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亢忌惮太子,又羁押他十年之久,怕他怀恨在心,可别的皇子不论文才武功都差强人意,实在不足以托付江山,一时拿不定主意才找陈鸿举商议。
    陈鸿举钦佩太子的才华,也赞同迎太子回东宫。
    重臣同出一言,李亢疑虑更甚,打算在释放太子前再笼络一批朝中老臣来压制他,想起了当年户部尚书孟遣的儿子孟连山。
    如今孟家与鲁国公府和沾着亲,也算给了陈鸿举一份恩典。
    苏景玉前次与陈勉见面时没听他说起,诧异的眸光转瞬即逝,慢悠悠端起茶盏品着。
    知晓他一向厌恶朝中为谋私利拉帮结派的风气,只是不忍子溪受迫于孟氏,担心她这些天在苏家受委屈才提及此事。
    孟连山虽然进京为官,但品级不高,也不至于让苏天寿不满。
    如此一来,子溪便不会再夹在他们之间左右为难,他也可以放心离开了。
    孟氏丝毫不介意陈勉言语耿直,眼角眉梢尽是激动的笑意,急声吩咐楚妈:“子溪才有孕,万万受不得凉,你叫人去把主屋外间收拾了,晚上让她睡在我那!”
    苏景玉年幼时见惯了孟氏颐指气使,回京一年,依然不习惯她大献殷勤的模样,轻嗤一声,放下茶盏淡淡道:
    “不必了,逢月一直挂念着子溪,让她歇在东院就好。”
    孟氏尴尬地顿住片刻,很快恢复了笑意,连声道:“也好,也好。”
    东院主屋向北过了拱桥,距离荷塘不远处有一片空置的房舍,平日里很少有人来,环境清雅幽静,很适合静心养胎。
    逢月怕子溪住着不习惯,一早命人把她之前用的寝具从房里搬过来,连熏香都是她惯用的。
    苏景玉为子溪把过脉,诊断她胎像平稳,身子无碍,陈勉心中顾虑全消,道过谢后起身告辞。
    房门外银光璀璨,白雪皑皑。
    子溪站在门口送别将要远行的丈夫,眼里透出几分不舍,陈勉停下脚步,没急着劝她回去,抬手紧了紧她斗篷领口的系带,温声道:“你好好的,我去去就回。”
    子溪笑着将勒到脖颈的系带拽松些,郑重点头,留恋地望着陈勉跟随苏景玉踏雪向南走去,直到那一抹藏蓝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逢月倚在门边看着这对她亲手撮合的眷侣,欣慰地笑笑,怕子溪在雪地里站久了着凉,拉着她进屋到榻上坐着。
    旁边的角柜上檀香袅袅,淡雅怡人。
    逢月俯身从柜里取出个一尺多长的棉娃娃来,身上穿着件淡紫色的缎面小衣裳,胖乎乎的小脸白里透红,看起来虎头虎脑的,十分可爱。
    子溪惊喜地接过,指尖碰了碰娃娃肉嘟嘟的鼻头,“多谢表嫂,哪里买来的?”
    “昨日去后街的铺子买的,我本来还不知道送你什么好,刚巧碰到这个与你穿同色衣裳的娃娃,带回来给你做个伴,等孩子出生了还能给他当玩偶。”
    逢月瞧着子溪平平的小腹,伸手过去轻轻摸了摸,“他要多久才会动啊?”
    “嬷嬷说要四五个月呢。”子溪一手抱着棉娃娃,笑容柔和又满足。
    “真好!”逢月替她高兴,眉眼间不自觉浮上一抹羡慕的神色。
    子溪曾听见府里的下人议论过逢月成亲后久未有孕,怕她心里不好受,揽着她安慰:
    “表嫂不必心急,缘分到了自然会有的。”
    逢月亲昵地靠在她肩上,尽情享受着姐姐一般的关爱与照顾,多少年来求而不得的祈盼在与她相识后成了真,心里像是浸了蜜糖,又甜又暖。
    搂着她的脖子含羞道:“姐姐,其实我,我跟景玉一直没有过……”
    “啊?你跟表哥那么相爱,怎么会?”
    子溪惊讶地看她,声音轻柔如水。
    逢月再无隐瞒,把与苏景玉之间约好一年之期,后来又打破的事说给她听。
    子溪了然轻笑。
    缘分本来就是令人琢磨不透的事,就如同她与陈勉那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竟会在衍王府邂逅,之后结成连理。
    “你若是尽快与表哥圆了房,说不定我们的孩子能同一年出生呢。”
    逢月心中纳闷,从庄子回来后苏景玉就一直没有主动过,每晚安分地睡在极乐椅上,像是画了楚河汉界一般,从不到床上来,连吻她的次数都少了,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她赌气不去理他,心里却渴求着能与他做成真正的夫妻,同他生儿育女。
    她不想再这样下去,告诉自己顶多再忍他半月,十七岁生辰那日若他还不主动,她就试着去诱惑他。
    脸颊染上一抹红霞,她扭捏地在子溪肩上蹭了蹭,悄悄问:“姐姐,第一次那个,会很疼吗?”
