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是二室一厅,屋内铺了木地板,只有床和衣柜,现在流行的电视机和冰箱都没有,倒是有一台风扇,就是风力不大。
    因为房子有些年头,背面又有爬山虎,所以也不热,家里干净,客厅屋角没一丝灰尘。
    走进屋,张钰青没察觉到问题,转头,看到陈小南躲进了卧室的床底下,瑟瑟发抖。
    “陈小南,你这是干啥?”
    “怕怕哒!”床比较高,陈小南个头矮小,能钻进去,他翘着屁股,用肥肥的手捂住了眼睛。
    好可怕……
    住这里的时候,每天挨骂,会被打屁屁。
    那个胡婶婶好凶,总吓唬他,叫间谍阿姨打他屁股,还说把他卖到山上去,山上有人拐子,会砍断小孩的手脚。
    白天叔叔没回来,躲在床底下最安全。
    张钰青没生气,床底下也不脏,猜测大概是他们的叔叔知道陈小南喜欢钻床底下,所以天天有拖干净地面。
    可是很快,张钰青又发现了不对劲,陈小起听到院子那里传来高跟鞋的声音,竟也急得团团转,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脖子,眼里全是惊恐。
    奇怪,这不就是很普通走路的声音?
    张钰青问:“小起,告诉阿姨,害怕什么?”
    想到弟弟,陈小起决定挺身而出,大口吸气后不安地说:“阿姨,那个胡婶婶说不听话的小孩,会被砍断手脚,丢下海,喂鲨鱼。”
    张钰青脾气上来了:“这个女人!”
    高跟鞋距离门口三米远,停下来,今年四十五岁的胡杏棉,看到隔壁的门是打开的,她的心变得很不得劲儿,怀疑隔壁那个小保姆终于从乡下过来了。
    毕竟她听到了陈小起那个兔崽子的声音,这令她气愤不已。
    转身,她打算好好埋汰那小保姆,不管小保姆干什么,都要说几句难听的话,明天再添油加醋,传到整个厂都能知道。
    就说……小保姆是有多么的不靠谱,而陈北生解雇了自己,是多么的错误。
    “哟,乡下人从乡下过来了?”还差十来步的距离,阴阳怪气的声音先到。
    “小起,躲到阿姨的身后。”张钰青把小小的身体推去了自己的身后。
    “可是阿姨,她很可怕,她说杀小孩,和杀鸡一样简单,上次她还当着弟弟的面,杀鸡头,吓得弟弟一直做噩梦。”
    因为着急,陈小起害怕到手在发颤。
    她怕阿姨吃亏。
    张钰青气得眼睛一片猩红,那女人到底是有多恶毒,竟然对这么小的孩子使坏心眼!
    率先走到门口,上下打量那个中年女人:“哼,还以为车间主任的老婆,是一个有学问的同志,没承想,原来是个嘴巴恶毒的丑婆娘!”
    “你!”胡杏棉愣了愣,随即吐血。
    不是说乡下保姆才二十岁,应该和其他乡下丫头一样,被城里的繁华迷了眼,变得战战兢兢想讨好城里人吗?
    胡杏棉没想到自己才刚开口,就被暴击,她颤着身体,指着她:“你个没教养的乡下人,竟敢骂我丑婆娘,你——”
    一巴掌狠狠拍打在那手背上,张钰青继续骂:“我呸,骂你怎么了?骂你还要看天气预报?你恶心到了我,我还没变着花样骂你呢。还有,你算哪根葱,竟敢指着我鼻子!”
    胡杏棉气得鼻孔扩张,差点升天:“你,你这个粗野的乡下丫头……”
    张钰青不让对方指自己的鼻子,而她自己却反手指过去:“没乡下人,你得饿死,没乡下人,你得住在大街上被人欺辱。哦不,你这样的恶毒婆娘,流氓看不上,因为你不仅人丑,心也丑,连那么小的孩子都下得去手,你简直不是人!”
    胡杏棉感觉头昏:“你……你……”
    说不过张钰青,转而想打孩子:“陈小起,你就看着她这么欺负我,我以前那么费心照顾你和你弟弟,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丫头,就不知道护着我一点。”
    “怎么?”张钰青一把推开她,“又想威胁小起,我可告诉你丑婆娘,孩子身上的伤,还没褪下去,咱们现在就去公安局讨个说法!”
    “你……”
    胡杏棉看到不远处的王奶奶买了菜,已经过来,急忙闭了嘴:“好啊,给我等着!”
    这里总共住了四户人家,胡杏棉一直以善解人意的一面面对厂里人,此时她只能灰溜溜离开。
    气死她了,竟被一个乡下丫头打败,她现在就出去摇人,把那个头脑简单,好撺掇的林小爱叫过来。
    ……
    张钰青骂完人,感觉解气了不少,把门关上,免得又吓坏了小孩。
    一回头,就看到陈小起眼睛亮得吓人。
    太佩服阿姨,她竟然吓跑了坏婶子!!
    要知道,以前坏婶子出去买菜,和不认识的爷爷都能吵起来。
    “谢谢阿姨!”陈小起认真道谢。
    张钰青:“不客气,阿姨没吓着你吧?”
