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韦玉宁才?放下?心来,又听老板娘奉承她穿得好看,她总算是心情好些,很?快,安桃也出来了,韦玉宁转身一看?,面色立刻沉了下来。
    “哎呀——很合身呢!”老板娘走上前左看?右看?,“那郎君的眼光真好呀,这眼神很?衬娘子呢。”
    韦玉宁只看?着她们不说话,安桃还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呢,被夸得脸蛋都红了,可是一对上小姐的眼神,心里就打了个突。
    她不安地搓着袖子:“我……奴婢去换别的吧。”
    老板娘挥着扇子说道:“娘子,郎君把银子都付了,可是不能再换了的。”她如何看不出主仆俩的暗流涌动呢,不过看热闹罢了。
    许怀言此时也回来了,他将一罐药膏递给安桃:“你们身上的伤,得空了用这个药膏擦一下?吧,”又见衣裳都换好了,道:“衣裳都很?合适,好了,你们想吃什么?”
    安桃捧着药瓶子,懵懵懂懂地就跟着许怀言出去了,连身后的韦玉宁都忘了。
    她忽然觉得,什么后宫,什么娘娘,季郎君或那王熊,都不如眼前这位公子好,像三月拂面的春风一样,让人?一辈子想待着他身边。
    韦玉宁看着安桃和自己穿得一样好,就有些挂相,但现在是许怀言付着银子,她不好说什么,但安桃居然这么不分尊卑,来日一定要让她重新再学规矩。
    坐在酒楼中?,上菜之前,许怀言道:“关于那男子的事,来龙去?脉还?请你们统统告知与我,这般在公堂之上,才好替你们脱罪。”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韦玉宁抢先开了口:“当然,这件事说来也简单,怪我们进京路上遇到了这个歹人?……哦,你不要误会,我什么事都没?有,但是安桃为?了救我,委身给了那个歹人……于是我们以利相诱,才?让他肯跟着来京城,在快到?京城的时候,我们为?了摆脱他,安桃就……喂了他乌头草汁。”
    韦玉宁话里话外将事情都推给了安桃,委身给王熊的是安桃,将乌头?草汁给王熊喝的也是安桃……
    “幸而有安桃在,我才能毫发无伤地到了明都。”韦玉宁强调着自己的清白,说完了感?激似的去?拉住了安桃的手。
    安桃原是饿极了,但听自家小姐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她低头?坐在桌前,感?觉到?不时扫来的视线,跟针扎在后背上一样。
    脑中?回想起这一个月的种种,再也不敢在许怀言面前抬起头来。
    许怀言皱眉听着,心中?滋味难言。
    这几年的书信下?来,他原还觉得这位小姐通晓诗文,虽敏感?多情了些,到?底也是知书达理之人?,如今一见着面,相处不过半日,就生出了这许多失望来。
    这位小姐的行事作为竟还不如自己的丫鬟,看?来有其主必有其仆这话,做不得真。
    不过就算如此不讨喜,许怀言也知道的,如今的韦玉宁不能出事,想任她自生自灭,再告诉关陵那边出了意外,也是行不通的。
    韦老爷虽然不在明都,但行事谨慎老辣,说不得耳聪目明一些,知道了些什么,或是破罐子破摔,将主子要的东西毁了,就得不偿失了,保住韦玉宁,是为了稳住韦老爷。
    思定,许怀言安抚道:“放心吧,此事在下?心中?已是有数了,用过了饭,咱们早点去将此事解决了吧。”
    韦玉宁动了筷子,安桃却还?一动不动,眼泪一颗一颗砸在手背上。
    为什么突然在这儿哭啊?平白惹人?尴尬,韦玉宁深吸了一口气,安慰道:“安桃,你别怕啊,十一郎不会让我们处置好的,先吃饭吧。”
    许怀言也安慰了一句:“安桃娘子,毋须介怀太多,史书上多的是为?大义舍小身的奇女子,更何况在某看?来,你并未失了什么,反而让某见识到?义气和胆色,是值得称颂尊敬的女子。”
    安桃擦着眼泪抬头,说道:“对不住,让郎君笑话了,奴婢只是害怕,现在没?事了。”
    说完端起碗,大口地吃起饭来。
    韦玉宁听许怀言的夸奖,只觉得他对一个丫鬟的看重好像越过了自己。
    下?人?配下?人?,他们倒是挺般配的。
    城外县衙,县令散了官袍,正边往自家鱼池里撒着鱼食边乘凉。
