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得可怜,谢洵撕衣的动作顿住,缓缓问道?:“三年多没见,你可想我?”
    崔明柔哭声一滞,小心翼翼道?:“想。”
    谢洵脸色稍霁:“那?你如今该当如何?”
    崔明柔思虑片刻,试探道?:“兄长将我悄悄送回村子罢,我去照顾养父养母。”
    谢洵沉默一瞬:“那?我呢?”
    崔明柔小心斟酌措辞:“兄长与我并无?男女之情,当初成婚一因合适,二为方便照顾养父养母,可我如今是罪女,兄长是陛下?的嫡亲表弟,又是血襟司指挥使,前程无?量,你我天差地别?,已不?般配了。”
    “并无?男女之情……”谢洵喃喃重复。
    崔明柔见他眼神渐渐狠戾,不?由有?些害怕,轻轻唤了他一句:“兄长?”
    谢洵回过神,垂眸看她:“我再问你一句,当年你抛下?我时?已有?月余身孕,如今我儿在何处?”
    崔明柔脸色瞬间惨白如雪,颤抖着唇瓣,半晌都未能说出一句话。
    谢洵一颗心不?停往下?坠,厉声道?:“说!”
    崔明柔哽咽:“喝了堕胎药……没了。”
    当时?谢洵还未被宣平侯府寻回,崔家?不?可能接受一个乡野村夫做女婿,自然也就不?可能让她将孩子生下?来。
    “没了?”谢洵死死盯着她的脸,试图从中看出一丝撒谎的痕迹,声音轻而?发抖,“孩子没了?”
    崔明柔颤声道?:“对不?住。”
    谢洵闭了闭眼,心如刀割:“是你自愿,还是崔家?逼迫?”
    崔明柔默了默,苦笑道?:“有?何区别?吗?”
    谢洵凝望她许久,忽地砸下?两颗眼泪来。
    他轻轻一笑:“的确没什么?区别?。”
    崔明柔低下?了头。
    谢洵怔怔看了会儿崔明柔的脸,眼中恨意与刻骨思念交织,忽而?漠然引开?她双膝,倾身而?上缓缓欺入,听着妻子的哭颤求饶,声音冷得彻骨:
    “既没了,便再赔我一个孩儿。”
    第54章 话本(2)
    日?光穿透窗纸洒入室中, 落在用质地极佳的红玉串成的珠帘上,在芙蓉帐内落下一块块斑驳的赤痕。
    谢洵换好官服坐在床沿,伸手拂去妻子眼角的湿意。
    崔明柔在梦中都还在哭求:“别……兄长……别这样对我……”
    谢洵也想这样哀求崔明柔别这样对他。
    成婚四月便抛下他离开, 未知生死, 音讯全?无。他苦苦寻找三年多,被思念与恐惧日?夜侵蚀,活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苍天?怜悯, 让他与妻子再度重?逢。他欢喜之至, 妻子却连他的声音都听不出来,还口口声声说对自己没?有?男女之情?, 不肯要他, 腹中孩儿也已?没?了。
    孩子,承了他与妻子各一半血脉的孩子, 就这么没?了。
    谢洵怔怔落下两?行清泪,须臾后又漠然抬手抹去。
    他低下头咬了口妻子细嫩的脸蛋, 在其上留下一圈浅浅的牙印, 恨声道:“你这抛夫堕子的狠心妇人, 欠我一个夫人和一个孩子, 都得赔给我!”
    听见崔明柔在熟睡中呜呜哭了两?声,谢洵闭了闭眼,俯身亲了亲那?朝思暮想的唇, 哑着声线开口:“当真又狠又笨,都无家可归了还不回村子。我的人在村中守着, 你一回去就会被好好送到我身边。你从前不是?想要穿金戴银过富贵日?子么?我如今什么都能给你。还找什么熠王旧部……好在陛下没?有?直接命祁衔清杀了你,而?是?送来血襟司, 不然你早没?命了。”
    因今日?需入宫向天?子细禀皇后明州遇刺案犯人审问?处置的结果,谢洵无法多留, 匆匆出门上马。
    侍卫忧虑道:“大人,陛下若知晓您用假死药将夫人换出来,恐会降罪于您。”
    “无妨,”谢洵平静地说,“大不了同她一块死。”
    侍卫一惊,不敢相信这话竟是?从自己这凉薄狠戾的主子口中说出来的。
    御书房中,宁云简静静听完谢洵汇报的事宜,端起御案上那?盏茶浅啜一口,旋即状似不经意地低声问?道:“谢二,昨日?血襟司可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回陛下,”谢洵镇定开口,“血襟司一切如常。”
    “是?吗?”宁云简轻笑一声,“就没?有?哪个女囚犯被人偷偷送出去金屋藏娇?”
