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的记忆力也很好。
    他走了两步,很快想起来那是如何熟悉的一道香味。
    他天天都能闻到,是一个香包的味道,善善的身上也时常沾上——因为她每日睁眼醒来,头一件事就是去找娘亲撒娇。
    温宜青开着一间胭脂香粉铺,与各种香料也颇有了解。她的香包是自己配的,外面买不来,所以只有温家有这种味道。
    石头霍然停下脚步,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去。
    “石头哥哥?”善善看他停下,又问:“你怎么了?”
    边谌站在原地,与他的视线对上。
    帝王淡漠地看了他一眼,目光锐利,洞察分明,似是已经从他眼中难以掩饰的震惊里看出了什么。但皇帝神色丝毫未变,眸光却更加冷酷威严。
    石头汗毛直立。
    他感知敏锐,隐隐约约好像有一道锋利的冷刀从体表刮过。
    石头:“……”
    他他他……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但他不敢说!
    他用力低下头,闷声回答:“没什么。”
    而后加快了脚步,像是逃也似的,飞快地离开了这里。
    看着两道人影消失在书房的方向,边谌才往回走。
    那件屋子房门依旧紧闭,他抬手轻扣,低声道:“善善已经走了。”
    许久,屋门再一次从里面被人打开。
    温宜青从里面走出来,她的发髻整齐,口脂却有些模糊。她有些狼狈地问:“善善怎么会过来?”
    边谌摸了摸鼻子,“我听说你回家,便向你送了信……”
    后来,信才刚送出去,温宜青便自己来了。他们在两座相邻的宅子里见过许多回,纸鸟也飞了许多回,从来都小心翼翼,未出纰漏,他未将那封没送到主人手中的信放在心上,也没想过会被小姑娘捡到。
    二人对视一眼,相对无言。
    温宜青别开眼:“善善回家后肯定会找我,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她越过边谌,快步往外走。
    她也来过数回,已经知道这座宅邸的每一条路,与善善一样清楚。
    “等等。”边谌拉住她的手:“你今夜可有空?”
    “不了。”温宜青低声道:“下回再说吧。”
    平常也在夜里见过数次。
    可这回差点被小女儿发现,她便没由来的心虚。善善向来横冲直撞,要不是顺手放下门闩,那时善善直接冲进来,想来什么都会被她看的干干净净。
    虽未做什么有悖人伦之事,可想到那是自己的小女儿,到底是有些难为情。
    “下回是何时?明日?”
    “再过些日子。”
    边谌微微抿起唇角。
    温宜青看他模样,眼眸微垂,虽面上无多大变化,可又好像透着一点可怜。她没由来想到家中爱撒娇的小女儿,心想这父女俩虽一个外向,一个内敛,但也并非是没有相似之处。
    她还没想好怎么哄人才好,面前人又忽然道:“若方才被善善瞧见了,该怎么办?”
    “什么?”
    “若善善发现了,你要怎么与她说?”
    温宜青一怔。
    她下意识顺着皇帝的话去联想。
    她又未做什么亏心事,若真被善善发现……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大抵是会实话实说,免教小姑娘伤心猜疑。可小女儿又向来好奇心重,定还会再缠着她问来问去,她的小脑袋瓜黑白分明,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到时又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
    她一时想得多,出了片刻的神。
    “算了。”边谌松开手,淡淡道:“善善快回家了,你回去吧。”
    温宜青轻轻应了声。
    走过门廊,出去前,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皇帝还驻足原地,树丛宽阔,投下一大片阴暗,将他笼罩其中。一片树叶打着旋儿,轻轻落在他的肩头。
    欢闹声远走,脚步声也远走。那支快活的小风车呼啦啦吹回了隔壁。
    这座宅邸空寂,下仆也隐在暗处,来去无声无息。落叶声比人声更响。
    温宜青顿了顿,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快步走出去。
    再等一等。
    她心想。等她将那些琐事也处理好。
    总得……总得给人一个名分。
    ……
    善善回家后又找了一大圈,才总算是找到了娘亲。
    她乐陶陶地扑进娘亲怀里,高兴地给她看了自己刚得的小风车,又与她说了自己马上要去参加宫宴的事情。
    “你想进宫?”温宜青搂着她问。
    善善想了想,点头:“是呀。”
    “进宫做什么?”
