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月止不住笑,缩在他怀里连连点头。
    一场变故刚过,不少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免不得担惊受怕,又赶上隆冬,旧疾复发者甚多。
    崔荣锦让伙计为七旬以上的老者免费施药,来泰安堂看诊的病患摩肩接踵,进门便打听那位医术高超,贵气俊美的苏大夫。
    几位坐堂医起早贪黑的忙活,一边诊病一边按崔荣锦的说法解释,说苏大夫有事出城去了,还没有回来。
    打从苏景玉被救出祁宅后,崔荣锦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兄弟,虽说早已经过了大年初一,为了趋吉避凶,替他搏个好彩头,特意让人开了一坛上好的屠苏酒。
    苏景玉端着酒盏细细品鉴,冲鼻的苦辛味以往难以入口,今日却有种说不出的香甜,饮尽一盏后再次倒满,脸上笑意漾开。
    崔荣锦一脸坏笑,“啧啧啧,这是有啥好事了,嘴都快咧到耳朵了!”
    苏景玉压制着心中狂喜,“夫人有孕,我过来拿几副药。”
    “弟妹有喜了?”
    崔荣锦惊讶地瞪大眼睛,替兄弟高兴之余又不免心生羡慕,毫不掩饰地酸溜溜道:“你成亲都一年了,弟妹好不容易才怀上,可得当心着点。”
    苏景玉瞟他一眼,满脸洋洋自得:“一年?你未免太小看我了!”随即把这一年来与逢月分床睡,直到入冬时向他借画舫那夜才圆房的事和盘托出。
    崔荣锦听的一愣一愣,难以置信地讪笑:“守着心爱之人这么久,你还真忍得住啊!”
    苏景玉但笑不语。
    何止崔荣锦,就连他自己都不知是怎么做到的,刚刚与逢月纵情缠绵没多久,又要有一年不能碰她,怕是要思之若狂了。
    崔荣锦收了玩闹的神色,一本正经道:“兄弟,弟妹这是头胎,马虎不得,你用什么药先写下方子便是,等月份大些我帮你物色两个京中最好的稳婆,早早住到你府上去,帮你照看着弟妹。你医术再好,对女人生孩子的事毕竟没她们有经验。”
    “谢了。”苏景玉端起酒盏与崔荣锦碰杯后一口饮尽,问道:“嫂夫人身子恢复的如何?”
    崔荣锦将屠苏酒强咽下肚,揪着脸回:“没什么大碍,今年要是还没动静,你就过来帮她好好调理调理,我跟夫人商量过,她同意了。”
    苏景玉玩闹着拽起崔荣锦的衣领,目光在他脖颈处来回搜寻被抓伤的痕迹,赶在崔荣锦的巴掌呼过来之前倏地缩回手,抿唇笑道:“放心吧,随叫随到。”
    富隆西街上车流涌动,苏景玉急着回去见逢月,让车夫穿过小巷沿着后街回府。
    车上炭火充足,暖意融融,他惬意地掀开车帘向外望,街角处,鲁国公府的朱红大门尽收眼底。
    对于陈勉,他始终心存愧疚,脸上笑意散尽,叩动车壁叫车夫停车,缓步向鲁国公府走去。
    *
    定远侯府人丁单薄,少夫人有孕的消息一经传出,半个时辰之内,整个苏府人尽皆知。
    在东院服侍的婢仆自不必说,正院那边一年到头也见不到逢月几面的嬷嬷们仗着生过孩子有些经验,也都跟着忙乱起来,几个人聚在一起煞有介事地议论起少夫人喜欢什么颜色,给小主人准备什么款式的抱被和围涎。
    听说世子不在府中,纷纷壮着胆子跑去东院给逢月请安,围着她说些初有孕时需得注意的事。
    厨房里更是忙个不停,一会儿便过来问问少夫人可有吩咐,逢月起初尚且端正地坐着与她们闲话,慢慢的全身犯懒,便让桃枝请她们先回去,身边只留巧儿伺候。
    临近傍晚,主屋才终于安静下来,逢月半躺在极乐椅上与巧儿说笑,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一边等着苏景玉回来,一边想象腹中孩子的模样。
    房门外有响动,逢月欠身望过去,见苏景玉提着两袋药进门,欣喜地眼睛弯成月牙,小跑过去抱住他,“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不知怎的,自从知道有孕起,她好像更依赖他了,一刻也不愿离开他。
