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珣背着一个人,起先还能走,后面没有力气了,只能趴在?地上爬。
    他是爬上来?的……
    李持月没有见过爬在?地上的季青珣,他永远衣衫干净,仪容端正,没有那么?狼狈的时候,即使是温泉山庄那晚的行刺,他也只是躺在?地上而?已。
    可是昨晚,他就这么?匍匐在?地上,抓着自?己的裙角……
    现在?眼前已经没有了季青珣,她却如同?见到了那个男人佝偻着背,一步一步登上山的样子?。
    秋祝见公主低着头,再看地上血迹,也明白了公主为何突然走下来?。
    这些……都?是季郎君流下的血迹吗?
    昨夜天黑,他们谁都?没有看见,这样看,季郎君对公主的真心……实在?没什么?好质疑的了。
    李持月坐在?一节石阶上,发着愣,耳边好像又响起那句:“阿萝……我来?了。”
    欣喜地,如释重负地。
    他从来?都?罔顾人命,更?不喜知情,为什么?要将人带上来?呢?李持月能猜到是为了她。
    因为前世知情他们死了,她很?伤心,季青珣怕她伤心,才不顾一切地要把人带上来?。
    用来?半条命,结果爬上山来?,等着他的不是半句感恩,而?是一把剑,确实让人心寒。
    如今的他,与曾经的她也一样吧,心成死灰,不然不会让她再刺一剑。
    李持月麻木地躺下,望着被树木遮挡的苍白天空,浑身?都?有些虚脱。
    第93章
    将知情留在感明寺, 李持月应住持的邀,重提了感明寺几间佛殿的匾额。
    这间山寺也因收留了遇刺的公?主,在十?里八乡出了名, 只是军队驻守在此,还没?人敢来看热闹。
    知情不放心公?主就这么上?路:“只怕那些杀手还会来, 公?主还是等属下好了再启程吧。”
    李持月安抚他:“没事,有?乙枢跟着, 而且阿兄派了军队护送, 公?主府中?也多是好手,那些杀手已经都死光了,太子没?有?那么多高手可以派来,本宫是安全的,你放心养伤吧。”
    除了暗卫, 皇帝派的亲卫, 还有?公?主府的私兵跟随,这一回?只要不是一藩镇的军队来打, 李持月都会安然无?恙。
    李持月嘴上?这么说?,心中?实则也拿不住主意。
    她现在不止担心李牧澜, 更担心季青珣, 就算他也要养伤,可那两个手下对她却是积怨甚深。
    从前季青珣爱她, 她能赌,可现在嘛……
    再多的忧虑只能放在心里,她只能继续往洛都去。
    初春将至,洛都比起明都偏南, 路上?的积雪渐渐化了。
    前后拥着带甲的兵士,公?主的马车如同一间屋子, 行在路上?四平八稳。
    李持月卧在车中?,连日梦魇,又舟车劳顿,她更没?什么精神了。
    她探手去掀车帘,远眺着和明都迥异的山水,此时的风已经带上?了暖意。
    日光熹微,将她雪白的脸染上?暖色。
    秋祝从外边进来,看到?公?主望着外边发呆,与前几日别无?二致,自从看到?季郎君在石阶上?的血痕之后,公?主就一直这样。
    既然公?主在意季郎君,季郎君也对公?主一往情深,不再有?篡位之能,公?主为何还要将他往外推呢。
    公?主不能说?,秋祝索性便?提:“公?主,不如去将季郎君找回?来吧。”
    李持月从窗外收回?视线,落在秋祝身上?,有?点不明白:“为何要寻?”
    “这几日公?主不是一直在为季郎君的事伤神吗?”
    李持月明白了,“你是觉得我?会对他有?愧?”
    不是吗?
    迎着秋祝询问的眼神,李持月说?道:“并不会,于情于利我?都想杀他。”
    她并不愧疚。
    李持月只是没?有?想到?,尹成的那一箭让她反应过来,自己其实并没?这么想杀季青珣了。
    分明那时她还不知道是季青珣救了知情,那时她就已经不忍心了。
    这个认识让她有?些恍惚。
    连日里梦见的总是那晚上?,她真的将剑刺进了季青珣的心口?,第?二日看到?满地的血,那季青珣就真的成了她再也忘不掉的人。
    只是为了不让她伤心,就肯拼了性命把知情救回?来……
    红叶寺当日,季青珣说?自己花费了二十?年隔世追来,终于又见到?她了,和她解释了许多事,好说?若是她能等一等,会把皇位还给她……
    当时李持月只是觉得可笑,也没?有?深究那些话到?底是真是假。
    可分明到?了今日,她还是记得他说?的每一句,竟也有?些明白了。
    原来人真的有?一份后知后觉在。
    不到?事情发生了,永远不知道那些被刻意深埋起来的心思究竟是什么样的。
    “公?主,奴婢想您开心一些,和季郎君和好,也不会坏了大事,不用?分得这么清楚吧?”
