私章。
    “哼,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找到印泥,将那私章沾上颜色,眼看就要盖在那张纸上。
    张钰青的手,又迟疑了一会儿,稍作思考,冷笑着重新把私章放了回去。
    把自己的那张申请表,撕成粉碎,放进包包里,又摸了一下公章,忽然就想到了一个计谋。
    公章收进了自己的口袋,接着把一切恢复原样,光明正大走出了镇政府。
    还砖头的时候,给工头大哥掏了一把糖。
    工头瞧见张钰青脸不红,气不喘的,形象完好,不由松了口气,没打架呢。都是那臭小子的错,故意吓他,说这丫头挺虎,害他提心吊胆了一会儿。
    ……
    下午。
    古卫华喝了几两酒,骑着二八大杠摇摇晃晃来上班。
    今儿个高兴,儿子中专毕业,分配的工作不满意,瞧见第九厂的厂门口,贴了招聘推销员的通知,他儿子当即就去报了名。
    本来古卫华是不想让儿子进第九厂,这工厂的弯弯绕绕,他心里面门清,即便是表哥在那里当副厂长,可效益不好,发不出工资也是白搭。
    就算最近几个月效益有所好转,也依旧去劝了儿子,让儿子换个厂。
    可他家小子是个犟脾气,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第九厂的销售待遇好,基本工资和各种奖金,一个月赚的,能顶别人三四个月,这小子心动,自己偷偷报了名。
    不管他这个做爹的,怎么劝都没用,古卫华没了法子,只能去找表哥打听了这事,询问销售的工资是不是特别高,得知是真的,古卫华本来想通过表哥的关系,直接让儿子上岗。
    可他儿子为人正直,心思单纯,认为自己有真才实学,不需要走后门。
    古卫华只能提心吊胆,看着儿子去面试,心里想着让他接受社会的毒打也好,到时候让他见识一下,人脉关系的重要性也好。
    哪知,这小子过五关斩六将,一考即中,从几百个应聘者中,脱颖而出,一共招聘五个销售,他儿子第三名,对此,古卫华万分骄傲。
    于是今天中午开了一瓶茅台庆祝,这还是镇上饲料厂的厂长孝敬给他的,一直没舍得喝,瞧见大儿子争气,一时激动,喝了半瓶。
    茅台好喝啊!
    甘洌爽口!
    还是这个饲料厂的厂长会来事儿,就算这个厂长几次被乡亲们投诉,污染了水源,古卫华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停好了二八大杠,古卫华红光满面的来到办公室,坐着迷迷瞪瞪一会儿,拉开抽屉找他的章。
    十分钟后,吓出一身冷汗。
    私章还在,公章不见了!
    喝的那点酒,好像一瞬间挥发,古卫华手在颤抖,把抽屉里面所有的东西倒了出来,一番整理下来,没有找到。
    如今这年代,丢公章,是非常严重的事故。
    上头的人一旦追究起来,轻则挨处分,重则丢官职,因为没有人会知道,捡到公章的人,会去干一些什么坏事!
    公章代表着一个政府单位的权威和公信力,造成的恶劣影响和后果,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镇长能承担得起的。
    外面进来了一个人,是办公室的程主任,他一脸苦闷。
    “镇长,大事不妙。”
    古卫华哭丧着一张脸,感觉天塌下来,轰然压在他的身上:“你别吓我。”
    心里暗想:难道是外面的人,已经拿着公章去干了坏事?
    毕竟拿镇政府的公章,能干的事可太多了,去供销社拿东西不给钱,这还算事小的!
    事大的,如果拿着盖了公章的文件,去区里面申请打什么报告,等上级领导追问具体情况,一个电报发过来追责,那要怎么回答?
    古卫华急得想撞墙。
    程主任欲言又止。
    古卫华把抽屉重新塞进书桌,冷汗直冒,擦了擦胖乎乎的脸:“说话呀,你想急死我?”
    程主任嗫嚅了半天,耷拉着眼皮说:“您自己去咱们镇上的供销社外面,看一看吧。”
    古卫华气得没了脾气,挺着将军肚,火急火燎冲出去,瞧见不远处的供销社外面,居然站满了人,那个肖副主任一直赶人,也没用。
    不过,多是一些女人和小姑娘在哄抢啥东西,人群的最中央似乎在兜售啥。
    看不清是谁,等到走近一些才发现,原来是临峰制衣厂姓张的丫头。
    享受着众星捧月一般的待遇,无数丫头片子、小媳妇恭维着她,旁边放着两个大大的泡沫箱子,箱子里面塞满了什么东西。
    古卫华才一米六,个头太矮,只能踮起脚尖看,赫然瞧见里面是无数小发饰,堆得满满的,一个个袖珍别致,戴在小姑娘头上,挺好看,自家小闺女今年十岁,爱留长发,对美有追求,作为父亲,古卫华想要一些给女儿带回去。
    挤进去,想给张钰青一个表现机会!