    巧儿识相地接过药袋退出门外,苏景玉拥着逢月坐回床边,轻语道:“回来的路上经过鲁国公府,顺便去拜访鲁国公和陈勉,年前我被关在大理寺,他们父子帮了不少忙。”
    他刻意避开子溪的事不提,仍免不得让逢月心里酸楚,若是子溪还活着,已经有孕几个月了。
    她轻叹过后很快调整心绪,仰头看着苏景玉笑笑,“我身子不方便,过两日你帮我去子溪的墓前看看她。”
    苏景玉点头应下,走到外间桌案边写下书信,将逢月有孕的消息告知给苏天寿。
    窗外的玉兰花开了又落,转眼间春末夏至,逢月的小腹渐渐隆起,胃口大开,也比先前更加嗜睡。
    苏景玉在家时还能拉着她在院子里走走,一出诊她倒头便睡,怎么叫都不醒,活像一只白白嫩嫩的小猪。
    四月初九,李亢因病驾崩,李潜龙登基称帝。
    苏景玉身着朝服冠带进宫朝贺,接连几日早出晚归,几乎没有同逢月说过话,唯有深夜时躺在枕边陪着她,满眼深情地看着她的睡颜。
    次日晌午,新帝李潜龙在宫中设宴款待王公重臣,苏景玉十年前在太子宫宴上中毒,对宫中之物避而远之,加上心里惦记着逢月,随便做做样子便起身回府。
    初夏,秋千架上的蔷薇花开的正艳,馥郁的花香引得蜂蝶环绕。
    逢月悠然坐在秋千上,抱着顺子刚买回来的一大盒桂花糕吃的正香,黄藤椅的高度下调了一尺有余,她坐上去双脚刚好触及地面,巧儿和桃枝仍不放心,一前一后地护着。
    夏风又柔又暖,一片大红色的衣摆飘扬而来,逢月倾身绕过巧儿的遮挡,笑得一脸欣然,“你回来啦。”
    苏景玉宠溺地捏捏她日渐圆润的小脸,“还吃,都快胖成小猪了!”
    说罢夺过快要见底的点心盒子扔给巧儿,示意她和桃枝退下,挨着逢月坐在秋千上,一双长腿远远伸向前方。
    石几上的菊花茶还热着,苏景玉倒了一盏递给逢月,“馋猫,漱漱口吧。”
    一会儿功夫,又是小猪又是馋猫的,逢月接过茶盏几口喝尽,摸摸隆起的小腹表示不满:“我如今是两个人了,当然要多吃些,府中的嬷嬷们都是这么说的。”
    “听她们胡说,还在娘胎里的孩子需要多少吃食?吃的太多孩子长的太大,等生的时候可有罪受了。”
    苏景玉把空茶盏放去一边,翻出帕子擦去她嘴角的桂花屑。
    逢月好奇地看他:“你给人接生过?”
    “没有,拂风给人接生过,在南疆的时候。”
    “啊?男人接生,那怎么行?”
    “性命攸关,哪还管得了男人女人的。”
    苏景玉无奈笑道,像是在嘲笑她年纪不大,思想却迂腐。
    “听说那妇人生了三天还没生出来,就快要不行了,拂风也没有经验,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好在从鬼门关抢回两条命来。我没跟进去,就在门外等着,那叫声太惨了。”
    逢月听说过生孩子很痛苦,却没亲眼见过,听他这番话紧张的心里扑通乱跳,“景玉,你别吓我。”
    苏景玉后悔不该说的那么直白,拥她入怀柔声安慰:“你放心,有夫君在不会有事的。”他停顿了一瞬,似有些犹豫,又道:“生产的痛苦无可避免,你还是有些准备的好。”
    逢月怯怯点头,在心里默默发愿,以后除了他过目的食谱和亲自开的补药外,再也不敢乱吃东西了。
    还有不到半年就要迎来两人的第一个孩子,苏景玉日日沉浸在将为人父的喜悦当中,可一想到逢月要遭受到那样的痛苦,又免不得心疼她,轻叹道:“逢月,生产不易,夫君不能替你受苦,但在你生的时候会一直守着你,定能保你周全。”
    “保我周全?”逢月疑惑他竟然没有提到孩子。
    “嗯,保你周全。”
    苏景玉语气坚定,仿佛理所当然。
    逢月还是有些害怕,焦虑地缩进他怀里,“景玉,我们还是只生一个好了。”
    她耳阔紧贴的胸腔嗡嗡响,“好,都听你的。”
    眼前的秋千架上,蔷薇花开并蒂,艳丽多姿。
    逢月愣了一瞬,祈盼地仰头:“景玉,你说我会不会怀的双胎啊?一次就生两个。”
    苏景玉笃定道:“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逢月失落地垂着嘴角,蓦地眼前一亮,“你诊脉诊出来了?我肚子里是男是女?”
