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蒂不信:“这都是第几个房间了?油画,素描,雕塑……种类齐全到这个地步,都不算是狂热?”
    “全都是礼物。”亚度尼斯有所保留地回答,“我没有刻意去搜集过。”
    伯蒂顿时露出了然的神色,估计是自动在心里把这些艺术品当成了为了讨好亚度尼斯而做出的努力。
    “累了吗?”亚度尼斯看出了伯蒂的疲倦,“你的体力下降了很多。”
    伯蒂尴尬地笑了笑,擦拭着额上的汗迹,说:“是有些累了……好吧,我们回去吧,先生。”
    亚度尼斯带着伯蒂返回了之前交谈的房间,伯蒂沉重的身体缓慢陷进柔软的沙发,他露出一个毫不遮掩的享受神色,又将屁股往沙发里面挪了挪,才长舒了一口气,重新看向亚度尼斯。
    “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他自嘲道,“但我在当年那些人当中算是活得相当轻松的了。你看,先生,不管我们想得到什么,都总得付出一些我们没想到要付出的东西。”
    “不难看。”亚度尼斯评价说,“每一种体型都有不同的魅力,最无聊的是中间段。消瘦和匀称当然符合大众审美,可是过度肥胖同样很受追捧,只不过会追捧肥胖的是特定群体——相比起美感,肥胖对人最大的影响是健康,人体脆弱的骨骼和内脏无法承受长时间的过载。”
    伯蒂潇洒地挥了挥手,可惜他肥而短的手指让这个动作的潇洒感大打折扣:“我不去思考那些。就算我没有发胖,过去留下的旧伤和我结下的那些梁子,也不会让我在几十年后有多好过。”
    这倒是大实话。
    亚度尼斯对伯蒂如今的状态其实也并不吃惊,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人,性格会更倾向于及时行乐,别看伯蒂把自己吃成这个样子,他甚至还算是好的。
    更多人被自己对于杀戮和血腥的渴望毁掉,其次的人会被自己对于药物的滥用和迷恋毁掉。
    “不过,先生,最让我吃惊的不是我在哥谭捡到了你的名片,而是你居然会选择成为一个心理医生。”伯蒂说,“如果我没记错,你的行医执照早就被吊销了。”
    “我以为哥谭人不会对无证行医这种小事大惊小怪。”
    “让人惊讶的不是无证行医,而是‘无证’……我真是越来越好奇你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被吊销执照了,先生。”伯蒂摸了摸下巴,胡乱猜测道,“难道你和你的某个病人发展了不正当关系?”
    “……”
    伯蒂错愕:“真的是!”
    “不是。”亚度尼斯说,“我不说话只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没关系,我也不是特别想知道,毕竟能让他们下定决心吊销你的执照,一定是因为当时的事情闹得太大了。”伯蒂盯着亚度尼斯,“考虑到你是在七十年代左右被吊销的执照……和那场大运动有关?”
    “……”
    “好了我明白了。”伯蒂飞快地打住,“知道这些就够了,说实话,我现在已经因为知道了一个大秘密觉得不安了。”
    亚度尼斯终于说:“不用担心,这不算是什么秘密。只是很少有人知道。”
    “很少有人知道的不就是秘密吗。”
    “很少有人知道不是因为他们没有途径,而是有能力知道的人都不关注那种事情。”亚度尼斯说,“好了,就此打住了,我已经满足你太多。”
    伯蒂微微有些挖苦地说:“你觉得这就算是满足我了?”
    亚度尼斯笑了一下。
    伯蒂顿时觉得背后的寒毛都哆嗦起来了!
