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会过后,唐既明毕业了。暑假,他去市区的一间公司实习,在公司旁短租了公寓,周末才回家,结束实习后,便直接在l大入学,一个月才回家一次。
    许渭尘上学早,只比唐既明低一级。
    从l市最好的夏季,又到短暂的秋季与漫长的冬季,他只能成日匆忙地准备着大学申请,时间像开了快进,不容许他停下,给自己的个人生活一点特别关照。
    开学后,唐既明回家的时间更少了,许渭尘日子过得糊涂,后来回忆时,总觉得在他的高中最后一年,只和唐既明见过三五面。虽然唐既明否认了他的说法,说是因为每次见面,许渭尘都捧着电脑头都不抬。
    那时候,唐既明偶尔会给许渭尘打电话,问问许渭尘的近况。
    起初许渭尘觉得诧异,逼问唐既明缘由,唐既明坦言是两位母亲的任务,因为许渭尘努力得太魔怔,母亲拜托唐既明来劝他别太辛苦。
    许渭尘骂骂咧咧几句,其实不舍得挂电话,转而生硬地问起唐既明有关申请大学的技巧,唐既明耐心地回答。
    两人总是聊到唐既明那头有人叫他,许渭尘便会心虚起来,倒打一耙说唐既明话多,说得太久,然后率先挂掉电话。
    初冬的一个下午,唐既明放假回家了。
    那几天下雪,许渭尘搭于梦月的车回家,到家时天已经黑了。他下车一抬头,看见唐既明房间的窗帘半拉起来,明黄的灯亮着。
    与往后许多个发现唐既明房间亮灯的晚上一样,许渭尘的心不受控制,忽快忽慢地跳起来。
    晚餐在林雅君家吃,唐既明穿着印着学校标志的卫衣,头发理得很短,肤色健康,比起学计算机科学的宅男,许渭尘觉得唐既明更像一个运动员——只是看起来又比学校里那些运动员聪明一些。
    看见许渭尘,唐既明微笑着打了个招呼,亲近又客气,如同对待其他每一个人,正大光明,没有暧昧。
    许渭尘刹那便领悟,舞会的夜晚对自己来说还近在咫尺,但是唐既明早已离开很远了。唐既明的心大抵从没有因那支舞而停留过,这是再应当不过的。
    许渭尘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吃饭时李文心聊起最近常爱说的话题,许渭尘和于梦月的关系。
    她觉得许渭尘一定是和于梦月有了少男少女的懵懂感情,打趣许渭尘,又幸福地回忆自己刚和许渭尘父亲认识时的场景,还断言许渭尘和于梦月约好上同样的大学。
    许渭尘感觉唐既明看了自己几眼,觉得尴尬,但不忍打断母亲的幻想,让她不开心,只好埋头吃饭。
    母亲越说越离谱时,许渭尘忽然听见唐既明开口:“话说回来,阿姨,大学还是得选适合自己的。”他又问许渭尘:“你申请了哪些?”
    许渭尘才抬起头,和唐既明的眼神对上了。
    唐既明微微对他笑了笑,像在替许渭尘打圆场,许渭尘反应很快地接话,说了自己打算和已经申请的校名,唐既明问他:“不申请l大吗?你上l大应该没有问题。”
    “对啊,”李文心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却来到许渭尘更头痛的那个话题,她埋怨,“学校组织去l大他都不去,好像一点也不想留在妈妈身边。”
    “不是。”许渭尘顿了顿,不知该如何解释。
    不选l大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唐既明在。
    许渭尘想要拥有全新的大学,全新的人际关系,和全新的人生,如果仍然待在有唐既明的地方,这愿望很难实现。往后不小心看到唐既明谈恋爱,和女朋友相处的样子,可能还会伤心失态。
    另外更重要的是,许渭尘怀疑唐既明不希望他去,所以想划清界限,将l大从备选项划去了。
    离家不远的好学校有很多选择,许渭尘并不是没有申请l城周边的,只是母亲认准了唐既明在l大,想让他有个照应,总希望他也申请一下。
    “文心,孩子大学想离熟悉的地方远点也很正常。”林雅君柔和地劝导。
    “既明就没想离那么远,”李文心有些伤心地反驳,“可能我做妈妈做得不够好吧。”
    “妈,你别这样,”许渭尘头痛地皱起眉,“c大也很近。回家才一个半小时。”他看母亲面色还未好转,决定拖唐既明下水:“再说了,你看唐既明离这么近,也没回来几次。”
    唐既明没反驳,林雅君笑了:“这也是真的。”
    “万一c大没录取你呢?”李文心不依不饶。
    许渭尘觉得继续争辩也是徒劳,便没有再回应了。林雅君适时岔开了话题,李文心不情愿地附和了几句。
    饭后,许渭尘回房里,有些心烦地写了会儿申请书,写不下去,气愤地合上电脑,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门被人敲响了。
    许渭尘一动不动,说“自己开门”,唐既明推门进来,见到他的模样,声音中有些笑意:“怎么回事?”
