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香,倒两杯茶进来。”
    安宁探出身子吩咐一声,接着拿起木梳轻轻给小姑娘顺发,十五岁的姑娘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眸光中有羞怯也有对安宁的好奇。
    小姑娘叫做小柳儿,她满心想的都是,这位店家娘子真美,她长大了,也能像这位店家娘子一样好看吗?
    “柳儿姑娘,今日给你挽十字髻好不好?”看出了小柳儿的紧张,安宁说话更加的温声细语了。
    小柳儿报赧一笑,柳叶眉樱桃口,已经有几分大姑娘的美艳,可惜稚气浓郁了些,她点头,“嗯。”
    安宁从这对母女进门时的穿着打扮就看了出来,只是家境优渥的普通人家,所以推荐的裳子也只是寻常的棉料,簪子和胭脂推荐的也是平价的东西。
    小柳儿母女花了三两银子,欢欢喜喜的出了铺门。
    这时候铺子里不知何时来了位穿碧蓝衣裳的女子,三十多岁的年纪,气质突出,打扮无一处不精致,对安宁笑着道。
    “方才那对母女家境虽平,但娘子要是推荐总价五两的东西,应当也买的起。”
    安宁微微一怔,话是如此,但没有必要,三两银子母女两个都觉得在承受范围内,五两恐怕就得肉疼一阵子了,何况她推荐的都是最适合柳儿姑娘的东西。
    “说笑了,这位娘子,您要看点什么吗?”
    莲荷莲秀对视一眼,这人来了半刻钟,坐在美人图下的高背椅上冷冰冰的不理人,还好沈娘子出来了,不然真不知该怎么接待。
    碧蓝衣裳的女子勾唇笑笑,站起来微颔首,“忘记自报家门了,我是从青州来的,是云裳阁的管事,叫做周玉。”
    原来是云裳阁的人到了,安宁浅笑,“周娘子,久仰大名。”
    说完后叫莲香赶紧去找沈泽秋回来,三月就要到了,冬去春来,安宁画了几身春裳,设计了几款适合郊游踏青时描画的妆容,叫沈泽秋给老客送请柬去了,暂时不在店中。
    等沈泽秋回来,安宁已经带着周玉先去了凤仙楼,包了个雅间,边坐边谈,周玉来桃花镇,肯定是为了聊合作的事情。
    春雨霏霏,雨丝儿细如牛毛,远处桃花江水天一色,偶有一两艘船飘过,江边桃花已经开了,粉粉绿绿,一簇簇,格外的勾人。
    “桃花镇如其名,果真是桃花朵朵,人杰地灵。”周玉喝一口茶,望着被春雨包裹的街道,笑道。
    说话间沈泽秋到了,三人叫了一桌菜肴,边吃边聊,周玉先说了云绥的故事。
    “我们云老板出身于书香门第,是家中的幼子,上头有两位哥哥,皆考取了功名,在外地做官,咱们云家老爷老夫人舍不得幼子再离开故乡,再三强调不许云老板参加科举,老老实实继承家产便是,可惜啊。”
    周玉啜了口茶,轻笑着说,“我们云老板当初年轻,不懂体谅父母的苦心和难处,偷偷参加科举,在乡试中考中了举人,名列前茅,要是参加会试,必定能成为贡士,说不准还会在殿试上大发异彩,成为天子门生,我们老夫人老爷吓坏了,生怕他也和两位哥哥一样走仕途,便在会试时将云老板扣在家中,让他错过了考试的时辰。“
    安宁和沈泽秋听完,都叹了声,“原来云老板的经历这么的跌宕起伏。”
    周玉点头,“是啊,后来我们老板看开了,不再参加科举,但也没有继承家业,而是选择白手起家,创建了云裳阁。”
    “一路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但从未向家人求助,全凭自己的能力,一步步走到今天,老夫人老爷见云老板如此有骨气,也很欣慰。”
    “不仅如此,我们云老板还在开设粥棚,为灾民施粥,收养流落街头的孤儿,是生意人却一点都不贪财。”
    安宁和沈泽秋听呆了,云老板的经历比说书先生讲的故事还要精彩。
    周玉又啜了口茶,轻轻一笑,“言归正传,不知沈掌柜沈娘子想好了吗?和我们合作,大家双赢。”
    “嗯,我有些细节想问问。”安宁道,“是关于经营,本金还有分成的。”
    周玉挑了挑眉,一般人听完云老板的故事,无一不精神激动,情绪激昂,像沈娘子这种淡定的人,算是少数,在云裳阁里,每一个伙计都对云老板佩服的五体投地,等沈家加入进来,也一定会如此的。
    “经营上进货和招人、选址你们可以自己拿主意,我们会从总店派一位账房先生,管理新店的帐,关与本金和分成,到时候账房先生会与你们细致的谈。“
    周玉微微一笑,“在我们云裳阁,业绩非常重要,像沈娘子刚才那种明明能买出五两银子的东西,却只推三两的东西,就和我们不同了,要做大事业,就得有硬心肠,等事业起来了,才有能力帮助更加弱小的人。“
    安宁和沈泽秋对望一眼,沈泽秋给了安宁一个坚定的眼神。
    安宁对周玉笑了笑,以茶代酒敬了她一杯,“辛苦周娘子跑一趟了,我们小本经营惯了,还请另谋高明吧。”
    “我们云裳阁是青州这一片最大的布坊,我们的店不仅会开满县城,还会开到镇上,以后百姓们说起做衣裳,订新裙,都只会到云裳阁来。”
    “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沈掌柜沈娘子当真要放弃吗?”
