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好了,”哈伦笑道,“恭喜您有成为暴君的潜质了,我是说在那些人的议论声中。”
    “我不在乎他们怎么评价,”国王冷淡道,“以后这种不重要的话不必转达给我。”
    哈伦摸了摸下巴,故意拖长了说话的语调,“那么菲尔德先生的来信……”
    “拿来。”
    果然,看似完全恢复成以前那副高傲冷漠模样的国王在听到有关主教的消息时立刻就表现得不同寻常了。
    哈伦从身后拿出信封,国王面色平静地接过信封,拆开后看了两行,严厉的视线立刻就射向了哈伦。
    哈伦忍着笑道:“还真有点不习惯呢,比尔改回了自己的姓,我也正在努力适应当中呢,先从口头适应起,陛下,您应当不会介意吧?”
    不是巴奈特·菲尔德,而是比尔·菲尔德的信件。
    国王的视线颇具威严,即使哈伦是站在情场老手的立场上去嘲笑国王这情场菜鸟,无关两人的身份,但依旧还是渐渐正了脸色,收敛起了他那点明知故问的调笑,从身后又掏出了第二封信放在桌上,很正经道:“巴奈特·菲尔德从罗克寄来的信件。”
    巴奈特·菲尔德在找回儿子并且有幸参与了儿子的婚礼后便觉这一辈子再也没有什么遗憾,对于帮助他找回至亲的主教与国王不相上下地报以最真挚的可献出生命的忠诚。
    所以在接受了国王的秘密嘱托后,巴奈特忠实地完成了对国王的承诺,每隔几天就固定地写信汇报主教的大致情形。
    巴奈特受过良好的教育且也是个富有情感的人,信件上的遣词造句非常优美,将主教抵达罗克境内后所做的事与什么人会面都写得清楚生动,简直能令人通过上头的文字看到那所描写的场景和场景中的人……
    国王看信之前就将外交官赶了出去,独自一人浏览完信件之后,他放下信纸,手掌搭在自己的大腿上,视线望着前方的落地窗户,脑海中浮现出信件上的字字句句,眼前也仍浮现着占据他心灵中某些重要部分的人。
    即使是哈伦这个知情者,国王也不愿叫他窥探他此时的模样,旁观他所流露出的情绪,他像个过分吝啬的守财奴,将所有与主教的一切都悉数独享。
    一种悲伤的思念萦绕着他,与热恋时的激情不同,那是更平静却也更深刻的感情,国王静坐了一会儿,拿起信纸重新阅读。
    “……罗克的天气真冷,湖面结成了淡蓝色的冰,罗克的国王邀请主教滑雪,主教不会滑雪,可盛情难却,只好在罗克国王的引领下在冰面滑行,差点摔跤了,骑士们上前保护,因不会滑雪全摔倒在了冰面上……”
    国王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股温柔意味,挥之不去的悲伤掺杂在那温柔里头,国王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嘴角苦涩的下撇。
    将信又看了一遍后放下,国王的思绪完全飘游起来,仿佛他就身在罗克,正在主教的身边。
    这种臆想似的思念折磨着他,而恍惚间国王觉得这种思念似曾相识,好像在很久以前,他就曾与他分离过,只能依靠书信来知晓他的动态……这念头来得很奇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完全无法抓住,留下的仍旧是无尽的想念。
    是的,他想他,那不是出于对旧情的留恋,而是切切实实地仍在爱着他。
    那么他呢?他会想他呢?
    在他所有故作的平静背后,主教的平静是发自内心还是和他一样,是因强烈的自制力的掩饰起到了作用?