    子溪没想到会被她问起这种事,跟着羞红了脸,贴着她的额角轻语:
    “你不必害怕,每个女子都会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给所爱之人,那一点痛楚自然就不算什么了。”
    夕阳西下,窗外的茫茫白雪渐渐隐入暮色中,房里灯烛柔亮,炭火盛燃。
    逢月与子溪一同用过晚膳,陪着她躺在床上,彼此间像以前一样说些女孩儿家的心事,直到夜深了才依依不舍地起身,约好了明日再聚。
    巧儿一直候在隔壁的耳房,听见响声进来伺候,子溪从她手中接过斗篷,亲手帮逢月披上,站在门口目送她远去。
    主屋门前的兔子彩灯高高亮着,照的满地灯影流泻,逢月跺了跺脚上的雪,低头等着巧儿帮她拂去绣鞋绒面上残留的雪末,打着哈欠推门进房。
    内室圆桌上燃着支烧去近半的红烛,床上的枕被也已经铺好。
    苏景玉一动不动地仰面躺在极乐椅上,被子齐胸盖着,柔和的光晕映在他绝美无暇的脸上,如同一块莹润的暖玉,看起来不甚真实。
    唯有微垂的嘴角昭示着他的不满,像是在清楚地告诉逢月,他是个会生气的凡夫俗子,而且这会儿心绪不佳。
    逢月一时看呆了,嫁给他这么久,竟然还是会被他的外表所迷惑,脸上微微发热,坐在椅边看着他。
    “还没睡啊,明日不是要出诊吗?”
    “后日。”苏景玉不满地随口一应,嘴角却已然恢复了原有的弧度。
    自从逢月向他坦言放不下梦中的夫君,他想起那个与她彻夜交缠的男人心里就酸的难受,又不好说出口,免的逢月说他幼稚,想让她哄哄他,她就像看不透他心思似的。
    知道子溪要回来,接连几日忙东忙西,对他不理不睬,如今更是连觉都快要不回来睡了。
    逢月隐隐察觉出他有一丝不快,红润的唇瓣落在他嘴上亲了一下,并不是要哄他,只是单纯的想亲他,更想被他搂在怀里热烈地拥吻。
    连日来的嫉妒、歉疚、克制终被打破,苏景玉俊逸的眉眼间失了清明,拽着她躺在身边,“逢月,你生辰那日我们去碧波湖游船吧,补一夜洞房花烛,好吗?”
    洞房花烛。
    逢月憧憬着那一刻的美好,激动的面色变得娇羞温软,难掩笑意,苏景玉随之抱紧她,动情地吻落,细细品尝她唇间的柔软香甜。
    第96章
    天还没有大亮,遍地积雪被天幕染成淡淡的灰蓝。
    孟氏晨起披着皮绒斗篷在正院里遛弯,脸上洋溢着多年未见的轻松笑意,连久治不愈的咳嗽也在一夜之间无药自愈。
    楚妈搀扶着她,赔笑道:“夫人如今可是熬出头了,等咱家大爷进了京,官势必越做越大,到时候有了娘家做依仗,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孟氏笑着叹息,“官大官小倒是无妨,一家人聚在一处总算是有个照应,等过两日圣旨颁下,这场雪也该化了,到时候朝廷赐下府邸,我也好帮大哥张罗着收拾收拾,等他们一家进京便可直接住下。”
    楚妈忙道:“夫人身子弱,可劳累不得,这种事交给我办就是了。”
    孟氏不服输地挺了挺身子,眼里隐隐透着股当年的神气与犀利,与楚妈相视一笑,踏着树下的积雪向佛堂方向走去。
    书房门口的甬道上,苏天寿正急着赶往京南大营,身型笔挺,气宇昂扬,一身漆黑的大氅在寒风中翻涌。
    常胜小跑着跟在身后,声音随着脚步颤抖:“侯爷,皇上让孟家大爷进京做官,对咱们侯府也不是坏事,属下不明白您为何要驳了皇上的意。”
    苏天寿头也不回,低沉的嗓音有如洪钟一般,“李亢这个人情我不稀罕!孟连山那路货色滚的越远越好,眼不见心不烦,有我苏天寿在,孟家人永远都别想进京!”
