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给她取个名字。”他说,心情不无复杂,不知道哪种情绪占了主要地位。
    “我不需要那东西。”亚度尼斯说。
    “……随你的便好了。”康斯坦丁和他一起停下脚步,“现在你把我搞糊涂了,我们为什么停在221b的门口?”
    “这是我的房子。我以为这很明显,毕竟贝克街从未有过所谓的221b,曾经存在过的那栋房子本来就是我放在这里的。”亚度尼斯说,“我们在伦敦,我们需要一个住处,我有一个房子在这里——应该不需要我再给你更多的细节了吧,亲爱的侦探?”
    “别那么叫我。”康斯坦丁嘟哝了一句,因为在这地方被如此称呼而难得地有点羞涩,“所以,歇洛克·福尔摩斯?你的过往名单还有什么惊喜能给我?”
    “我们是纯洁的房东和租客的关系。”
    “你在开玩笑。”康斯坦丁努力憋笑。
    亚度尼斯大惑不解:“这又是个独属于人类的内部笑话么?为什么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在笑?”
    “这么说吧,你和华生描写的形象不能说是天差地别,只能说是毫无干系。”康斯坦丁咬着脸颊内侧,“你真的打扫房间、清理草坪了吗,按时给他们准备下午茶?”
    “正如华生写的那样,歇洛克办案的时候不吃东西。我用特殊的烟草取代他的三餐和下午茶的点心,借此也帮助他戒掉了注射可卡因的坏习惯。尽管他一点也不为此感谢我。”亚度尼斯说,“你想尝尝福尔摩斯的烟草么?”
    他掏出钥匙,打开了221b紧锁的大门。康斯坦丁饶有兴致地看着这栋福尔摩斯博物馆外排队的游客,跟着亚度尼斯穿过房门,跨入普通人无法进入的另一个空间——
    “福尔摩斯和华生是一对吗。”他问。
    “那是十九世纪,康斯坦丁,我以为答案是很明显的。”
    “所以是柏拉图伴侣。”康斯坦丁了然地说,“可惜华生最后还是结婚了,不能不说这里没有污点……但我们还能指望什么呢,那毕竟不是个爱情故事。”
    “约翰没有结婚。”
    “你叫他约翰。”康斯坦丁说。他的语气有点微妙,“所以,他没有结婚。原来不是福尔摩斯。你还不如和他们都有一腿呢,但我必须得说你这么干真不厚道——我也不意外你这么不厚道——插入他们之间的关系简直是犯罪,连我都干不出那么没品的事儿。”
    “约翰是个普通的名字,约翰·华生让‘约翰’不再普通,‘约翰’只是约翰·华生。你是康斯坦丁。”亚度尼斯说,“他们基本上算是我的……”他斟酌了一会儿,“旅伴。”
    旅伴。亚度尼斯在舌尖品尝了一会儿这个词,觉得那很对味。
    “我不明白你带我来这里是为什么。”
    康斯坦丁在房间里转悠。他摸了摸沙发背,不怎么惊讶地发现上面干干净净的,别说灰尘了,连点划痕和使用痕迹都没有。书架上堆满了笔记本和报纸,一些廉价流行小说,几本诗集,还有厚重的大部头医学专业书。
    “没什么目的,”亚度尼斯说,“只是让你知道,你在伦敦的时候可以住这里。别老惦记那些人员混杂的下作地方了,康斯坦丁,对自己好一点。”
    他的声音低沉,优雅,富有磁性。见鬼,康斯坦丁半心半意地想着,真是把天使样的好嗓子,那根舌头能钻进人的大脑里,钻得那么深,那么深……聆听这样的声音,就像是聆听到说话人内心深处的真意。
    不知怎么,那和他任何一次触碰和摸索他人——人,天使,魔鬼——心灵深处的感受都截然不同。
    不论亚度尼斯如何定义他自己,不论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真的太像人了。
