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自知才能不及几位弟弟,若强行做了君王,只会误国误民。但儿食百姓之禄,尚还有一丝莽力在身,故只求能在边疆,为我大端稳固边防,开疆拓土,好让百姓安居乐业罢了。”
    秋景明这一番话听起来漂亮,倒不像是他原本稀里糊涂、没有脑子时候能说出来的话,引得秋君药颇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但也许是秋君药本身费心调\教的好,也有可能是他真的成熟懂事了,不过无论是那种,都足够秋君药欣慰。
    秋君药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也没再多说,随即又缓缓将视线落在了秋景和和秋景月两人身上。
    秋景月失了忆,已经不记得自己之前发生的事情了。他其实本身就对皇位没那么热衷,失忆后就更是如此,只说但凭父皇差遣,接下来就没说什么了,专心致志地和秋景秀玩。
    秋君药又把视线落在了秋景和身上。
    其实该说不说,其他人看不出来,但是和秋君药同床共枕两年的引鸳知道,秋君药其实是对秋景和寄予过厚望的。
    毕竟他有心计,也有智谋,身后还背靠着灵族,祖父也是中正官,虽然没有实权,但在朝中也颇有声望,日后登上皇位,也能有所助力,不会太受制于引氏。
    但错就错在他没能懂秋君药的苦心,屡次犯错,虽然最后幡然悔悟,但身体毕竟大不如前,让他当皇帝,秋君药总觉得,他也逃不过和自己一样,英年早逝的命运。
    但话又说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有所指引和暗示,这秋景和,倒不仅长相和秋君药相似,甚至连体弱,也是随了秋君药,就是不知道他历经这许多事,还有无想要称帝的野心。
    思及此,秋君药又再度抬起头,看向秋景和。
    秋景和坐在下首,似乎是在思考怎么回答。
    他垂下头,先是反射性地看了楚瑜一眼,似乎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秋君药,所以习惯地求助楚瑜,但在收到楚瑜爱莫能助的眼神之后,又收回目光,兀自沉思着。
    秋君药也不急,慢慢地等他想完,期间又饮了一杯茶。
    直到一杯茶见了底,秋君药再度放下茶杯时,才听见秋景和清朗的嗓音在大殿内回响开来:
    “回父皇,儿臣不想做太子。”
    他的话没有一丝犹豫和磕巴,似乎是深思熟虑过后的结果。
    秋君药似乎也不惊讶,而是轻描淡写地反问了回去:“为何?”
    “因为做王,需要有一颗王心,而这王心,里头需要装着无数的百姓。”
    秋景和说:“但儿臣的心里,却装不了那么多人。”
    “从前,儿臣会为了景月弟弟犯错;如今孩儿有了妻室,说不定哪一天关心则乱,又会因为楚瑜而犯错。”
    “可是儿臣尚还在皇子时,犯错尚且会造成不可磨灭的影响;以后若是当了皇帝,依旧不小心犯了错,就会给黎民百姓带来深重的灾难。”
    “儿臣不想这样。”
    秋景和摇摇头说:
    “儿臣心里小,只装得下在乎的人,这样的人,倘若做了太子,对于百姓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悲哀呢?”