    “你少管。”许渭尘不看他,想装得冷漠些,但是听到唐既明走近,还是坐了起来。
    唐既明坐在他的椅子上,看他:“为什么不申请l大,想聊聊吗?”
    “为什么要申请,”许渭尘不可能对他说实话,装傻,“在哪不都一样。”
    “大学可能没你想的那么轻松,离家近一点,阿姨也放心。”唐既明每次摆出说教的面孔,都显得许渭尘像个不懂事的小孩。
    许渭尘最不想就是和唐既明聊,不领情地嘲讽:“替我妈当说客她给你多少钱?”
    唐既明仍旧温和地看着他,忽然问:“你在大学打算出柜吗?”
    许渭尘一惊,怒瞪他,又警惕扫了一眼房门,压低声音骂他:“你有病?在我家说这个。”
    “你别生气,阿姨还在我家,”唐既明音量也轻了些,安抚他,又对他说,“是我在学校看见了一些事,发现同性关系不太简单,具体的不说了,我怕你害怕。如果你到l大,即使有什么事,至少我可以照顾你。”
    唐既明说得很诚恳,但语言中多有暗示与恐吓,许渭尘最近本来就精神紧绷,听他一说,简直惧怕起大学来,又惊又气地瞪了他一会儿,才说:“如果是我妈逼你来劝我,你就不要这样吓我。”又小声补充:“而且,我去了l大你又嫌我烦,更别说照顾我。”
    唐既明看着他的眼睛,嘴唇动了动,俯身靠近他一些:“阿姨是拜托我劝你,但我确实也是这么想的。”
    许渭尘和他对视着,根本看不明白他为什么劝自己和他上一所大学,而且唐既明实在太坦荡,让许渭尘都为自己的情愫而惭愧。
    顿了片刻,许渭尘忍不住像玩笑般,说出真实的想法:“可是以后你每天忙着和女朋友卿卿我我,连我叫什么名字都忘了。”
    唐既明有点无奈:“许渭尘,我忙得家都没时间回,哪有空谈恋爱?”
    “这么忙也没空照顾我了。”许渭尘在学校的模拟联合国带了两年的队,次次拿下奖杯,思维敏捷,擅长挑刺。
    “那还是有时间的,”唐既明对他说,“我不烦你。阿姨说你从小到大没离家超过一个月,你去别的学校上学,大家都不放心。”
    他说“大家”,说得自然,好像虽然从前烦过许渭尘,又喜欢女孩子,但许渭尘是他会纳在麾下照顾的家人。
    许渭尘怀疑自己耳朵红了,过了一会儿,对唐既明说他会考虑:“你可以出去了。”把唐既明赶走。
    数月后,许渭尘收到了l大录取信,母亲和雅君阿姨都很开心,唐既明也从学校赶回来,他们一起去餐厅吃饭庆祝。
    次日恰逢周末,唐既明带许渭尘去学校参观。
    开往学校的路上,许渭尘问唐既明:“你之前说学校的什么同性关系不简单,到底怎么回事啊?是不是吓我?”
    晨光之中,他看着唐既明开车的侧脸,既觉得心动,又明白他们之间并无可能,随意地展望自己的未来:“我还想找男朋友呢。”
    唐既明看他一眼,说:“学校里肉体关系很乱,有人得病。”
    “真的假的,”许渭尘睁大眼睛,怀疑地说,“你道听途说,故意抹黑吧?”