    说完这句话,他收了笑,定定看着谢洵,缓声道:“谢二,你好大的胆子。”
    谢洵心跳一滞,对着宁云简跪地叩首:“臣有?罪!”
    宁云简淡淡俯视谢洵:“她便是?你那?寻了三年有?余的妻子?”
    谢洵默了默:“是?。”
    宁云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叹道:“谢二,她此番参与谋害朕的皇后,朕留不得她。”
    谢洵脸色煞白,重?重?磕头:“还望陛下看在她是?受人所?迫的份上饶她一命,臣愿代妻受过!”
    宁云简蹙眉看他许久,指节在御案上轻叩。
    谢洵闭了闭眼,艰涩出言:“表兄。”
    宁云简叩御案的动作顿止,垂眸看着他。
    “臣自三年前回到谢府后便一直追随表兄,匡扶正统,扶持陛下登基,暗中除尽不顺服表兄之人,助陛下稳固朝堂。”谢洵抬手解衣,露出胸膛上道道横纵交错的刀痕,“三年来臣数度陷于险境,从不曾后悔惧怕过,如今只求表兄看在臣昔日?之功的份上想,应允臣以吾命换吾妻。”
    宁云简怔怔看着那?道道狰狞可怖的刀疤,旋即别开脸,轻咳一声:“求情?就求情?,脱衣做什么?”
    “……”谢洵默默将官服穿好。
    “回你的血襟司上值罢。”宁云简嗓音低沉,“归家后管好你那?夫人,别让她再被谁逼着过来害朕的皇后,若管不住……”
    谢洵愣住:“陛下不要臣的命了?”
    宁云简笑骂一声:“滚!”
    谢洵也笑了,尔后敛容肃然道:“臣保证臣妻此后绝不会再伤表嫂半分。”
    他知晓自己这尊贵至极的表兄将表嫂视作心头肉,虽放过了妻子,却定会安插眼线监视。若再有?下次,自己妻子怕是?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会被表兄手下的人千刀万剐。
    宁云简轻“嗯”了声,往门口方向抬了抬下颌:“你走吧,朕也要回紫宸殿批折子了。”
    谢洵心绪复杂。
    陛下直接将皇后须住长春宫这条祖规改了,如今与娘娘同住紫宸殿,每日?除却上朝和会见大臣外,旁的时间都可与娘娘待在一处。
    反观他自己,白日?需上值,最早也要傍晚才能归家。
    他幽幽一叹,行礼告退。
    宁云简看着表弟离开的背影,忽地喃喃道:“谢二那?张脸向来是?冷冰冰的,一副活腻了的模样,今日?瞧上去倒是?有?几?分年轻人的模样了。”
    肖玉禄笑着应是?,却想起娘娘当初假死之后陛下也是?终日?没?有?半点欢愉,直至去年中秋与娘娘重?逢,才终于重?得笑颜。
    宁云简出了会儿神,随即起身出了御书房,摆驾回紫宸殿。
    崔幼柠听见殿外传来此起彼伏的请安声,抬头望去,见宁云简眉眼含笑朝自己走来,立时将话本放下:“回来了?”
    “嗯。”宁云简将崔幼柠单手抱起放自己腿上,低头吻了吻她的鬓发,“又在看什么故事?”
