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舟躬身谢恩。
    大太监铺上宣纸,皇帝提笔写下准予二人入学的同意书,带着新鲜的墨迹,被他小心折好放入怀中。
    待人走了以后,大太监在一旁恭维道:”皇上可实在是看重贺大人,连贺大人的终身大事都考虑到了。”
    “若是能成,这也算是一桩好事。”
    “皇上仁善。”
    皇帝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宫中内外对他的评价都与仁善沾不上边,这句倒像是在讽刺。
    “梁庸。”
    大太监忙道:“奴婢在。”
    “是不是快到初八了?”
    “后天就是了。”
    皇帝颔首:“替朕准备。”
    “是。”
    太子拿起一本奏折,默默翻阅起来。
    十数年前,四月初八,血光映红了禁宫的夜,朝中内外都对那日避而不谈。唯有皇帝会在每年的四月初八到城外金云寺小住一段时日,礼佛静心。
    ……
    皇帝亲笔写的同意书送到了青松学堂,很快,整个忠勇伯府的人都知道了这个好消息。
    一得知消息,祁文月立刻赶了回来。
    “娘,我听说青娘带来的那个孩子要入青松学堂读书了?!”她急道:“你怎么能替她办这件事?青松学堂里的学生都是什么身份?她若要进去,身世必得经过再三盘问,岂不是叫人知道我与青娘调换了身份?!”
    祁夫人冷着脸:“与我有何关系?她自己有天大本事,求到了小贺大人面前,是贺大人入宫从皇上那儿求来的恩典。等我知道,学堂那儿都派人到家中来了。”
    祁文月脸色一白:“贺大人?”
    说到此事,祁夫人就来气。
    她连嫁妆单子都拟好了,只差开始拟邀宾客名单。她原先还想着,温宜青只是一时不懂事,多劝两句便会听话,哪知道她不声不响,直接去找贺兰舟拒了这门亲事!
    眼睁睁看着伯府与一大助力失之交臂,她与忠勇伯好几日都没睡好。
    到底是落在外头的,不如自己亲自养大的贴心。
    祁夫人看向慌张的女儿,安抚道:“青娘已经拒了贺大人的亲事,贺大人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如何风光,叫青娘落了面子,以后岂会再管她?”
    祁文月:“贺大人若是不管,何必特地为她求到皇上面前?”
    “这我倒听你大哥提过,贺大人与青娘是同乡,当初是受过青娘的恩惠,贺大人何等品性,只不过还了这份恩情罢了。”
    “可她连青松学堂都入了。”祁文月犹豫说:“善姐儿是个孩子,口无遮拦,学堂里的学生又是什么身份,若是他们从善姐儿那儿了听说什么,到时候……”
    祁夫人思索一番:“这也不难,叫她退学就是了。”
    “退学?”
    “是皇上亲自点头让她入的学,若是阻拦,难免会遭人注意。等她进学堂几天,自己提出退学,也就无人注意了。”
    “青娘能应吗?”
    祁夫人冷笑:“先前她胡作非为也就罢了,以为伯府是什么地方,还由得她胡闹。”
    祁文月这才放下心。
    她与祁夫人说过话,才走出去。
    出府的路上,两个小孩结伴走来,小姑娘步伐轻快,她背着一个书袋,不知装了什么沉甸甸的东西,也跟着她的动作一蹦一跳,几次险些摔倒,都叫旁边那个大男孩稳稳地扶住了。
    善善也看到了她,停下来热情地打了一声招呼:“姨姨!”
    祁文月冷淡地应下。
    她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小丫头。
    善善高兴地与她说:“我马上可以上学堂啦!”
    从娘亲那儿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善善就乐疯了,她在家中行走,路上遇到每一个人都要与他们说一遍,不论是熟悉的大表哥还是名字也叫不出来的丫鬟,即使是最讨她嫌的三夫人都没落下。
    今日遇到了宣平侯夫人,善善也高高兴兴地与她分享了这个好消息:“马上我就可以做表姐的同学啦!”
    祁文月唇边泛起一抹冷笑:“是吗?”
    善善喜滋滋地说:“我已经领到了学堂的制服了,和大表哥的一模一样。你瞧,我娘还给我做了书袋,以后我和石头哥哥也是学堂里的学生了。”
    “我听说了。青娘真是有本事,连小贺大人都替她办事。”
    善善一听,顿时得意地昂起了脑袋,与有荣焉地道:“对啊,我娘就是这么厉害的。”
    祁文月:“……”
    “善善。”石头在旁边提醒:“该走了。”
    善善便朝她挥挥手,牵上石头的手,急匆匆地往外跑。
    陈奶娘和温宜青已经牵好马车等在外头,善善伸出手,让娘亲抱上了马车。
    温宜青问:“东西带好了?”