    今早在镇上客栈里发现了一名无名的男尸,是个不知姓名的外乡人?,衙差一路查到?了城门,那两个有嫌疑的女子已经进了城,不知去?向。
    也罢,在外乡出事,又没?有苦主找上门,死了也就死了,县令才懒得去找凶手。
    结果这才?午后,就有人找上了门。
    衙差来传过话,他懒散穿了官袍,起身去?了公堂,堂中?站着三人?,两女一男,衣着体面,举止可见高低。
    许怀言握扇作揖:“见过明堂老爷,在下?许怀言,乃京畿道举子,今日前来,是带家中?两个妹妹来认罪伏法的。”说罢递上了提前写好的状纸还?有表明身份的令牌。
    却不是公主府的令牌,而是另一位官员的,主子嘱咐过不能留下公主府的话柄。
    县令一扫见牌子,眼睛就睁大了。
    韦玉宁和安桃跪下?,将来龙去?脉,话中?得了许怀言授意,将自己说得要多无辜有多无辜,安桃还?向县令露出了自己手臂和脖子上的伤痕。
    许怀言照着主子交代的说辞,将罪责安在王熊拐卖良家在先,当夜好蓄意杀人?,韦玉宁安桃二人不过自救,并无过错,如今主动投案,也是因为?清白坦荡。
    县令如何敢得罪明都官员,一见着令牌有心放过他们了,自然许怀言说什么都是对的。
    他道:“既是如此,你们俩人?也算可怜,就此签字画押,自行离去?便是了。”
    安桃千恩万谢起身,韦玉宁也有些如释重负,这件事果然没?什么惊险,她总算找到了一点做回人上人的感觉了。
    然而,一耿介的衙役却站了出来,说道:“杀人?偿命,这是写?在大靖律法之中?的,王熊拐卖良家有罪,你们取人性命更是有罪,如何能轻易就走。”
    一席话,让衙门整个都安静了下来。
    县令眼珠子左右转了转,问道:“方才你们说你们是主仆,那本官就要问了,喂那乌头草汁给王熊的,是谁?”
    许怀言听出了县令的弦外之音,这是要留下?一个,不重要的那一个。
    安桃又重新跪了下来,“毒,是奴婢喂的。”
    “你就是那个真凶,”县令惊堂木一拍,“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你杖责三十,流徙三年,你还?有何可说?”
    许怀言想说什么,安桃却抬起来头?,冲他摇了摇:“许郎君,奴婢愿意的。”
    韦玉宁却不愿意,她从关陵就带着这么一个贴身的奴婢出来,怎么能就这么流徙了呢。
    她低声问:“许怀言,能不能再请明堂老爷开恩?”
    安桃却先说了,“小姐,郎君,不必为?奴婢求情,奴婢敢作敢当,”
    她已经?想明白了,流徙三年之后,就不再是韦家的仆从了。
    安桃不要再做韦玉宁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丫鬟,就算真能到?娘娘,也是仰韦玉宁鼻息活着,往后韦玉宁死了也好,当皇后也好,她都不会去慕那份富贵。
    许怀言亦见她面色决绝,知道她是对韦玉宁心冷了,决心脱离,便没?有说话。
    见无人?再有异议,县令惊堂木一拍:“来人?,上刑。”安桃被抬到长凳上趴着,沉实?的木杖一下?一下?打在她的身上,安桃咬紧牙关也挡不住闷哼声。
    韦玉宁偏过头,缩着肩不敢看?。
    县令等打完了,也不管人?还?有没?有气,直接道:“押下去关入大牢,退堂。”
    三个人?进了衙门,最终只有两个人出来了,韦玉宁抱着自己的手臂,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还?记挂着季青珣院中?的公主,她说道:“咱们快点回去吧,不然要宵禁了。”
    许怀言觉得她是脑子进了水,不在意一路舍命陪自己到明都的丫鬟也就罢了,还?想着回城里打扰主子和公主,真是活腻了。
    “公主要杀你,为何还要回去?”
    韦玉宁微微瞪眼:“公主难道要留下过夜不成?”
    “这就不是咱们能说了算的。”
    这个许怀言倒是不知道,不过主子定然想留下?公主来,到?时候放任这人回去打扰了他们,惹主子生气,自己怕是要受牵连。
    韦玉宁只想了一下他们一道过夜的样子,一颗心就绞得生疼,“我都来明都了,十一郎就不能把她打发走哪怕一晚吗?”
    许怀言看?着她,话到?嘴边又咽下?,换了一句:“如今进城也晚了,还?是找个客栈住下?吧。”
    韦玉宁跟钉在原地似的,定定地看着许怀言:“我问你,他们……是否有夫妻之实??”