    崔幼柠却蹙起了眉,将小案上那?话本子递给他,脸色稍肃:“我觉得有?些古怪。”
    圆嫩娇美的脸蛋严肃起来有?一种可爱的喜感,宁云简没?忍住伸手捏了一把,感受到手中柔软滑腻到不可思议的触感,情?不自禁叹了叹:“嗯,说说看。”
    “跟你说正经的。”崔幼柠不高兴地挣开,“你还记得去年那?本黎霭和卿檬的故事么?就是?那?个和我们的经历极像的,写了卿檬的父亲与黎霭是?政敌,写了卿檬追逐黎霭多年,写了黎霭被卿家陷害失了官位,还写了卿檬的亲生父母另有?其人。”
    “当时我还当是?巧合,可今日?新出的续集里讲了黎霭的表兄,言道此人是?个武将,高门嫡长子,少?时曾流落在外为奴,一朝遭难,恰巧遇见一位云小姐,因长得极像云小姐那?英年早逝的青梅竹马心上人而?被捡回了云府。”
    “此后三年,云小姐将黎霭的表兄视作心上人的替身,予他温柔情?意,屈尊为他做衣做鞋绣荷包,凡事都不问?缘由站在他那?一侧,甚至还不管不顾为他挡棘鞭,被鞭上的刺扎得后背鲜血淋漓都仍是?冲他笑。”
    “黎霭的表兄本是?冷心冷情?的性子,却也被云小姐一日?日?捂暖,日?益深陷,直至真相曝露,得知自己只是?替身,绝望痛苦之下去质问?云小姐,却因说了云小姐那?心上人一句恶言而?被毫不留情?地赶出了云府,自此因爱生恨。”
    “后来黎霭的表兄被高门寻回,云府却卷入一桩案子而?被判夺爵流放。云小姐迫不得已?褪衣相求于他,此后嫁作他的正妻,却仍忘不了早逝的心上人,黎霭的表兄因而?愈发恨她,在外敬她尊重?她,私底下却在言语和……床笫之间羞辱于她。”
    “云小姐痛苦不已?,于是?在诞下孩儿之后假意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喜欢上了他,想与他好好过日?子,还将先前无比珍视的竹马的遗物当着他的面烧了。她夫君狂喜万分,多次试探后才终于敢相信,渐渐卸了防备。”
    “待得黎霭的表兄生辰第二日?,云小姐突然出逃,到粦州时营造出被山贼杀害的假象。她夫君寻到时那?具尸首已?被虫子咬得辨不清面目了,值钱的钗环首饰也都被抢走,但见到那?具尸首身上衣物和戴的红绳以及肩上的刺青,当场就呕血不止。”
    ……
    崔幼柠猛地抓住宁云简的手臂,激动道:“你说这故事前大半段是?不是?与你那?表兄宣平侯世子谢溪的经历一模一样!他那?妻子孙芸我识得的,当时孙芸曾亲口向我吐露对谢溪的不满,说她在谢溪眼里与……娼.妓无异。”
    宁云简翻开话本细看。
    崔幼柠未将故事讲全?,其实还有?一段,言道孙芸在江南藏身之地看见了恰巧来游玩的黎霭和卿檬,因担心他们发现自己,便买通了一个道士,让道士对他俩说若不立时回京就会遭祸。
    这话太过晦气,两?人于是?提前返京。也就是?这提前的一日?,让两?人行至南郊时刚好撞上山崩,黎霭受了重?伤,卿檬虽因有?夫君以身相护所?以只受了轻伤,但脸上却被尖利山石划了一道,毁了容颜。
    宁云简捏着话本最后一页,指尖微微颤着。
    崔幼柠蹙眉道:“是?有?人拿我们做噱头么?还是?说那?人神通广大,手握许多情?报,却不便直说,所?以写成话本提醒我们?”
    宁云简合上话本:“谢溪的生辰还有?两?月有?余,正是?十月初,朕的确打算在那?时候带你去江南游玩。”
    崔幼柠不禁讶然:“这事连我都不知道。难道写话本的人竟还能读你的心不成?”
    自然不可能。宁云简垂眸看着这话本的柔粉色封皮。
    柔粉正是?阿柠最喜的颜色。
    那?背后之人写这故事,是?为了阿柠。
    这不得不让他想起沈矜。
    可若真是?沈矜,为何不像上回在明州那?样直接出手救阿柠呢?
    或者?反过来,沈矜明州救阿柠那?回,为何不写在话本上来提醒他们,而?是?选择现身?
    宁云简忽地抬眸。
    不对,熠王旧部有?机会刺杀阿柠是?因为阿柠与他分头行动,若阿柠未去救治灾民,而?是?留在他身边,那?些人绝不会有?机会伤害阿柠。
    救治灾民是?宋清音先提出的,若沈矜未救宋清音,她便不会有?机会去明州,阿柠也就不会与她一起救治灾民。
    因为有?宋清音的存在,明州一行已?与梦中的发展不一样了。所?以即便沈矜将预知梦从头到尾做了个遍,也不会知晓阿柠会在明州遇刺。
    沈矜会在明州救下阿柠,应只是?忧心灾区危险,所?以跟来相护。
    但沈矜知晓明州会爆发洪灾么?若知晓,为何不提前告知何时洪灾爆发,救下那?些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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