    善善拍了拍自己的书袋:“都带上了。”
    她的书袋装得鼓鼓囊囊,原先的小钱袋已经不够装了,里面不但有木头善善,还有木头娘亲,最近石头又给她雕了个木头石头,善善也带上了,三个木头小人亲亲热热地挤在一起。
    温宜青探头对车夫道:“走吧。”
    马车缓缓向城门外驶去。
    陈奶娘回头看了一眼,不禁道:“四姑奶奶怎么又来了?”
    温宜青冷淡地道:“来便来了。”
    “奴婢听说,四姑奶奶虽做了侯夫人,可上面还有婆母刁难,日子过得可不太顺心。”陈奶娘念叨:“这四姑奶奶也是,出嫁了的姑娘,三天两头往娘家跑,难怪侯老夫人看不惯。”
    “你管她做甚。”
    陈奶娘便闭口不再提。
    善善撩起车帘,凑到小窗边看外面的风景。马车驶过京城的主干道,沿街的商铺摊贩一晃而过,慢悠悠地出了城门口。
    他们要去的是城外金云寺。
    听闻金云寺里的菩萨十分灵验。娘亲说了,她马上就要上学堂读书,拜一拜文殊菩提,让菩萨保佑她,以后读书能变得聪明一点。
    奶娘还跟她说,金云寺里的素斋也好吃,善善从听到起就期待着,特地连今日的点心都少吃了一半。
    金云寺离京城不远,但马车晃晃悠悠,仍是行驶了半日才到。
    寺中香客众多,他们来的不算早,山脚下停满了马车。金云寺坐落在半山腰,要到达寺中,先得走一条长长的石阶。
    善善站在山脚,仰着脑袋往上看去,只见那长阶长长到天际,好似直入云端,连巍峨幽深的寺庙都掩蔽在青山白云中,看不太真切。
    她整个人都看傻了。
    温宜青已经朝她伸手:“来,善善。”
    “娘,我们要走上去吗?”善善迟疑地说:“其实,不拜菩萨,我也挺聪明的……”
    温宜青莞尔。
    自家的小懒蛋是个什么性子,她怎么会不了解。只道:“等你走不动了,娘再背你。”
    善善低头看看自己的脚,鞋尖上的小金鱼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苦大仇深地牵住了娘亲的手。
    一步,两步。
    数不清走到多少步的时候,她趴到了温宜青的背上,小声嘀咕:“菩萨自己会飞,一点也不体贴人。”
    温宜青轻声教训:“不准对菩萨不敬。”
    她便乖乖闭上了嘴巴。
    歇够了,她再从娘亲背上爬下来,一路走走停停,好不容易爬上了山。
    寺中萦绕着浓浓的香火气,来上香的香客皆是神情肃穆,善善也被气氛感染,乖乖的,一句大不敬的话也不敢说,被娘亲牵着领到文殊菩萨面前,认真地磕头叩拜。
    拜完了,她仰起头来,看菩萨慈悲的面容,好像与祂对上了视线。
    善善举着香,闭上眼睛,在心中说:菩萨啊菩萨,除了我娘说的那些,你再保佑我找到爹爹吧。
    他就在京城,离得可近了。
    她睁开眼睛,刚要把香插上,想起什么,又连忙重新闭上眼,再与菩萨补充:如果你不管这个,请帮忙向其他神仙转告一下。等我找到了爹爹,会一起感谢您的。
    然后她才将香插进了香炉里。
    赶了一路,又走了那么多的路,善善早已经饥肠辘辘,总算到了能吃饭的时候。
    她对奶娘说的斋饭期待了大半日,刚一入口,她就委屈地皱起了小脸,“奶娘骗人。”
    温宜青温声哄道:“善善乖,回家之后,娘给你做好吃的。”
    可他们还要在寺中住一晚,明日才回家呢。
    善善愁眉苦脸地吃了素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想着出门前少吃点那半盘子担心,惆怅极了。
    寺中可不像在家里,除了素斋就只有素饼,其他一点点心也无。出门前带出来的东西早让胃口大的石头在路上吃光了。
    小姑娘蔫哒哒的,怎么也提不起劲来。
    她们在寺中定了一个厢房,温宜青与奶娘忙前忙后的收拾,石头羞赧自己吃光了她的点心,也不好意思来哄她,便跟过去一起帮忙。
    善善托着肉乎乎的脸,忧愁地坐在院子的门槛上,看着外面青山绿翠的好风景,想着京城里还未落到自己肚子里的好吃的。
    忽然,一个小沙弥提着一个食盒,脚步匆匆地从她面前经过。
    膳食从食盒的缝隙里泄露出了香味,那香味被她敏锐地捕捉到,叫她一下子抬起了脑袋。
    她用力深吸了一大口气,立刻分辨出来,不同于寺中清汤寡水的素斋,是浓油赤酱烹调出的精致菜肴的香味,一定是厉害厨子的手艺,闻得她口水泛滥,人也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她往书袋里摸,摸到了自己的小钱袋,里面装着还没用完的零花钱。
    “娘!”善善对屋子里喊:“我去买好吃的!”
    温宜青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善善,别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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