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然听到这里不免叹了口气:“你呀。”
    倒有了做兄长的样儿。
    姜元瞻垂眸不语,把整件事情从头回想,先前被他忽略的许多细节,如今浮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赵行去而复返。
    他面色如常,瞧不出什么端倪。
    人刚坐下,姜莞催问他,声音略略发紧。
    赵行看了她一眼,把手边茶盏放过去:“她没撒谎,的确是这样,她那个叔叔,不是个好的,她阿耶留下的东西,已经被变卖的差不多,只剩下她如今还住着的那间屋子。”
    姜元瞻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又问他:“那薛婵这个人呢?她底细又怎么说?”
    赵行挑眉看去:“你这会儿倒聪明起来。”
    若是从前,赵行这样说话,姜元瞻少不得要跟他呛上两句的。
    今日他自觉丢人,难得的没开口。
    “薛婵自从丧父后,日子一直过得都不错,手头宽裕的很,街坊四邻说,她女红好,绣的东西能卖好价钱,最要紧是能入国公府的眼,每个月都有好些绣品是送到京中各勋贵高门去的。
    这些人家出手阔绰,都是花大价钱从她手里买,她每个月都能赚不少,这三年下来,孤身一人,过的却比她阿叔一家强不知多少。”
    赵行稍顿了顿:“这些倒都没什么,不过景双从她街坊口中得知,每隔三个月都会消失一段时间。”
    “消失?什么叫消失?”
    姜元瞻惊讶问他。
    赵行才幽幽又道:“薛婵有个街坊,最是个好事之徒,曾在两年前跟踪过她。所谓的失踪,实则是她每隔三个月会搬离她自己的小院一段时间,或十天半个月,或长达一个多月。”
    姜莞直觉不好:“搬去哪里?”
    “城南上义坊九平街的谢氏别院。”
    众人茫然,面面相觑。
    唯有姜莞,面色冷凝。
    因那别院,实则是韩沛昭的产业!
    赵奕多年来在京城筹谋布局,身边最心腹也不过一个韩沛昭。
    有许多产业虽然是他们实际掌控,但外人若是追查起来,又全都不在他们名下。
    最方便他们拿来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藏些见不得光的人。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处别院是记在一谢姓商贾名下,然则那家人早就搬离盛京,去了河间府定居。
    她原本以为,薛婵只是自己有贪念,想贴在二兄身边,妄图凭这个得富贵,得自在,甚至得入沛国公府门楣。
    却未曾想过,竟又是他们两个——
    赵然思忖良久,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问赵行:“二兄有查到那是谁的产业吗?”
    “是韩沛昭的。”
    姜莞面色铁青,声色清冷,眸底掠过阴鸷。
    连赵行都吃了一惊:“景双顺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只查到那是从前盛京一商贾之家名下产业,但数年前谢氏居家迁走,似是往河间府定居,再没有回过京城,其余的一概查不到。”
    他皱眉我呢姜莞:“你怎么知道的?”
    “是赵奕跟我说的。”姜莞面不改色的撒谎,捏着眉心敛去眼底所有情绪,“他和韩沛昭都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私产,从前跟我说过不少,我对这些没兴趣,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唯独谢氏的那个别院——他说那别院中有一小片红梅林,若以后有机会,带我去看,我一定喜欢。”
    赵行紧了紧自己的拳。
    姜元瞻至此终于回过味儿来,阴恻恻笑出声来:“原是准备好这样的陷阱,要与我使美人计的!
    这个混账东西!不管是因为什么,不敢真刀真枪的跟我对着干,竟使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但姜莞不得不承认,赵奕无论做什么谋划,都太会拿捏人心了。
    美人计对二兄其实也并没什么用处,可架不住二兄是个直肠子,没心眼,最分不出女孩儿家的手段,所以才有了薛婵。
    若是拿这套来对付赵行他们,必是没有半点用处的。
    也只有用在二兄身上……
    姜莞倏尔不寒而栗:“三年前就把薛婵养了起来,如今拿来对付二兄,究竟是临时起意,还是他早就预备着这样的手段?”
    赵行摇头说不知:“若是早就预备下的,那就不是他做得主了。”
    姜元瞻咬紧后槽牙,握拳的手骨节处微微发白:“倒真看得起我!”
    其实也不是看得起他。
    姜莞心想着,若是一早预备着要对付他的,那也只能说赵奕太想把沛国公府捏在手心里了。
    “只可惜就算我说那别院是韩沛昭私产,他也一定矢口否认,又没有真凭实据……”
    “怎么没有?”
    姜元瞻沉声打断了她的话,满目冰凉:“他不是亲手送了个最好的人证到我身边来吗?”