    周玉无比的诧异,光是云裳阁这个响当当的招牌就充满了诱惑力,她根本没想过沈家会拒绝。
    “我们想好了。”安宁笃定的说道,云老板的故事精彩,可听到总店会派账房先生来,安宁和沈泽秋不约而同的感到掣肘太多,而且所谓的“做大事,需硬心肠”,为了挣钱只推荐贵的而非对的,这样的想法,安宁不能苟同。
    唉,到底是小地方的人,养不出大格局的人。
    周玉先诧异,后无奈一笑,也不强求,头名不愿合作,还有第二名,第三名,有的是人抢着哭着要和云裳阁合作。
    吃完饭从凤仙楼出来,周玉忽然想起了那件广袖曳地裙上面所绣的昙花,技巧炉火纯青,定然出自高人之手,便对安宁道,“我想见见店中的绣娘,不知可以引荐引荐吗?”
    安宁知道周玉想见的其实是徐阿嬷,以云裳阁这样一切往钱看的风格,想也不用想,徐阿嬷一定厌恶到了极点,安宁不想平白给徐阿嬷找不痛快,轻笑着婉拒了。
    “周娘子想见的是在那条裙子上绣昙花的绣娘吧?实在抱歉,那位绣娘我们也是偶然相识,她性子孤傲,不喜见外人,我不便引荐。”
    周玉不再多留了,她赶着去找第二名合作,微笑着告辞了。
    沈泽秋和安宁送她到了清水口,目送她上了船,周玉身边的侍从委屈巴巴的,“周管事,这俩口子怎么不识好歹呢,咱们和他们合作,是瞧的起他们,竟然还回绝了。”
    “住口。”周玉剜了侍从一眼,昂首站在船头,看着渐渐远离的桃花镇,淡淡的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儿,他们不愿加入就罢了。”
    不过,总有一日,云裳阁会成为闻名大江南北的布坊,到时候,沈掌柜和沈娘子一定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
    春去秋来,夏收冬藏,不知不觉一年过去了。
    小石榴快一岁半了,穿着小褂子,小布鞋,已经会走会说话,他小时候乖得的不得了,稍微大些,属于小孩子爱动爱闹的天性便出来了。
    “娘,抱抱。”小石榴一步一小抖,从内院里走出来,扯着安宁的衣襟,眨着黑漆漆的眼睛要抱。
    安宁低头一看,心都要化了,抱起他在脸颊上亲了一口,小石榴双手搂着安宁的脖子,咯咯的笑个不停,安宁歪着头逗他笑,鬓边的簪子珠花一颤一颤,小石榴伸出手去抓,一边抓一边笑,清脆的笑声带着孩子特有的感染力,清脆的像外头的黄鹂鸟。
    玩了一会儿,小石榴眨了眨眼睛,主动在安宁脸颊上亲了一口,“糖。”
    他撅着小嘴,刚学会说些简单的词语,糖这个词就是沈泽秋教会的。
    前几日家里吃饭,有很多小石榴不能吃的菜,他扶着凳子一直仰头看,眨巴着眼睛委屈极了,好像在说,“为什么我不可以吃,我也想吃。”
    沈泽秋在桌上掐了粒葡萄,剥了葡萄皮,剔了里头的籽,放在小石榴肉乎乎的小手里,“吃吧,这是糖。”
    “糖。”小石榴学得快,把果肉塞在嘴里吃完了,葡萄又香又甜,是他第一次吃,他飞快的记住了这种奇妙的味道,啊,糖太好吃了,他喜欢。
    小石榴从此爱上了这种味道,现在总央着家里的大人给“糖”给他吃,还会主动亲亲撒娇来要。
    初夏葡萄刚出来,市集上卖的人不多,何慧芳刚才就是出门给宝贝孙儿买“糖”去哩,好不容易碰上有卖的,买了几串回来,等她回到铺子里,小石榴已经在背书了。
    “云对鱼,写对风,王召对晴空。”
    安宁早晚会捧着《声律启蒙》给小石榴读上几段,他才一岁半,自然不指望他能知其意和背诵,安宁的本意是叫小石榴先听熟悉了,等再大些,学起来会更加的容易。
    没想到他多听几遍后,话还说不利索,就会口齿不清的背上几句。
    “哟,小石榴,你咋这么聪明?”何慧芳看的心里热乎乎的,高兴极了,她现在每天都给孩子吃一个鸡蛋,隔三岔五买鱼虾回来煮,瞧瞧,孩子养出来多聪明多可人疼。
    小石榴扭身一看是奶奶回来了,露出甜甜的笑,“奶奶。“
    何慧芳手里提几串新鲜饱满的葡萄,可惜孩子小,不知道那一串串紫皮圆球形状的果儿,就是他惦记的“糖”,还在卖力的背书。
    “哈哈哈。”看着小石榴又萌又卖力的样子,大家不约而同的笑起来,小石榴呆了呆,把脸埋在安宁的脖子后头,有些羞涩。
    大家都看着他,他不好意思了。
    何慧芳心都快被孙儿萌化了,赶紧进内院,挑了五六颗最大最饱满的葡萄用剪刀绞下来,洗干净以后仔细的剥了皮,挑去了果肉中的籽儿,用小碗装好捧出来。
    “小石榴,糖来了,过来,奶奶喂你吃。”
    小石榴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喜滋滋的从安宁身上滑下来,蹒跚的朝何慧芳身边走去,他现在走路平衡感还不够,要伸出两只小短胳膊保持平衡,走起路来有点像一只小肥鹅。
    沈泽秋伸手扯了扯儿子头顶的小揪揪,忍不住道,“儿子,你咋这么傻?”