    承认自己个人的局限性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秋君药知道,秋景和也知道。
    秋君药有此一问,其实就是想看看自己的几个儿子们对自己能力的分析,试探他们内心真正的想法。
    毕竟倘若他们有反心,就算强行将谁扶上了位,日后还是有被拉下来的可能性。
    只有让他们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做太子,才能保证登上皇位的人,能稳坐钓鱼台。
    秋君药掌心里握着茶杯,感觉到杯子的热气正随着茶水的离去而逐渐凉下来,杯底倒映出他略有些叹息的眉眼:
    “可是和儿,你有没有想过,爱一个人,和爱天下,并没有冲突。”
    秋君药看向惊讶的秋景和,慢声道:
    “就如同朕爱你母后,和爱万民之间,并不是两相取舍的。”
    “当日你弟弟入狱,倘若你能换一种方式,尽心尽力地救济受灾民众,是否结局就会不一样呢。”
    还未等秋景和开口,秋君药又说:“所以本质上,并不是你不配当这个皇帝,而是你还太年轻,方法还太稚嫩。”
    “爱一个人的前提是懂得如何去爱,爱万民也是。”
    秋君药招了招手,示意秋景和过来,随即摸了摸跪在他脚边的秋景和的发丝,低声道:
    “若不爱一人,何以爱天下。”
    看着秋景和好似顿悟又好似懵懵懂懂的神情,秋君药笑了笑,话锋一转,又道:
    “但你能想明白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也不必强求太多了。”
    秋景和闻言,忙回过神来,道:
    “是。”
    他说:“儿臣多谢父皇教诲。”
    “只是儿臣愚钝,不如景秀弟弟聪慧,只盼在景秀弟弟成为皇太子之后,能携爱妻一同前往渝州,从此以庶人身份耕田织布,求父皇成全。”
    言罢,秋景和双手交叠举至头顶,重重叩首。
    秋景和不是傻子,知道一山不能容二虎,秋景明都被秋君药调走了,他这个没有兵权傍身、还曾经监过国的贤王,对于秋景秀来说,是最大的威胁。如果他此时不赶紧顺着台阶下,在秋君药面前表明态度功成身退,远离京城这些政治旋涡,保不齐在秋景秀成为太子的当天,就是他和楚瑜喝下毒酒嗝屁的那一天。
    他死了倒是不要紧,只是楚瑜尚还年轻,平白因为他的缘故见了阎王,秋景和总归是良心不安的。
    他有了妻室,就有了牵挂和依靠,何况自打入狱之后,看见楚瑜为他辛苦奔走,秋景和便是愈发地心疼妻子,心疼楚瑜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自此也更加深刻反省了自己,知道自己当日冲动,究竟是犯了何等大错。
    所以,对于现在的秋景和来说,皇权不是最要紧的,能和楚瑜保住性命,两个人尚还能在一起过段安稳幸福的时光,才是最要紧的。
    看着秋景和紧张的神情,秋君药却没有马上应允他的要求,而是笑而不语,又拉着他饮了几杯茶,话了家常,紧接着,便让他们出宫,各自回府去了。
    回去的路上,楚瑜还有些坐立难安,坐在马车里,时不时抬眼看一眼秋景和,欲言又止。
    秋景和见他有话想说,于是便贴心地问:
    “阿瑜,你是有话和我说么?”
    “........嗯。”楚瑜犹豫了片刻,随即还是忍不住好奇心,道:
    “你今日,为何对父皇说,你要去渝州?”
    他有些焦急:“你不是一直想当皇帝吗?但是去了渝州,可就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不去渝州,我也没有机会啊。”秋景和捉住楚瑜的指尖,握在手里,源源不断的热源从他掌心一直传到楚瑜的皮肤上,好似温存:
    “只是现在大局已定,我若还对皇位抱有非分之想,那我和你,才是真的活不了了。”
    楚瑜自然也是知道的,所以便问:
    “你是真的对皇位一点想法也没有了么?如果你想,我还能想想办法........”
    “没有了。”秋景和笑盈盈地打断楚瑜的话,拿起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
    “我只想好好和你再过一段时间。”
    他说:“要当皇帝,定要传宗接代,三宫六院是少不了的,可我既然娶了你,又怎么能娶别人。”
    秋景和揽着楚瑜,让楚瑜顺从地靠在他肩膀上,低头在他额心亲了一下,声音低低:
    “等七弟当上太子,我就和父皇奏请离京,我听说渝州水秀山青,是个好去处,到时候我们便找个无人认识的地方,买一处宅子,弄一点菜园,每日养养花种种草,无须再为政事勾心斗角,岂不快哉。”
    “..........”秋景和说的,楚瑜其实也有些心动,但他始终怕埋没了秋景和的才能,于是犹豫了片刻,还是道:
    “可是你会不甘心吗,景和。”
    他直起身,和秋景和对视:
    “你是为了我,身子才变的这样弱,倘若又是顾忌我,而放弃争夺皇位,会不会总有一天,等我年老色衰了,你便开始后悔了?”