    瞧见小姑娘摇头,才安心了点,换一块蜂窝煤,把灰渣掏干净,张钰青的心情不错,煮饭,等着火炉子里的火慢慢升上来,今天只买到了菜场开裂的西红柿,放些猪油,炒鸡蛋吃,西红柿绵软炒出汁了,味道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中午两菜一汤,西红柿炒鸡蛋,肉丸子开香菇汤,豆豉炒空心菜,没办法,去菜市场就淘了这么点东西回来。
    陈小起跟在她身后,满脸激动,小小手臂突然圈住了张钰青的腰:“阿姨,我喜欢你,不喜欢胡婶婶。”
    张钰青整个人愣住,被一个小孩信任,让她的心,变得柔软。
    刚要说话,陈小起因为害羞,跑去叫弟弟出来玩儿。
    但是陈小南不肯从床下爬出来,一直翘着小肉屁股,害怕地捂住眼睛。
    “小起,你告诉他,坏蛋被阿姨赶跑了!”
    “好!”陈小起也钻到床底下,小手轻轻拍着弟弟的后背,“弟弟不怕,阿姨很厉害,她可以保护你,不怕噢!”
    陈小南却带着哭音,坚决不肯爬出床底:“姐姐我们去乡下,去海边呜呜呜呜……”
    只要白天待在这间屋里,陈小南就怕,他怕看到血,也怕太阳晒。胡婶婶说他是不听话的小孩,逼他打赤膊,被太阳晒,晒得肉肉好痛,动一下,屁股也被打得好痛,没有衣服穿,他都追不上胡婶婶。
    而且,外面有神经病,会亲他脸蛋,口水臭臭的,非常的可怕!
    张钰青没注意到卧室的不对劲。
    把饭菜做出来,全部端到桌上,推出电风扇打开,扭头轻喊:“小南,小起,出来吃饭。”
    等了五分钟,孩子们没出来。
    张钰青纳闷,陈小南不对劲,平时吃饭,就数他最积极。
    今天回到这里,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变得一点都不像平时调皮的他!
    这时,外面在敲门:“里面的乡下人,快点把门打开——”
    张钰青脚步旋转,换一张母夜叉的脸,先去开门:“你是?”
    外面站着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女人,烫了时下最流行的短卷发,长得不错。
    林小爱火大打量张钰青:“就是你这个狐狸精,勾引了陈北生?”
    胡杏棉不断拱火:“小爱的父亲,是工商局的局长,你这丫头,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张钰青不吭声,研究了林小爱两分钟。
    一幅幅画面从眼前闪过,她皱眉回神:“胡大姐,找了帮手啊?”
    她收敛笑容,凑到林小爱耳边小声威胁。
    “可惜找错了对象,林小爱是吧,我知道你,你家里不怎么干净,当初上山下乡,每家只能留一个孩子,你们家就留了你。我听说,你自己的哥哥,还有堂哥堂姐在八二年,病退返城,都做了手脚才能回来的吧,后来当了个体户,如今靠卖茶叶,电器,手表成了万元户,我就想请问一问,别人家,个体户的营业执照,那么难办,怎么你家一下子办了五张?难道工商局的局长,就这么区别对待普通人民群众?”
    “你……你怎么会知道我家的事?”林小爱脸色大变。
    堂哥堂姐做的可不是什么正当生意,很危险的。
    林小爱着实被吓到,如今上头开大会,作风问题抓得越来越严,父亲一直命令堂哥堂姐不要冒头,让他两年后安全退休再出来做大的买卖。
    如果这事一旦被人举报,那么父亲肯定会倒霉,盯着父亲的职位的人可不少。
    林小爱不傻,知道自己被人利用,突然转身跑走:“你们继续,就当我没来过!”
    “小爱……小爱……”胡杏棉伸手挽留,那身影却已经彻底的离开。
    奇怪,刚才乡下丫头悄悄和林小爱说了什么?真讨厌,害她少了一个帮手和靶子。
    她故意喊:“你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张钰青已经没有办法控制怒火,这个姓胡的女人,其心之歹毒,超出了她的想象。
    挽起袖子,张钰青扭头:“陈小南,你从床底下出来,今天,阿姨帮你解决了心理阴影,让你见识一下,坏人的下场。”
    听她这么说。
    胡杏棉竟然兴奋得发抖,双眼全是算计,只要自己被打一下,就大喊救命,让整个第九厂的职工都知道自己被这乡下丫头揍了一顿。
    第18章
    陈小南在床底下蜷缩成一团,听到外面在叫他的名字,叫了一遍又一遍,他瑟缩了几下就是不敢出去。
    此时,一只小手爬进床底下笨拙拍着弟弟的后背,小声安抚:“不怕喔,勇敢……那个间谍林阿姨逃跑了,不敢再回来,叔叔不会下岗!”
    “姐姐……”
    “不怕,没事的。”
    在姐姐一声声的安慰中,陈小南不停发抖,茫然抬起头,不再捂眼睛,小脸上满是凄楚。
    对……
    他是勇敢的小孩,上次帮姐姐咬跑了大胖子霍麟,这次一定也可以站在胡婶婶面前,勇敢指出胡婶婶是个大坏蛋。
    爸爸说过,要保护姐姐,他不能害怕坏蛋!
    “来!”陈小起先爬出了床底,蹲在地上伸手等着弟弟。
    陈小南害怕看到屋内的光。
    陈小起就耐心等着弟弟爬出来,过了一会儿,一只胖乎乎的小手迟疑放在姐姐的手心里,陈小起抿嘴直笑,用力拽着满眼惶恐的弟弟站起身。
    两个孩子手牵着手走向门口,张钰青还在和胡杏棉对骂。
    瞧见身后的两个小孩,夜叉脸的张钰青马上变得柔情恬静,弯下腰,摸头鼓励:“陈小南,你很棒,阿姨喜欢你这样勇敢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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