    “你说得对,先生,”他恭敬地说,“我不知道我的感受,你才知道。我不会再犯这种错了。”
    神盾局的效率波动向来很大,说低也低,说高也高。
    碰到大事的时候,神盾局几乎除了拖后腿以外没别的作用,但如果是小事,比方说做些后勤工作,或者稳定大众的情绪,神盾局的作用依然是不可忽视的。
    上面有人一路开绿灯,巴恩斯没花多久时间,就带着康斯坦丁进入了被重重封锁起来的案发现场。
    康斯坦丁已经在短短几十分钟内抽掉两包烟了,灰白色的雾气始终环绕着他,巴恩斯看得心惊胆战的。
    很难说为什么,更超过的事他都见得不少了,可康斯坦丁一根接一根,那种平静和淡然的态度简直像是——简直像是在呼吸,简直像是在靠着尼古丁维持生命,就是这种态度让巴恩斯觉得难以忍受。
    而且那股气味真的会让人头昏脑胀,甚至胃部翻腾。
    “你这样真的没问题?”巴恩斯忍不住问。
    他们呆在案发现场外面,小巷里极其缺乏光照,黑洞洞的,那种黑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未知的恐惧。空气中飘散着不详的气息,这并非是一种比喻,而是真的、绝对存在的“不详”感。
    带着他们走进现场的探员站得远远的,用充满警惕和好奇的眼神偷偷打量着巴恩斯和康斯坦丁。
    “什么?”康斯坦丁说。
    他正盯着小巷里看,没得到回答,他就回头看了一眼巴恩斯,又顺着巴恩斯的视线看向自己指尖的香烟。
    “抱歉没注意到你不喜欢这个。”他漫不经心的地说,将手中吸到一半的烟扔在地上踩熄。
    那些始终环绕着他的烟气终于散开了,巴恩斯惊讶地发现康斯坦丁的手指上没有留下丝毫被烧灼和熏黄的痕迹,像他这样的烟鬼没道理不在手上留下痕迹的。
    也不是那么吃惊,巴恩斯想,亚度尼斯肯定……
    “不要老是想亚度尼斯。”康斯坦丁说,“我能感觉到你在想亚度尼斯。”
    巴恩斯瞬间不满起来:“你……”
    “我没有读心能力,也没有对你做任何手脚。是你他妈的表情太明显了,明显得我想装成看不见都他妈的不行。”康斯坦丁不耐地说,“操。你他妈这鬼样子也算是特工?”
    “我负责的是外勤不是情报刺探,”巴恩斯简直是条件发射般解释了一句,“所以……”
    “说些我他妈不知道的。”康斯坦丁面无表情却又十分暴躁,“别摆出这种鬼样子给我看,巴恩斯,我认识你的时间比你知道得长。”
    那种诡异的厌恶和熟悉感又出现了,巴恩斯短时间内没想到该怎么回应,而康斯坦丁却没管他,已经拎着手提箱自顾自地走进了小巷,巴恩斯甩开思绪跟了上去,边走边对康斯坦丁说:“之前被派来勘察现场的探员现在多半都躺在病房里,所以没有人能陪我们进来。”
    “理所当然。”康斯坦丁说,“这种地方——身体虚弱的人稍微看上几眼都他妈会去见上帝。”
    巴恩斯却被另一件事转移了注意力:“你信上帝?”
    “真他妈有意思。我为什么要信上帝?”
    “但你刚才明明说‘见上帝’了。信仰上帝的人才会这么说。”
    “我不信仰任何玩意,无论是见鬼的上帝还是操蛋的魔鬼。”康斯坦丁暴躁地说,“我说‘见上帝’是因为上帝是真的,懂吗?上帝就在那儿,在上头,在天堂里——但不是《圣经》里那种鬼东西。”
    巴恩斯说不出话来:“……”
    理智上他完全不想相信康斯坦丁的鬼话,可隐隐约约的,他知道康斯坦丁没有撒谎,于是一时间他纠结得不行,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做反应了。
    康斯坦丁却根本没管他,自顾自地在被粉笔画出的区域周围转了一圈,嗅闻了一下周围的空气。
    “这股腥臭味不管闻上多少次都是一样的令人作呕。”他嫌恶地说,“好了,接下来没你的事了,站远一点,不要妨碍我。”
    巴恩斯皱着眉后退了几步,却没有站得太远。康斯坦丁随手将手提箱往地上一扔,从风衣里取出一把小刀割开指尖,就着像喷泉一样涌出的鲜血在地上画起了咒文。
    他喃喃地念着晦涩的音节,咒文在地面上逐渐成型,鲜红的血液迅速发黑并蠕动起来,康斯坦丁越写越快,写到最后,他的动作甚至跟不上鲜血在地上成型的速度,像是有什么存在迫不及待地推动着他的动作。
    某种力量在小巷中汇聚,冰冷、邪恶,充满暴虐,巴恩斯的脸色变了,他抬起一只手遮掩自己的眼睛,惊疑不定地询问康斯坦丁:“你在干什么?”
    “召唤一个混球恶魔。”康斯坦丁心不在焉地说,过度失血让他的脸色更苍白了,“别他妈的这么看我。犯案的东西不是人类能解决的,连一般的恶魔也没法搞定,必须得召唤特别混球的那种——啧,来了。”
    巴恩斯的声音有些不稳:“你召唤了什么?”
    “这混球挺有名的,你应该听说过。”康斯坦丁嗤笑了一声,“萨麦尔。他的脾气很坏,低头,不要多看。”
    “……你就这么把他召唤过来了?!就这么简单!?”