    “和太后娘娘玩呀。还有太子哥哥,皇上叔叔。”善善说:“上回我进宫的时候,他们还叫我下回再去玩。可我家在外面,进宫一趟好不容易。娘,要是我们住在皇宫隔壁就好了,那我每天都能进宫玩了。”
    她又想了想:“也不好。”
    温宜青轻声问:“有什么不好?”
    “如果我每天都进宫,那你就一个人啦。”善善又往她怀里拱:“我还是想和你一起。”
    温宜青抱紧了她。
    善善又在心里偷偷想:要是她能和娘亲,还有皇上叔叔,三个人在一起就好了。
    哎呀。
    如果有个皇上叔叔那样的后爹爹,也不是不可以的啦……
    晚间。
    用过晚膳,三个人一起待在书房里。
    善善玩了一天,将功课也留到了晚上,与石头坐在一起苦思冥想。
    温宜青难得有空闲,她将账本算盘都推远,拿了一本书读。书桌旁小窗半开,淡淡秋桂香随风飘进了屋中,沁人心脾。
    一只纸鸟悄悄落下。
    纸鸟来了那么多回,她习以为常。两个小孩儿都坐在外室,看不见这边,她面色如常地将纸鸟捡了起来。
    果不其然是某人的来信。
    不是约她见面,三言两语,也是表达思念。
    温宜青看了两遍,才将信纸小心抚平。
    她一抬眼,就见石头提着水壶,身体僵硬地站在不远处,灰眸睁得大大的,看着这边。
    温宜青:“……”
    石头:“……”
    他举起水壶,小声地说:“水没了……”
    二人沉默对视了一眼。
    温宜青被他看着有些脸红,她匆忙将纸信藏于身后,又很快觉得这样实在欲盖弥彰。石头又不是善善,他虽然平日里沉默寡言,但年纪很小就在外面讨饭吃,虽然不是成人,但也很早懂事,明了世事,不是三言两语能糊弄过去。
    但也不过是一封信……
    石头又没看到内容,也不知道是谁寄来的。她可以说是铺子里的事务。
    不对。今日石头和善善一起捡到信,还去了隔壁……
    就在此时,石头飞快地说:“我不会说的。”
    温宜青:“……”
    她臊红了脸,僵硬地点了点头。
    石头转过身,提着水壶,同手同脚地走了出去。
    等他灌满水回来,温宜青也悄悄出去了。
    他长松了一口气,坐回到原来位置上,给善善的水杯里倒满水,才拿起方才做到一半的功课,继续苦思冥想起来。
    善善却是做的有些心不在焉。
    她咬着笔杆子,心思早已经不在功课上。方才娘亲走出去后,她一半的心魂也跟着飞了出去。
    “石头哥哥。”善善放下毛笔,小声问:“你说,我娘什么时候能答应皇上叔叔啊?”
    石头的大字写到一半,纸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墨点。
    他低着头,拿来一张新的纸,慢吞吞地说:“……什么?”
    善善早就发觉了。
    她每天和娘亲待在一起,是天底下最了解娘亲的人了。她每天都在观察娘亲,怎么会毫无发现呢?
    天底下有那么多想要做她后爹爹的人,可她的娘亲对谁都不假辞色,诸如沈叔叔,从小到大不知拒绝了几回,只除了皇上叔叔。她娘亲从来不准她收其他人给的东西,可皇上叔叔给的,她全都能收。
    “其实皇上叔叔做我后爹爹也挺好的。”善善慢吞吞地说:“我还挺喜欢皇上叔叔的,还有太子哥哥,太后娘娘。如果我娘同意的话,我也可以叫他爹爹的……”
    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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