    这还?用问,许怀言当真不想再应付这个蠢钝又自以为?是的女人?,要不是她的命还?有用,早就活不了这么久了。
    他摆摆手:“主子和公主几同夫妻一般,他们二人?的事你少管也管不上,少出现在公主面前,那是公主,整个大靖朝能说她一两句的只有圣人?。”话里话外,都是让韦玉宁注意身份。
    可韦玉宁已经沉浸在恨意之中?,什么都听不到?。
    她的指甲几乎要戳穿掌心。不要脸!那个女人不要脸!
    许怀言懒得理她发疯,独自寻客栈去?了,身影渐渐就要消失在夕阳之中?,韦玉宁回过神来,怕自己真的被丢下,赶紧跟了上去?。
    翌日,季青珣收到?了消息,出现在了县衙大牢之中?,许怀言和韦玉宁也一道过来了。
    韦玉宁就立在季青珣身后,脑子里乱乱的都是许怀言昨夜的话,连梦里都是两个人在床上交颈的模样。
    她连安桃现在是什么情形都没有去看,只是盯着季青珣的侧脸发呆。
    季青珣看?向牢门另一边,安桃卧在干草上,脸白得在昏暗的牢房里都能一眼看见,“你当真要顶了这罪过?”他问。
    安桃挨打完后挣扎着给自己上了药,现在倒还?有力气说话,虚弱但坚定的声音传出来:“奴婢确实?杀了人?,流徙也是应该的,奴婢无碍的。”
    安桃已经?被韦玉宁的作为?而心冷,她有心离开韦家,知道自己主动说出来保不住要被杀人?灭口,不如就这么顶了所有的罪过,没?准还?能留一条命在。
    这般想罢,她朝那伺候了十几年的小姐看去。
    她又做回了她金尊玉贵的小姐,穿着锦衣华服,命真好啊……可这人?从进来,就没?有看?着自己这个丫鬟一眼,安桃掐住了身下的稻草。
    韦玉宁一直痴痴望着季青珣,根本不知道牢中?那双看她的眼睛逐渐转为了怨恨。
    “小姐,昨夜奴婢一直在想——”
    这声吸引了韦玉宁的注意,她看?进牢中?,安桃竟然在笑,只是那直勾勾盯着她的笑,有些渗人?。
    “奴婢在想,您知不知道,你我主仆这么多年,心贴得最近的时候是何时?”
    韦玉宁不解地问:“何时?”
    “咱们一块儿伺候王熊的时候,没?了主仆之分,跟姐妹一样,奴婢不必伺候您,和您一起躺着……
    “你在胡说什么!”韦玉宁几乎是尖叫出声:“王熊和你才是野鸳鸯!他何曾碰过我!”
    安桃不解:“王熊又不是废人?,两个人?都被他拴着,小姐又比奴婢漂亮,细皮嫩肉的,他为?何要只睡一个,小姐何必怕季郎君知道呢,他不是也和公主在颠鸾倒凤吗,必不会嫌弃您的,难道伺候王熊的时候,只有奴婢是高兴的吗?”
    “没有!没有!没有!”韦玉宁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冲进牢房里把她的嘴缝上,“你到?底为?什么要诬陷我。”
    看?着她冷静尽失,安桃心中?升起一阵扭曲的痛快来,“呀——看来季郎君也不是全然不在意。”
    韦玉宁反应过来,想去?看?季青珣,和他解释安桃说的全是假的,可他不知何时已经跟许怀言走了。
    十一郎不会当真了吧?
    韦玉宁无暇再跟安桃争辩,快步追了出去?。
    “等等,十一郎,”她追上去扯住季青珣的衣袖,“你等等,千万不要信那丫头?含血喷人?,我从不曾失过清白。”
    季青珣回头?,抽出自己的衣袖,只说了一句:“是吗。”不是疑问,只是不在意。
    韦玉宁怀疑自己听错了,可季青珣连面色都如此平淡,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关心或介怀。
    她再顾不得体面或矜持,大声叫住了他:“季青珣!这么多年,那些信算什么?我等了你这么多年,究竟算什么?”
    许怀言在二人之间看了看?,说道:“属下?忘了,要给安桃娘子送一份伤药,先告退。”
    季青珣注视着那始作俑悄悄溜了,才?看?向刚歇斯底里过,有些气喘的韦玉宁,问道:“你当自己什么?”
    “我,我是韦家的小姐,与你有过这么多年的情谊,难道那些都不作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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