    太像了。
    “你他妈在说什么?”康斯坦丁摸出一根烟叼在口中,“住在任何地方都不会影响到我的健康,你做的,忘了么。事已至此,我对自己好的唯一方式就是离你远点。我做不到。我们都知道我做不到。”
    绝妙之处是,一方面,混球像人像得离谱;另一方面……
    混球一点也不混球。
    当然,当然,亚度尼斯也有些无伤大雅的恶毒主意,一些最下贱的货色也不会玩弄的龌龊花样。可总的来说,那不怎么算是一种伤害,毕竟,正如混球所说的,“那是件快乐的事情”。
    绝妙之处是……
    亚度尼斯有多么像人,就有多么不像人。
    他生机勃勃。毫无邪念。不是淤泥一样的、使人窒息的邪念。他的邪恶只是生机的表现形式。
    就像癌症。
    癌症是怎么回事来着?无限分裂的细胞?差不多就那么回事儿。过于强烈的生机,让亚度尼斯变得有毒——话又说回来了,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他有毒。
    “你实际上没有试过。”亚度尼斯说,“你只是以为你试着离开过。”
    他没有试过吗?该死,他以为他试过太多次了。这或许又是他的老问题,因为,正如人们所知道的,约翰·康斯坦丁是个很容易上瘾的凡人。
    亚度尼斯拎起小魔鬼的后颈把她丢到地上,她迅速跑远了,长尾巴疯狂甩动。康斯坦丁才刚在脑中想了一下它蹦出的火星会不会烧掉房间,亚度尼斯就握住他的手,牵着他走向窗前。
    “看。”亚度尼斯在他耳边说。
    窗外是灰沉沉的天空。细小的粉末漂浮不定。黄昏呛人得很,那肮脏的、腐臭的色调,仿佛他们置身于一个庞大如城市的脓疮里。
    “这是十九世纪的景色。整个伦敦就是泡在排泄物、呕吐物和工业污染里的。疾病肆虐,罪行遍地,孤儿带着满身的伤痕在浸了半腐烂老鼠尸体的泥沼中乱跑。满城都是欲望得不到满足的人,那可比哥谭要华丽得多——哥谭有它自己的魅力,但它光鲜亮丽的那一面怪无聊的。”亚度尼斯说,“从这扇门出去,你就能步入十九世纪的伦敦。”
    “……这是什么意思?”
    “就当是一份礼物。”亚度尼斯说,“而且,我见过了你的伦敦。我想让你看看我自己的伦敦。不必担心,你看那些雾气,那也是我的一部分。有一部分我永远都在伦敦。”
    康斯坦丁设法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是说,就像是,从福尔摩斯还在的时代起,你就有一部分在伦敦?”
    “没错。康斯坦丁。”亚度尼斯的声音,柔和地,微微发亮,“我注视你的时间远比你知道得久。”
    祂从身后搂住康斯坦丁无力地向下滑落的身体。托举着,承担着。仿佛烟丝燃起的烟雾,施与了一些虚无缥缈的力道。
    康斯坦丁感到完全的赤裸,和彻底的无助。
    这世上没有魔法这回事。懂吗?没有魔法。不像科技这东西,你利用原理,辛勤劳动,换取报酬。科技,那就像是在种地,你耕耘,你收获,一清二楚。
    魔法是欺骗。花招,伎俩,随便怎么称呼。拿走一份,奉还一百,一千,上万。债务不断翻滚,没有希望可言。
    然而亚度尼斯……
    总是那么的予取予求。
    说一声,什么都能从祂那里得到。央求一下,祂也不介意给得更多。甚至什么都不用说,祂会愉快地自己找出点什么塞过来。
    亚度尼斯。在那所有的混乱——该死,不像他,祂绝对有理由混乱并且就像猫吃老鼠一样自然——在那所有的混乱之下,是多么的友好。