    苏景玉宠溺地看着她笑,“是男是女那么重要吗?”
    “如果只生一个,当然重要。”
    苏景玉满眼温柔与憧憬,“应该会是个跟我一样俊的。”
    逢月炙热的目光描摹着眼前那张俊逸绝伦的面孔,登时把对生产的恐惧忘到脑后,兴奋又遗憾地趴在他的宽肩上蹭了蹭,“那我们还是再生个女儿好了,陪着离儿一起玩。”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完结哈,有点小曲折,总体还是比较欢快滴~
    第120章 尾声
    除了有其他坐堂医无法医治的重症病患,崔荣锦会派人来请外,苏景玉还是每月只看诊三个病人,空闲时都在家里陪伴逢月,白天带着她在院子散步观景,夜里坐在荷塘的船上赏月听风。
    转眼便到了金秋九月,距离逢月生产的日子不足十天,周妈也进府来帮忙照看。
    逢月整个孕期的进补得宜,孕肚不算大,行动也自如,秋日里穿的厚些甚至看不出快要临盆。
    苏景玉替她诊过脉后又让两个稳婆确认胎位,二人一并道:“世子放心,少夫人腹中的孩子不大,胎位也正,一定能顺利生下小世子的。”
    苏景玉含笑点头,吩咐桃枝给两个稳婆些赏钱,让周妈陪着叙话,自己挽着逢月一起坐在极乐椅上闲聊。
    顺子不敢进来,站在窗外嚷嚷:“世子啊,侯爷来信了。”巧儿忙乖巧地送信进来。
    苏景玉展开信看着,嘴角微扬,逢月跟着探头过去,“父亲信上怎么说?”
    “南疆一战大获全胜,爹的伤势已无大碍,在回京的路上了,按脚程算,应该能赶在你生产前回来。”
    “父亲没事就好,拂风道长也应该会来的吧?”
    以往有大事发生,拂风都会赶来,苏景玉静默了一瞬,眼里充满着无尽的思念与祈盼,拥着逢月玩笑道:“宽限他到孩子满月,他若是来晚了,我就抢了他的拂尘扔到泥沟里去。”
    九月初六,苏天寿率领大军凯旋而归,正赶上暴雨倾盆,狂风卷的旌旗猎猎作响,众将士举步维艰,只得在京城三十里外的大营内暂避。
    李潜龙身边的彭祖公公奉皇命出城迎接,与苏天寿在营帐内对坐着寒暄。
    “苏侯不愧是我大夏国第一猛将,不管多难打的仗,只要侯爷出马,必能得胜归来。”
    苏天寿在战场上拼杀时腹部中剑,虽说伤口不深,但毕竟上了年纪,加上急着见孙儿,日夜兼程地赶路加重了伤势,赶上阴雨天更是浑身不自在,没心思与彭祖客套,板着脸沉默不语。
    小内侍端了壶酒进来,彭祖亲自倒了一盏送到苏天寿面前,赔笑道:“侯爷一路辛苦,这是陛下特意命咱家备下,为您接风洗尘的御酒,天气寒凉,您先喝了暖暖身子。咱家听说少夫人就快要生了,如今南疆平定,四海归心,侯爷今后得以在府中颐养天年,逗逗小孙子了。”
    说起快要出世的孙儿,苏天寿脸上终于有了喜色,端起御酒仰头灌下。
    此时的苏府东院,桃枝和巧儿端着热水,顶着大雨一盆一盆往主屋里送。
    逢月痛的眼泪直流,攥着苏景玉的双手叫的声嘶力竭,周妈心疼的说不出话来,站在床边跟着掉泪。
    苏景玉表面强装淡定地安慰逢月,实则心里早已拧成一团,背后的袍子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
    两个稳婆对妇人生产的血腥场面见惯不怪,只是接生几十年,还从未见过有夫君陪着生产的,毕竟血房不祥,不少男人连月子里都不愿踏足。
    平民百姓家尚且如此,更别说侯门公府了。
    起初以为苏景玉只是为了哄逢月开心说说而已,没想到他真的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不由对他心生敬意,边忙活边劝道:“世子不用担心,少夫人是头胎,难免吃些辛苦,下一胎就好些了。”
    才喘了口气的功夫,更猛烈的阵痛袭来,身体仿佛要被撕成两截。
    逢月汗涔涔的脸憋成猪肝色,紧咬的齿缝里迸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攥着苏景玉的胳膊哭喊哀求,“景玉,我不行了,你快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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