    国王的视线逐渐迷离,短暂的游移过后,他的目光凝结了,慢慢地将那些流露出来的感情给重又藏匿起来,信件放到了抽屉里,一切都被锁了起来,他又回到了国王的角色中去。
    天气转暖时,主教回到了莱锡,原本六十二人的骑士队伍变成了一百人,主教在罗克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这不单单只是宗教带来的力量,而是切切实实的,主教送来了从莰斯堡购买的粮食,教义伴随着面包,迅速俘获了民众的心。
    在动荡的大陆中,已经再没有过人这样无私地对待过他们,是上帝派主教来赐福,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主教已成为在整个罗克最受欢迎的人之一,罗克中有七十多位贵族青年自愿加入骑士团,主教留下了其中的一部分,那些人跟随主教返回了莰斯堡教堂。
    莱锡的气候比罗克要温暖许多,春天在此地显露了痕迹,教堂里的树木发出了新芽,莰斯堡教堂的教众围着主教不断地拥抱亲吻他的手指,主教的声望令新加入骑士团的也感到与有荣焉。
    主教命骑士团们返回自己的家中,同时留下了罗克骑士团的成员,为他们在莰斯堡教堂内进行正式的仪式——罗克的教堂没有得到主教的承认,罗克的国王年龄和莱锡的老国王差不多大,他很惶恐,并且保证新年一定会建立起一座能得到主教承认的新教堂。
    正式的仪式结束后,主教让布尼尔安排这些骑士和修士们住在一起,感受信仰的洗礼。
    巴奈特向主教告别,“主教,我也要回去了。”
    “不先去王宫么?”主教淡淡道。
    巴奈特神经猛然紧张,“主教……”
    “放心,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巴奈特松了口气,“感谢您的宽容。”
    国王与主教都是他的恩人,他无法在其中取舍。
    “你去吧,”主教叫住离开的骑士中的一个,“亚度尼斯,过来。”
    骑士中一个棕发青年转过脸,“主教。”
    “过来。”
    亚度尼斯小跑过来,他是个高挑俊美标准的罗克式美男子,寒冷的地方总能诞生出他这样特别白皙又很高贵的英俊男人。
    “主教,”亚度尼斯行礼,“您有何吩咐?”
    “巴奈特,你可以走了,”主教先向后说了一句,又对亚度尼斯道,“你不跟他们住在一块儿,你住在我那栋楼里。”
    “好的。”亚度尼斯毫无异议,脸上露出了纯洁的笑容,他与巴奈特眼神交汇,真诚地一点头,巴奈特也微微点了下头。
    *
    “一切都好。”
    巴奈特对国王这样形容主教的罗克之旅。
    罗克的状况比莱锡要差一些,因为罗克的地理位置不好,在整片大陆的西北方,那里很多土地都不适合耕种,气候也很糟糕,所以总的来说更贫穷一些,在贫穷的地方,宗教能起到的号召力量也就更大。
    “主教极富演说才华,我可以说他已经征服了罗克上上下下,在灵魂的层面上。”
    和骑士团的其余成员不同,巴奈特虽然对主教也绝对忠诚,但也并不盲目,他很清楚主教这是在笼络人心,以宗教的影响力和他个人的魅力来达到政治上的目的。
    “很好。”
    国王坐在书桌后,面容平静地一点头。
    “离开罗克之前,主教收到了巴斯勒的邀请,巴斯勒的主教想和主教辩论莱锡宗教主体的合法性,主教同意了,辩论定在5月25日。”
    国王又点了点头,淡淡道:“他会赢的。”
    巴奈特微笑了一下,“是的,我相信这一点。”
    笑容转瞬即逝,巴奈特沉稳的面上显然是还有更重要的事要汇报,国王也回报了个询问的眼神。
    巴奈特深吸了口气,才缓缓道:“主教在罗克吸纳了三十八名新的骑士团成员。”
    这不是什么重大的事,国王略一思索,随即就明白了主教的高明,从不同的国家招募骑士团成员能大大降低这支队伍表面的威胁性,叫人误以为骑士团只是荣誉层面。
    “你要守住自己的地位,”国王凝视着巴奈特,“保护好主教的安全。”
    “那是当然,我会用我的生命保护主教。”
    巴奈特手掌握着腰间的佩剑,迟疑了一下后道:“可是陛下……”
    国王意识到巴奈特即将要说那件重要的事了,他眉头微皱,很专注地听着。
    “其中有一位名为亚度尼斯,他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伙子,性格好,相貌也好,样样都很好,”巴奈特摊了摊手,“问题是……”他停顿了一下,刚强的面孔也皱起了眉,“他姓布莱迪,”国王的眼珠闪了下光,巴奈特点了点头,“是的,他是罗克的王室成员,是位王子。”
    第113章
    主教推开楼上的窗户,窗外清新的气味迎面扑来,与罗克相比,莱锡的空气都似乎更为柔软。
    旅途中,主教时不时地会想起莱锡,他也不知这能不能称得上是一种思念,这种感觉算不上太陌生,他在上个世界里有时也会想起边疆,大漠的天空和落日,不可思议的是,那些画面现在都仍然留在他的脑海中,仿佛成了他本体记忆中的一部分,之前的那些任务世界可从来没给他留下这么深的印象。
    “主教。”
    亚度尼斯清脆干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主教微微侧过脸。
    “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您。”
    亚度尼斯跑来,他的脚步格外活泼,能令人感觉到他的心情很不错,或者说他时时都是那么快乐,像太阳一样散发着能感染人的光芒。
    主教脸上冷淡的表情没有任何动摇,对这青年的伪装与本性他了如指掌,这方面没人比主教更在行,亚度尼斯那些矫揉造作的故作开朗在主教看来有些幼稚和可笑。
    亚度尼斯的视线落在主教美丽而高贵的脸孔上,还是无法确定主教到底在想什么。
    他选择加入骑士团作为一种政治上的投资,罗克一共有八位王子,他不是最特殊的那一个,总要想办法脱颖而出,莱锡的国王可以向主教下跪,他又有什么舍不掉的高傲去向主教宣誓呢?