    “.........”秋景和有些哭笑不得,伸出手理了理楚瑜的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
    “我还不一定能活到你年老色衰的时候呢。”
    看着楚瑜顿时难过起来的面庞,秋景和又话锋一转:“何况,我也不会不甘心。”
    他垂下眼,指尖勾着楚瑜的指尖,思绪似乎慢慢飘远:
    “父皇和母后鹣鲽情深,但也逃不过死亡将其分离。世间有太多无可奈何的事情,不能与心爱之人相守便是一件。父皇身为帝王,尚且不能脱离六道轮回之苦,我又能如何呢?左不过是在有限的生命里,与所爱之人共度此生罢了。那既然不要皇位便能和你厮守,我又何必费心去争。”
    秋景和将楚瑜抱到自己的大腿上坐下,手臂从楚瑜的腰侧穿过,静静地抱着他,声音低低的:
    “我说过,我的心很小,从前装的是弟弟,现在装的是你。之前想要争皇位,是为了保住弟弟,如今放弃皇位,是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孰轻孰重,我自有斟酌,你无须自责,因为我选择的,便是我当下最想要的,今日不后悔,日后也不会后悔。”
    言罢,秋景和抬起头,轻轻吻住了楚瑜的唇,笑着问他:
    “只是我从此以后,就会变成庶人,你也不能再做二皇子妃了,倒是委屈了你。”
    “........”楚瑜闻言,笑了笑,久久地看着秋景和。他眼底似乎也有水光在闪烁,但更多的却是满足和开心:
    “好吧,那我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从今日起,去他的二皇子妃。”
    楚瑜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贤王妃当得,二皇子妃当得,普通百姓之妻,也当得。”
    第103章 册立太子
    秋景明离京的事情经过半月余的准备, 终于在端午第二天敲定了出行的时辰。
    秋景明走那天,秋君药亲自率领百官, 送至皇城的护城河外, 直到引鸳出声劝他不要再送了,秋君药才停下脚步。
    虽然秋景明之前也对秋君药犯过浑,但如今早已改过自新, 何况为人父母,哪有真的和孩子有隔夜仇的, 眼看着秋景明即将离京,这一去路上艰难险阻,加上边疆苦寒无度, 秋君药想着想着,倒心疼起秋景明来,执着秋景明的手, 久久不愿意松开。
    即使所有人都知道让秋景明离京, 对于平衡目前的□□面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但毕竟秋景明是秋君药的孩子,如今秋景明一旦上路,想要再见,便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思及此, 秋君药握着秋景明的手愈发紧,力道大的秋景明几乎要感觉出些许痛意了。
    他性格憨憨,并不能察觉到秋君药送儿千里的担忧之情,反而觉得觉得山长水远,日后定有再见之期, 再秋君药又拉着他说了几句体己话后,连连应下。
    因为担心秋君药在外太久, 身体会受寒,加上送的路程有些远,秋君药的身体也确实不适合长时间的奔走,为了让秋君药早日回宫休息,秋景明只能狠狠心,装作不在意的模样,踏上马镫,利落上马。
    看着马下仰头,仍旧一副不舍模样看着自己的秋君药,秋景明挠了挠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让父皇放心,犹豫半天之后,才转过身,对着秋君药身后的秋景月和秋景秀道:
    “父皇........就摆脱二位弟弟照顾了。”
    言罢,见秋景月和秋景秀都在无声点头,他也没再说什么,一拉马缰,披风的一角随着迅疾的风一路拉直,转瞬间只剩背影,只留下马蹬蹄的嘶鸣,尚还在原地,似乎一直萦绕在秋君药的身边,久久未曾散去。
    在秋景明离开很久之后,秋君药还站在原地,怔怔的,半晌没有回神。
    看着秋景明都走出很远了,引鸳和秋景月等人才簇拥上来,围着秋君药,一个给他披上披风,一个握住秋君药的手,慢声劝他回去。
    秋君药见此,也不再勉强,依言启程回了宫,只是回宫的时候一步三回头,似乎还在不舍秋景明的离去,直到回宫的时候,也稍微颓丧了好几天。
    几天后,秋君药这才勉强振作起来,拟了诏书,宣布册立嫡长子秋景秀为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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