    李持月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我?如今这样并非钟情于他,何况世事那能尽是圆满,只盼个相安无?事吧。”
    秋祝还是并不明白公?主的心思,只能静静陪在一边。
    进了东畿道虢州,又行一日,就进了芮城,路程已经算走完一半了。
    芮城并非富庶之地,不过走了这么久,人困马乏,也该补给一番了,芮城县令匆匆前来拜见,李持月坐在马车之中?,并不想见,只遣了府关去。
    “公?主,有?御史持印信求见。”春信在外头神神秘秘地说?。
    刚听见这句,李持月就伸手去掀开帘子,果然见到?被挡在护卫之外的人。
    上?官峤青衫玉立,正笑吟吟地看着她,李持月连日来的沉郁一扫,朝他挥了挥手。
    打量出公?主有?些神色不济,上?官峤想到?刺杀之事,脸上?笑意淡了些。
    得了公?主的准允,他登上?了马车,坐在公?主卧榻对面的绣凳上?。
    上?官峤这一路奔波,脸上?还带有?风霜之色,但眼神炯炯,望过来时明亮得像三春暖阳。
    李持月将一杯热茶递给他,问起了他在雁徊镇查案的经过。
    上?官峤便?将事情娓娓道来,李持月也终于知道了上?官峤
    他其实在京城的时候就已经在打探那于阗宝玉的去向,但是不得下落,这件事到?底已经过去多年,文书?证据也都被秦如玉等人毁掉。
    但秦如玉去过雁徊镇的事做不得假,当时的县令就能作证,而且当时秦如玉没?说?什么就回?去了,说?明宝玉交接并无?问题,缘何回?去之后才反口?呢?
    宝玉是装在盒中?的,定是要打开来看的,若盒中?无?玉,秦如玉该立刻质问,而不是回?去之后才发难。
    上?官峤快马深入大漠,去了当年安琥边军的驻扎之地,那里也是将士的埋骨之地,他在大漠中?掘了五个日夜,终于找到?了半片书?信。
    是从一个安琥将领的衣物之中?找出的一封送不到?圣人面前的陈情信。
    信中?写了宝玉交接当日的情形,这是最重要的证据!
    上?官峤之后就顺着信中?的所说?的人查了起来,这些人有?些还在边关都护府中?,秦如玉大势已去,如今墙倒众人推,他想套话也比从前更容易,公?主的名头十?分好用?。
    就像季青珣说?的,真相只有?在上?面的人需要的时候,才会被轻易翻出。
    秦如玉已经不是人上?人,上?官峤也不耻于拉出公?主的大旗。
    李持月听他说?下来,虽然有?自己的襄助,但上?官峤也是掘地五日,才找出的那半片纸,这次翻案并不简单。
    那沙漠之中?也有?他阿兄的尸骸,上?官峤却找不出是哪一副,李持月想来便?觉得心酸,
    “你该回?京去,当初你考科举就是为了替你阿兄申冤,如今好不容易抓住了机会,更该回?去。”
    他垂下眼帘,“可我?听闻你遇刺了,如何放心得下,当初我?不能救阿兄,如今不能再失了你。”
    舍不得也该舍,李持月咬紧唇下,将上?官峤给她的那枚玉佩取出,摩挲了一会儿,朝他伸出手。
    上?官峤未取,抬眼看她:“公?主这是何意?”
    李持月说?:“我?不配它了。”
    上?官峤走后,她和季青珣在枫林行宫行事过分,李持月那时就已下定决心,不要再耽误上?官峤了。
    她可以野心勃勃,但前事卑劣,让她无?法再坦然享受上?官峤的喜爱和关心。
    上?官峤却不为所动,想到?那日二人并立雪坡之上?的样子,他知道季青珣轻易不肯放手,即使心里不舒服,但至少公?主真正喜欢的人,一定是自己。
    “你为情势所迫,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怪你。”
    “但我?于心有?愧,你越是宽慰体?谅,越让我?觉得自己卑劣自私,上?官峤,我?没?法心无?挂碍地与你在一起。”
    她把玉佩塞到?了上?官峤的手里,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马车中?是长久的寂静。
    好久,他才说?了一句:“三娘若不要,那就葬到?臣阿娘的墓中?去吧。”
    你可以留待往后送给别人……
    李持月想到?这句话,心里就难受,她不要说?这句,伤人伤己。
    或许,等时间过得再久一点,她都不会再和谁在一块儿,上?官峤也迟迟找不到?适合成亲的小娘走。
    两个人再勉强地……凑合在一起?
    这么一想就好受许多了。
    “公?主若有?愧,就让臣送您到?洛都去吧。”上?官峤仍旧坚持。
    她这一去洛都,说?不清几年,两个人都见不了面。
    “嗯……”李持月含糊地答应下来。
    “还有?——”
    “还有?什么?”
    李持月看向他,一片阴影就笼罩了过来,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上?官峤抱住了,不轻不重地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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