    结果下一秒,看到张钰青拿着公章,在一个头饰上面,用力盖公章印。
    “来来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这盖了公章的头饰,戴出去倍有面子,独此一家哟,婶子,大的四毛,小的两毛,童叟无欺,谢绝还价。”
    一个初中生嘻嘻哈哈挤进来:“姐姐,帮我把那个蓝色的牵牛花发饰,盖个章。”
    “好嘞,您请稍等。”张钰青在那个泡沫箱子里找了找,快速找出小女孩要的发饰,当着大伙的面,盖了个红色印章。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大家都喜滋滋的。
    而古镇长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气了个倒仰。
    扒拉开人群,站在张钰青面前,指着她的鼻子跳起来骂:“小偷,你偷了镇政府的公章,犯了大罪,现在跟我去一趟公安局!”
    说着就要拽张钰青的胳膊。
    张钰青冷漠瞟他一眼,快速躲开那只油腻大手,从泡沫箱子里掏出了几个发饰,沾上印泥,噼里啪啦一顿乱盖。
    把这些发饰递给买主,收好了钱,张钰青盖上了泡沫箱的盖子,宣布临时兜售结束。
    她单手叉腰,指着古镇长大声质问:“我算啥小偷?你这个黑了心肝的镇长,才是小偷!”
    “我没给你送礼,你就把公章权都给偷走,搞得我这民营企业,去供销社买点棉花,都不能进货。”
    “是你偷走了国家赋予你这个镇长给人民办事的权利,是你没有恪守职责,你不配当镇长!”
    一阵指责下来,古卫华一个字说不出来,颤手,指着张钰青好一会儿,只感觉天灵盖几乎快要被这丫头的吼声震碎!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瞧见一群老百姓用异样的眼光盯着自己,古卫华赶紧摇头:“你们别听她胡说八道。”
    也不管张钰青是否承受得住,大力抓她胳膊,狠狠掐住,用胖胖的身材优势一把拽走了张钰青,企图现在就把人带到附近的公安局。
    张钰青狠狠咬了他胳膊一口。
    “啊——”
    一声痛呼,响了整条街。
    古卫华痛得嗷嗷叫,伸手打她,旁边几次告状都没能成功的一群老人,一拥而上。
    “古镇长,这丫头说的没错,你没有尽职。”
    “你来之前,那个临峰饲料厂的厂长,会想办法处理污水,你来了之后,他污水也不处理,那水全部排进河里,你看看才一个月,河里面飘了一层厚厚的污垢,我们的衣服,都没地方洗了,灌溉还烧田,今天你不把这事说清楚,就一起去公安局说理。”
    “对,一起去公安局!”
    古卫华完全不惧怕这群老人,现在过了秋收,哪用得着河水灌溉农田!
    饲料厂的刘大明跟他说,到了明年开春,会把污水重新处理一下,最近效益不好,为了节约钱,暂时排几个月而已。
    “冯大爷,别生气,你们的问题,改天我一定解决,今天我想要处理的是,这个丫头偷公章的事。”
    涉及到自己的利益,一群老人瞧见拍着胸脯打包票的古卫华,又有些迟疑,不敢再继续闹下去。
    张钰青丝毫不惧怕,瞧见古卫华得意看过来,又要拽她朝前走,她后退:“乡亲们,别被骗了,咱们镇长收了刘大明一条中华烟,你们想马上解决污水的问题,我看难如登天!”
    古卫华气得只想捂住这丫头的嘴巴。
    也正准备这么干!
    众多人堵在马路上,又是镇上唯一的一条路,而且还是省道。
    不远处,停下来一辆红旗汽车,两排车道本来就拥挤狭窄,这会儿堵了那么多人,红旗汽车里的司机探头看了看,和车里面的人,汇报了一声。
    “咣——”
    “咣——”
    关车门声响起,从那红旗车上,一左一右走下来两个成熟稳重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中年男子。
    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高大,脸上没有笑容;另一个温文儒雅,带着三分好奇,眼里全是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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