    皇帝李亢担心放太子回东宫之后,苏天寿又与他勾结在一起,丹书铁券扣在手里仍不放心,想方设法拉拢苏天寿。
    昨日特意召见他,同他说起让孟连山回京做官的事,想卖他一份人情。
    却不想被苏天寿当场驳回,还列数当年户部尚书孟遣贪赃枉法、罔顾人命的罪状,搬出大夏国法,孟家子孙三代之内不得入京为官。
    逼得李亢不得不收回成命,令翰林官将已经拟好待发的圣旨废弃。
    早起时院子里一片静逸,孟氏路过书房附近,将苏天寿的话听的真真切切,脑海里一声轰鸣。
    孟家落难,唯一的儿子景琮早夭,这些年来她无依无靠,在府里受尽冷落,不得不放低姿态,曲意逢迎,只为能安慰度日。
    好不容易熬到孟家被赦,兄长就要进京为官,她从此有了依仗,再也不必看人脸色活着,却被苏天寿轻易地将最后的希望彻底摧毁。
    仿佛瞬间从高空跌落到谷底,孟氏喷涌的怒火烧到头顶,猛然推开楚妈,踩着厚厚的积雪,从树下跌跌撞撞跑到甬道上拦住苏天寿的去路,指着他怒道:
    “苏天寿,你凭什么阻止我大哥进京,你安的什么心!”
    楚妈跟着跑过去扶她,战战兢兢不敢多言。
    苏天寿没想到会这个时候碰见孟氏,惊讶迅速化为冷漠甚至厌恶,他急着赶往军中,不想与孟氏纠缠,沉着脸,不停歇地从她身边走过。
    “苏天寿你站住!”孟氏气势汹汹地回头,吼的声嘶力竭。
    晨起昏暗的光线下,多年未闻的嘶吼声回荡在寂静的甬道上,比战场上喧天的喊杀声更加刺耳。
    苏天寿脚下骤然顿住,甩开被风吹裹在身上的大氅,转回身冷冷道:
    “凭什么?就凭你孟家仗着家世欺压我那么多年!半点不如你的意,就让你爹和你那两个哥哥给我难堪,想把我苏天寿玩弄于股掌之中,让我对你言听计从?你做梦!”
    说起当年的事,孟氏更是一肚子邪火,压抑了多年的怨气瞬间爆发,不顾一切地骂道:
    “苏天寿,当年你不就是看中我爹在朝中的势力如日中天,白莹雪还没死就急着娶我为妻?利用过了就想一脚踢开,你狼心狗肺!”
    苏天寿愤然向前几步,魁伟的身躯挺立在孟氏面前,粗糙的大手拍的胸脯当当响。
    “利用?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流血卖命的是我苏天寿!你们孟家那些个文人不过就是动动嘴,稍有不如意就让那些狗屁门生在朝堂上阴阳怪气,暗指我拥兵自重,惹的李亢忌惮,他们再站出来装模作样地替我说两句好话!当我苏天寿是三岁孩童,以为这样就能拿捏住我?你和你们孟家都打错了算盘!当年我没有落井下石,没把你们孟家赶尽杀绝已经给你留了情面,如今还想回京做官?下辈子吧!”
    孟氏眼底涌上泪来,枯瘦在身子在风中颤抖。
    “苏天寿,你口口声声说我们孟家逼迫你,那白家呢?白家可曾对不起你过?白莹雪的父亲是为了救你流干了血而死!你又是怎么待她的?”
    苏天寿面沉如铁,当即冷声打断:
    “你别忘了当初是谁逼死她的!孟连棠,你若是能安分守己,躲在佛堂里吃斋念佛,我看在景琮的份上还能容你做个正室夫人,若不能,别怪我心狠!”
    “呵呵,你自己对不起白莹雪,如今苏景玉活着回来了,想在你唯一的儿子面前装成个好父亲,把责任全都推给我一个人?”
    晨光乍现,落在孟氏泪涔涔的眼里,她推开上前劝阻的楚妈,用变了调的嗓音恶狠狠地咒骂:“苏天寿,你对圣上不忠,对妻儿不义,早晚会遭报应的!”
    “夫人!”楚妈吓的面色惨白,颤巍巍地拉住孟氏。
    常胜见多了两人争吵,听见孟氏毫不顾忌地吼出“不忠”二字也慌了手脚。
    苏天寿怒不可遏,一把拽住孟氏的衣领,半拖半拽着朝佛堂疾步走去。
    楚妈追上去跪地苦求,被他一脚踹翻在地,挣扎着爬起来再度去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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