    说完还弯下腰,在小石榴肉嘟嘟的脸颊上揉了几把,急的何慧芳瞪了沈泽秋一眼,这当爹的咋还欺负上儿子了呢?
    “没点儿当爹的样。”
    沈泽秋笑了,他刚从外头回来,有事情要找安宁商量。
    小两口进了屋,沈泽秋对安宁说,“我听说大叶街叶家脂粉铺要出手了,八百两银子,连房契带家具和存货打包卖,安宁,你觉得咋样?”
    一年多过去,他们不仅将欠钱掌柜的货钱给结清了,还以五百两的价格买下了钱家的铺子,加上之前挣的五十两黄金,和一年的利润,现在有近一千两的现银。
    年后他们就商量着想开家分店,但一直没选好新地址,沈泽秋刚才出门选新铺,路过大叶街时看到了叶家贴出的告示。
    “叶家铺子位置好,又有两层,我觉得挺划算,我们去看看吧。”安宁觉得挺靠谱。
    ……
    “掌柜的,咱们怎么就走到了这步哇,唉。”
    叶家脂粉铺里,叶掌柜已经把伙计们都解散了,店里只剩下他和账房先生老祁,老祁跟他做了很多年的事,半辈子兢兢业业,叶掌柜心里清楚,“老祁,等这间铺子卖了,得了钱,我给你二十两做遣散费。”
    老祁忍不住湿了眼眶,哽咽着说,”谢掌柜的。“
    “唉。“叶掌柜垂头丧气,这间铺子从荣到衰,都是他一人造成的。
    这一年来为了支撑铺子,他在钱庄借了几百两银子,到今天算看清楚了,再磨下去,他恐怕要资不抵债,还不如咽下这口气,服输认栽,拿着剩下的几百两回乡,多置些田地,种几亩果园,安度晚年吧。
    ……
    七月七日乞巧节,沈家在大叶街上开了分店,取名宁秋阁,专营各色衣裳鞋袜,加脂粉首饰,一楼还摆了个小货台,卖点儿针头线脑和日用小百货,什么蜡烛、蒲扇、小镜子都有。
    这样进门的顾客多了,无形中加大了来铺子里逛的客流。
    沈泽平聪明机灵,虽然才十六,已经能抵半个管事用,叶掌柜家原来的帐房老祁是个踏实人,沈泽秋和安宁没叫他走,留在店里仍旧做帐房先生。
    庆嫂莲荷等人也加了工钱,做起事情来更加兢兢业业,把自己分类的活儿做的漂亮又体面。
    新店一开业,宾客盈门,新货新首饰一上架,很快就能成为紧俏的货。
    可过了中秋后没多久,店里的生意忽然断崖般的往下跌,账房先生祁老吓坏了,急忙捧着账本来和安宁说。
    半个月前两家铺子的流水银加起来每日有近五百两,这些天却只有一二百,而且秋日的新货刚刚上架,按理应该会更加火爆才是,怎么流水不升反而下降了?
    沈泽秋和安宁都磋磨不透。
    隔日杨夫人带着杨筱玥来铺子里买胭脂,随口问起做一身苏州缎的衣裳要多少钱,这种苏州缎是新进的料子,进价就要十两银子一身,还不包括裁剪缝制和绣花,安宁笑着给了个实惠价,“杨夫人要是喜欢,十六两便好。”
    谁知杨夫人一听,面色瞬间有点儿不自然,细眉一蹙,“沈娘子,这……有些贵了吧?县里才卖十两银子一身,你们怎么卖得比县城里还贵呐?”
    安宁一听,觉得难以置信,“杨夫人,不是我喊高价,这十两银子,可是连本钱都不够。”
    “真的,不信沈娘子出去打听打听,县里最近新开的布坊,款式多样,花色丰富,价格也比你们家便宜多了,听说若是镇里人去县里定做,只要留下地址,做好以后,会免费送货上门。”
    杨夫人说完笑笑,“我也不在意这几个小钱,所以还爱来你们家,可别的人,我便说不准了。”
    “你们最好去县里走一遭,亲自去瞧瞧。”
    夜晚的风儿有几分凉意,淡淡的桂花香随着风被吹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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