    第100章 借人(一更)
    因先前姜氏吩咐过,众人也不好瞒过她,且这种事情,本就没有什么好瞒的。
    无非就是她听过后还要生气一场罢了。
    但往上房院去回话,姜元瞻非要自己去,不让姜莞她们跟着。
    姜莞始终不大放心他,追问了半天,姜元瞻也不告诉她打算如何回话。
    她又怕姜元瞻挨骂,又怕他那个倔脾气直性子再惹急了姜氏,所以索性等在上房院的月洞门外。
    赵行今夜住在郡王府,自然也陪她一块儿等着。
    此刻晚霞正红透天际,赵行一低眼便能把姜莞的满面愁容尽收眼底。
    他缓声叫她,她抬眼看来。
    焦虑打散杏眸中的水雾,娇糯被化开,而彤云的深红映在她眼中,偏偏能被她那散落开来的凌凌水波晕做蔷薇色。
    赵行心口微动,抚上姜莞发顶:“看把你给急的,皇婶会把他怎么样?”
    姜莞搓搓手,满腔担忧:“我知道姑母最宽纵我们的,可不知道二兄要回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所以我才担心。”
    她低低叹气,后来拉下赵行的手臂:“你说他要跟姑母说什么呀?还不让我们跟着。”
    赵行左臂被她抓在手心里,眸光掠过一眼,而后抬了眼皮望向庭院中,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
    姜氏面若寒潭,盘腿坐在罗汉床上。
    昌平郡王今夜有宴,此时并未归家。
    屋里除了姜氏身边两个大丫头外,就只有她和姜元瞻姑侄二人而已。
    有关于薛婵的来历,姜元瞻已经回的很清楚,而最让姜氏脸色铁青的,是他后头的那些话。
    室内静默了足有半盏茶时间,姜氏嗤地一声,完全是从鼻腔中硬挤出一个音调来:“你的意思是说,韩沛昭处心积虑这样算计你,却不叫我到韩家走这一趟,替你要个说法,是这意思吧?”
    姜元瞻并不想再激怒她一回。
    气大伤身,方才就已经够生气了,好不容易气消下去,他难道再来惹怒姑母一回吗?
    是以低眉顺目,难得敛去周身恣意与张扬:“实在是您即便去了成国公府,也替我要不着什么公道与说法啊。”
    姜氏眉心又是一凛,姜元瞻忙又说:“韩国公是个只知求仙问道炼丹的人,多少年都不管家宅里的事,儿女教养,他更是撒手不理。
    那韩国公夫人心眼偏的厉害,事事维护韩沛昭,他如何的好色风流,珠珠不是都说了,全是叫国公夫人给遮掩过去,替韩沛昭给兜下来的。
    薛婵往来谢氏别院,那是韩沛昭私产,您难道准备带上珠珠一块儿去韩家,让她跟韩沛昭对质吗?”
    姜元瞻话到后来,声儿软和了些,试着顺平姜氏的心气儿:“这是没法子说清楚的事,他家但凡有一个明白人,也不会把好好一个准世子养成这幅心性了。”
    这话倒说在了点子上。
    姜氏面色果然有所缓和,只是又问他:“那你打算怎么样?”
    姜元瞻的好些法子,是不能说给他姑母听的。
    于是他试图敷衍过去:“先前我的确是分不出薛婵好坏,想她一个女孩儿,是个可怜的,又自知绝不会与她再多亲近,便没想那么多。
    如今既然知道了她的底细,便不会再被她蒙骗住。
    姑母之钱不是还说,我十六了,也该长长心眼了吗?”
    “一个两个,全都是越大越有主意!”
    姜氏没好气的啐他。
    他是这样,珠珠也是。
    但孩子不想说,一则她硬要逼问,凭他那个臭脾气,该不说的还是不会说。二则孩子总是要长大的,做长辈的,替他们兜着底,以防万一的善着后,就足够了,难道一辈子把他们攥在手心里吗?
    姜氏也想得开,就是心里多少带着点儿别扭,照样没好气:“若再捅了娄子,叫我去给你善后处置,等你阿耶回了京,非得让他给你一顿好打,你且等着的!”
    姜元瞻一听这话眉眼才完全舒展开来:“姑母,我都这么大了,您别老拿这个来吓唬我。”
    “去去去,趁早别杵在我跟前烦我,赶紧走!”
    姜元瞻便哄着她又说了几句贴心的话,才从堂屋中辞礼出去。
    姑侄两个说了得有一炷香的话,赵行就陪着姜莞一直等在外面。
    天冷,小婢女懂事的给拿了手炉。
    姜元瞻出来那会儿,就看见姜莞捧着新换过炭的手炉正往赵行怀里塞,两个人站的那样近。
    他别开眼,故意扬声咳嗽。
    赵行横过去一眼,把手炉重塞回姜莞手中,跟着退开小半步,但站立的方向,仍旧为姜莞挡着凛冽寒风。
    姜元瞻背着手走得慢,出了月洞门脚下也没停,看姜莞提步跟上来,揉了把鼻尖:“这么冷的天,你一直等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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