    天真。如果他有资格这么说的话。完全没有坏心思,没有任何“心思”。寂静的、深邃的一面镜子,反射着照镜子的人……
    “你现在感觉到我了吗。”康斯坦丁问。
    “是的。”
    “很好。”康斯坦丁闭上眼睛,“很好。”
    第197章 第六种羞耻(完)
    倘若你是个教士,又恰巧不处于漩涡的中心,也就是说,终身的最高成就基本就是远离圣城、前往一个安定富裕却注定没有太多事务的教区,而这一未来已经唾手可得,那么时间的流逝就变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一切都是老样子。每日祷告,主持礼拜,婚丧嫁娶,婴儿受洗……还有不间断的抄写经书和教导新人,这都是皮耶罗做惯了的事情。
    当然,很多事依然是新的,比如他偶尔会在忙碌的间隙产生一些怀疑,对主的,对自己的,对人生前几十年奉行的所有宗旨的——他并不允许自己在这些思维的游戏中沉浸太长时间,只是,它们就像春日的荒地一样,无论如何都会冒出新芽,他对此别无他法。
    当拉斐尔带着幸福的微笑,前来请求他主持一场秘密婚礼时,皮耶罗想,啊,这就是她的意思,原来她是这个意思。
    皮耶罗答应了。没法不答应。就算没有那一小段和玛格丽塔的谈话,他也无法拒绝拉斐尔洋溢着喜悦的面孔。
    他的心还是为之轻轻地跳了一下:或许是因为已经预感到这整件事绝不会有好的结局,也或许是因为一些对他而言过于朦胧和不明确的想法。忽略那些想法并不困难,皮耶罗不知自己是该为此遗憾还是松一口气。
    “真是太好了,亲爱的皮耶罗!我还以为你会坚持拒绝呢,这样的话,婚礼难免会失色。现在我们有了一个见证人,我,玛格丽塔,再加上你,一切都齐活了!”拉斐尔带着灿烂的笑脸说。
    “恕我直言,‘秘密婚礼’这一事件本身就足够僭越。”皮耶罗的面孔比刀锋还要冰凉和僵硬,“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发疯……上面的人非常欣赏你,你有大好的前程,拉斐尔。”
    他说到后面化语言已经变得略带警告之意,而拉斐尔的回应是更加明亮的大笑:“噢皮耶罗,别再为我担心了。我会过得很快乐的,每一天都是我想要的生活,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婚礼的当天万里无云,场地则是森林的正中。玛格丽塔带领他们来到这地方,一路轻车驾熟,仿佛对这座森林谙熟于心。
    皮耶罗从未进入过这么深的地方。这里的树木参天蔽日,枝叶繁茂到令人不安的程度,虬结的数根凸出土壤,表面覆盖着一层茸茸的青苔,却又寂静得像是没有任何生灵,无论是大点的鹿还是小点鸟雀、兔子都不见踪影,好像那些小动物都知道即将发生点什么似的。
    在选定的位置,他们清理了碎石和枯叶,用洁白的亚麻布将地面隔开,又在上面铺上柔软的棉布。大一点的石块搭建起小小的圣坛,周边摆上黄金的烛台、酒杯、圣器和大捧的野玫瑰。
    一切准备就绪了,在皮耶罗的祝词中,玛格丽塔和拉斐尔交换了戒指,喝下杯中的葡萄酒。喝酒时,皮耶罗注意到,不像是拉斐尔一饮而尽,玛丽格塔先浅浅地啜饮了一口,然后才慢慢地喝光了它。
    又一个不祥之兆,皮耶罗想。他冷眼旁观,清楚只有拉斐尔一人沉醉于莫大的喜悦之中,玛格丽塔并不像他那样快乐和忘我。
    婚礼的大部分时间里,她都平静地凝视着拉斐尔的神情,为他向她投去的每一次注视微笑。
    “你今天没有佩戴珍珠呢,亲爱的。”皮耶罗听到拉斐尔柔声问,“终于对它们失去兴趣了么?”