    唐既明嘴角弯了弯,像笑他天真。
    “是不是你们学校校风不行……”许渭尘嘟嘟哝哝,“回去就把这学校拒了。”
    话音刚落,看见唐既明笑着伸手向他,好像想揉他脑袋,但是没有碰到,就收回去。
    许渭尘愣了愣,觉得唐既明大概不想他误会。因为对喜欢同性的人来说,这是比较亲密的举动,所以唐既明就保持距离,不对许渭尘做,其实这样才有边界感才礼貌,只是许渭尘难免会觉得心酸,也很气恼,所以闭起嘴巴,看向窗外,不和唐既明说话了。
    过了没多久,学校就到了。
    唐既明还是和高中时一样,有许多朋友,他们碰见唐既明,和他打招呼,唐既明对他们介绍许渭尘,但没有解释他们的关系。许渭尘猜想唐既明是觉得说邻居太生疏,说弟弟太亲密,所以选择不提。
    第8章
    如果说在大学生活时,唐既明没有好好照顾许渭尘,那是不客观的。
    他们很凑巧的住在相邻的宿舍楼,两楼之间有通道相连,在坏天气不用风吹雨淋,就能到达对方的房间。唐既明带许渭尘认识他的室友,经常过来问问许渭尘有没有缺什么,周末要不要带他出门。
    体贴到让许渭尘觉得如果换自己处在他的位置,必定做不到更好。
    许渭尘的三个室友都来自很远的城市,不过性格都还算好相处。
    和许渭尘住一间房的男生叫齐裕,他个子不高,热情似火又长袖善舞,热衷于发现校园里正在举办的每一场派对。
    由于许渭尘长得出挑,是那一种难以被忽视的好看,常常能收到派对邀约,齐裕每每都提前替许渭尘应下,准时带他共同前往。
    许渭尘还没来得及在宿舍出柜,就已被齐裕拉到派对门口,当做人肉门票般塞进房内。
    入学前,许渭尘对自己发誓,要过更加主动融入的生活,也要接受新鲜事物,所以虽然暂时还未在这些他很难看清人脸的嘈杂派对上找到乐趣,但也没有反对过齐裕把他当僚机使用的行为。
    遇见马歇尔是在十月中旬的一场兄弟会举办的派对。
    许渭尘晚上有课,十点才来到那个音乐声震人又昏暗的房间,齐裕没和他待一会儿,就去和人搭讪跳舞,许渭尘无聊地站在唯一一盏长亮的壁灯旁,拿了一罐啤酒喝,盘算着再待半小时离开。
    在他快把啤酒喝完时,马歇尔双手各拿着一杯酒,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杯,问他:“一个人来的?”
    马歇尔比许渭尘高一些,长得尚算英俊,因为热,只穿了白色的背心,露出线条明显的肌肉。他的眼神掺杂着暧昧,手搭在许渭尘肩上轻蹭,让许渭尘确认他是自己的同类。
    “和室友来的。”许渭尘接过酒,对他笑笑。
    许渭尘没有动心的感觉,不过他从没有和同类交流过,对此好奇,于是装作很熟练地与马歇尔挨着聊了起来。
    马歇尔给他的酒是未兑过的伏特加,酒味很冲,许渭尘一不自在就喝酒,没多久便喝掉一整杯。
    聊天时,有几次,许渭尘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不过当他看往感受到凝视的方向,却因为太黑,而什么也看不清。
    马歇尔忽然说:“想不想出去走走?”
    许渭尘已经有些头晕,正想离开,没想太多便答应下来。
    他们离开了荷尔蒙过剩的吵闹房间,走在学校夜里的小路上。
    许渭尘眼前几乎是全黑,走路歪歪扭扭的,马歇尔搂着他的腰,又慢慢滑到他的胯上,许渭尘觉得不大舒服,想把他的手推开,马歇尔却会错了意,反手圈住了许渭尘的手背,贴在他耳边问:“去我那里还是你那里?”
    许渭尘一惊,看着马歇尔,刚拉拉扯扯地推拒,小路尽头出现了一个人影。
    人影让许渭尘觉得莫名熟悉,他走得不算快,也不慢,靠近了,许渭尘认出了唐既明。
    唐既明在他们面前站定,沉默地看着马歇尔。
    许渭尘偷偷干坏事,吃了瘪还被最重视的人发现,有些莫名羞愤,又很心虚,把手从马歇尔手里抽出来,听见马歇尔说:“既明,你也来派对?这么少见。”
    唐既明没搭理他,看向许渭尘,问:“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他声音很低,好像在生气一样。不过许渭尘没见过他生气,又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能断定,微微愣了一下,说:“刚才上课,关成静音了。”
    “嘉荀说在派对上看到你,觉得你喝多了,让我来接你。”唐既明告诉他。
    范嘉荀是唐既明的室友,和许渭尘见过几次。许渭尘才想起方才感受到的视线,反应过来,应该就是范嘉荀。
    “你送他出来?”唐既明终于又看向马歇尔,语气中没什么谢意地对他说,“谢谢,送到这里就行。”
    马歇尔退了一步,含糊地不知说了什么,转身又往派对方向快走回去了。
    小径上只剩许渭尘和唐既明两个人。
    唐既明转身向前走,许渭尘跟上去,他走得不稳,便有些慢。唐既明走了几步,回过身,顿了顿,说:“这么亮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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