    如果主教肯像支持莱锡的国王一样支持他,那么他继承王位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可惜这一交易亚度尼斯还未找到合适的机会去挑明。
    主教看上去是个聪明人,照理说双方之间应当有心知肚明的默契,但亚度尼斯也不敢确定,因这主教实在内敛深沉,叫他完全看不透他的心思。
    “我是不是太愚钝了?”亚度尼斯的声音充满愧疚,“老是问您一些傻问题。”
    主教道:“是吗?我倒觉得你挺聪慧。”
    亚度尼斯大胆道:“在您的信徒中,我算得上有领悟力的么?”
    “或许吧。”
    主教的回答模棱两可,亚度尼斯深谙此道,又谦虚道:“我还需要继续学习。”他话锋一转,又赞美起莰斯堡教堂的典雅美丽,美中不足的是主教所居住的这栋楼太过简陋,他想要捐赠一些金钱来改善这里,好令这栋楼能匹配得上主教圣洁伟大的品格。
    主教道:“我们生而有罪,到这世界不是来享受,而是来赎罪的,我不需要那么好的物质条件。”
    亚度尼斯懊恼道:“我真该死,我就说我是个愚蠢的人!主教,请您原谅我的浅薄,那么就将捐赠的金钱用来做做好事吧,由您去支配,我是使用不好的,只会办些坏事。”
    “亚度尼斯,你太妄自菲薄了。”
    亚度尼斯又强调了一遍自己的无知无能,承诺作出一笔不菲的捐赠后便识趣地离开,让主教能得以安静的休息。
    脚步声渐渐远去,主教拉开椅子坐下,他有点累,便抬起两条腿翘在书桌上。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标准的主教想象中的很高明也很得体的利益交换,互相说着虚伪的暗语,一阵吹捧自谦后达成共识,没有争吵也没有冲突,而不是充满着混乱、失序、情感迸发的各种意外。
    这才称得上是一次真正的合作。
    可同时也很乏味……
    主教从鼻腔里轻呼出口气,他在座位上静静坐了一会儿,忽然想如果他提出和亚度尼斯进行肉体上的交易,亚度尼斯会同意么?他又能不能从中获得乐趣?
    这念头令主教发笑,他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儿,想倘若真这样的话,他岂不是将亚度尼斯当作男妓一般对待使用了?
    自然人竟然会产生如此淫乱的想法……他还真是钦佩自己呢。
    主教双手叠在腹前闭上眼睛,脸上露出若有若无的笑容。
    乐趣,他在寻找乐趣,可是活着只为乐趣又好似有些空虚,说心里话吧,他问自己,也自己答,他并不想和亚度尼斯上床。
    他知道亚度尼斯有一副很好的身体,他靠近他说话,健康年轻的雄性气息,他如若真铁了心要找乐子,总能想办法让亚度尼斯献身,亚度尼斯会很识时务,卖力地像着急配种的马,服务得极为贴心。
    可那没什么意思,主教都懒得去想象,能预见的无趣,身体里没有火苗,他需要一些更激烈也更真实的东西,坚硬的不顾一切地去碰撞,那种发了狂似的爱,揪着心的痛……
    忠实的骑士已经带去了消息,那么收到消息的人为什么还不来?
    主教把腿从书桌上放下来,他在地面跺了跺脚,在屋子里踱着步,一只脚放在另一只脚前,丈量着整个屋子的大小,他又坐下来,屁股在床上压了压,木床咯吱咯吱响,主教又笑了笑,躺在床上,目光幽静地撞入黑暗,脸上的笑容却又消失无踪了。
    他正被人调动着情绪……
    主教从领口拿出被体温浸得很温暖的十字架,如信徒般自问。
    我是否在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想到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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