    “我还没有对它产生兴趣呢,拉斐尔。”玛格丽塔告诉他,“我知道某一天会,但不是现在。我只是对它有一种预感,大概地意识到了一些东西……往后我不会再佩戴珍珠了,亲爱的。你送给我的臂环就很漂亮,我会戴上的。”
    拉斐尔似乎是了然地点了头。
    他们省略了大部分的婚礼仪式,同样也省略了送入婚床的那一步。按常规的情况说,新人要在见证者的面前履行彼此的责任,换句话说,就是公开进行夫妻的活动。皮耶罗不情愿凑上去,拉斐尔和玛格丽塔倒是都不在意——也不是完全不在意,拉斐尔是有点疑虑的。
    “恐怕会吓到他。”拉斐尔对玛格丽塔说。
    “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那样,拉斐尔,他的胆子是很大的。”玛格丽塔意味深长地说,“他其实已经意识到了……但决定假装自己没有发现。很聪明。缺乏好奇心是个优点。”
    皮耶罗匆匆离开了他们,身后是一高一低交错重叠在一起的笑声。拉斐尔的笑声明快爽朗,玛格丽塔的笑声低柔如溪流。
    彻底远离他们之前,鬼使神差般的,皮耶罗回头看了一眼。
    乳酪般的皮肤,渗透着樱桃酱般晶亮甜蜜的色泽。交缠的四肢压进厚实的棉布里,玫瑰花瓣被波浪带得泼洒飞扬。
    树木的枝叶微微晃动,叶片摩擦得簌簌作响。
    有意——但更多是无意的,皮耶罗淡出了拉斐尔的生活。
    他毕竟有教务要处理,而拉斐尔也毕竟是举世闻名的大师。很快的,新的画作订单就被送到了拉斐尔的手中,圣父也给了他新的任务和新的要求,拉斐尔要么就足不出户地待在画室里,要么就出现在某个权贵的宴会上,做着那些他驾轻就熟的交际。
    流言有很多。
    拉斐尔肆无忌惮地带着玛格丽塔到处走——好似完全不明白这样一个绝世的美人儿出现在眼前时人们会作何反应一样,他也一如既往地慷慨,将各种人带回家中,招待他们,请他们参观,与过去不同的是玛格丽塔在他的家中。他们结婚了,是的,可那是未曾公开的婚礼,玛格丽塔的形象可想而知。
    有更多的流言。
    玛格丽塔的流言,真真假假,皮耶罗懒得分辨。偶尔拉斐尔依然会和他在酒馆中打发时间,拉斐尔的笑容依然璀璨和美丽,他比起过去沉静了一些,皮耶罗并未提及那些大街小巷里的肮脏话语,是拉斐尔主动说起的。
    “你知道,她就是那样的。”拉斐尔说,用一种皮耶罗无法解读的意味深长的语调,“她——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她就是那样的。”
    “你是说‘他’。”皮耶罗主动戳破了。
    “他?噢,他很好,比我想象得更温柔和热情,真诚,但有些笨。”拉斐尔的笑容里多了些柔情,“很年轻,缺乏经验,急躁,毫无疑问地可爱。他很有感情。几乎有感情得有些绝望……”
    “你确定这些词不是在说你自己?”
    “我嘛。”拉斐尔喝着酒,“我早就知道了。”
    皮耶罗确定了从为他们主持婚礼的那天就知道的事:“你疯了。”
    “难道不是这样么?知道更多的人总是更疯狂。”拉斐尔说。
    他们匆匆分别,皮耶罗启程去了自己的教区。临别时玛格丽塔也到场送他,她看上去一如初见,神秘,寡言,美到不可方物,更增添了许多诱人的迷离之感。那双大大的眼睛望过来时,皮耶罗确凿无疑地看到了其中涌动的饥饿与情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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