    康斯坦丁仰头看着不远处张开的裂缝,浓重的血腥和硫磺味溢了出来,他面不改色地直视着不断扩大的裂缝:“我要承认我在魔法上有些天赋,不过一般要召唤萨麦尔这个等级的恶魔需要更多的准备,起码要更严肃的祭坛和足够的祭品……我能成功召唤是因为我在地狱里头魅力无穷,谁都他妈的想啃我一口。”
    第74章 第三种羞耻(5)
    巴恩斯还有一箩筐的问题想问,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裂缝扩大的速度越来越快,滚烫热气流冲刷进小巷,空气在剧烈升高的温度中扭曲和翻滚,巴恩斯不得不别开头,以免眼球被小巷里的温度烫伤。
    “告诉你站远一点了。”康斯坦丁懒懒地说。
    他又从风衣里取出烟盒,小心地抖出一根烟咬住滤嘴,一缕燃烧着的火焰凑到了他的唇边,在点燃那根烟后活物般灵巧地回缩到另一个人的手中。
    不,尽管选择了以人类的形体现世,但那并不是一个“人”。
    他看上去是男性,躯体高大修长,穿着正式的黑色西装三件套,猛一看去似乎和人类没有多少区别,可那种美是人类绝对不可能拥有的。
    他的皮肤像是白瓷一样细腻和冰冷,黑发黑眼,面孔英俊,尽管表情中总是若有若无地透出几分残暴和愤怒,可就算是残暴和愤怒,也透着邪恶的吸引力。
    ——倒是让康斯坦丁短暂地想起了亚度尼斯。
    然而萨麦尔的异质感太轻微了,所谓的恶魔和人类相比其实并没有太多差距,排除掉强大的力量,恶魔无非更恶劣、更狡猾、更暴虐,他们享受人类的痛苦和哀鸣,享受人类的坠落,和人类享受一顿美餐时的心态是一致的。
    人类可以理解恶魔,同恶魔做交易,某些特别狡猾和没底线的人类——比如他自己,还能靠着恶魔的贪婪赚尽好处。
    可亚度尼斯从不享受。
    说到底,恶魔也是拥有人性的,就算只拥有人性中最肮脏的那部分,那也是人性。
    至于亚度尼斯?那家伙根本不具备人性这种东西,他是一团空洞的雾气,只是单纯地存在就能污染周围的一切。他没有任何弱点和缝隙,只是足够强大,而且——很奇怪的的,亚度尼斯对人予取予求。
    萨麦尔和亚度尼斯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康斯坦丁知道自己只不过总是想起亚度尼斯,有来由或者没来由。
    他咬着丝卡烟的滤嘴嗤笑,但这个笑容显然被萨麦尔误解了,他隐含着愤怒的脸上流露出一个残酷的微笑:“瞧瞧召唤我的人是谁?我亲爱的——”
    他忽然停顿了一下。
    康斯坦丁提醒他说:“你的老朋友约翰。约翰·康斯坦丁。”
    “我知道你是谁,亲爱的约翰。”赛麦尔露出假惺惺的笑容,“不然呢?这么简单的小仪式,我可从来都是不放在眼中的。”
    巴恩斯躲在角落没吭声,可在裂缝消失后一直死死盯着这边看,根本没错过萨麦尔在说到康斯坦丁的名字时脸上那一瞬间的茫然和迷惑。
    骗鬼呢,他想,明显就是根本不记得康斯坦丁的样子。
    他怀疑起康斯坦丁口中那句“在地狱里魅力无穷”的话了,魅力无穷,被召唤过来的恶魔还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但因为召唤我的是我想念了很久的老朋友,看看,”萨麦尔夸张而做作地张开双臂,“我来了!丢下地狱里繁忙的工作,一心一意地赶到了你的身边,而他们还称我为‘暴怒’。真该让那些人看看我对你的心意,亲爱的约翰。”
    他的语调深情款款,巴恩斯却只想笑。
    他不得不又悄悄往后退了一点,免得打扰到赛麦尔的表演,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动作却引来了萨麦尔和康斯坦丁的双重注目礼。
    萨麦尔眯着眼睛看他。
    康斯坦丁很明显地露出一个咂舌的表情,说:“他带着护身符,没有受到你的魔法影响。”
    “有趣,很有趣,我没有在你身上感觉到任何力量……好吧,也许是我亲爱的约翰又找到了什么能骗过恶魔的手段。”萨麦尔在打量巴恩斯一番后就对他失去了兴趣,又重新看向康斯坦丁,“那么,我亲爱的老朋友,你知道,就算我们是老交情了,要我出手帮忙还是需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的——当然,那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小代价。”
    “你想要什么?”康斯坦丁惬意地吐出一口烟雾,“尽管说,什么都可以。”
    和一个曾经打过交道的客户聊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伯蒂的情绪太多了,顾虑也太多,他们勉强聊了聊伯蒂在离开训练的小岛之后具体出现了哪些巧合,这些巧合又是怎么让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单纯要评价那段经历的话,亚度尼斯会承认其实相当好玩。
    可伯蒂的魂不守舍让好玩大打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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