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到现在,每当脑海里浮现母亲的面孔,她都感觉毛骨悚然。
    为什么她的母亲会这样?
    她的母亲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难道金钱,权势,地位,足以让一个人变得心狠手辣,下作不堪?
    亦或是说,母亲本来就是这种人?
    周闻笙内心经受着巨大的煎熬,无处释放,无人倾诉。
    这会儿是夜里十一点。以往这个时候,她是不会打扰母亲睡觉的,然而今天,周闻笙心里清楚,母亲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计谋失败,一定会让她寝食难安。
    果然,这边很快就接通,周闻笙听到了母亲略带沙哑的声音。
    “闻笙,还在海城吗?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回来?妈妈好担心你……”
    从白天到现在,女儿一直没有回应过自己,方瑾既要愁沈令仪的事,又要担心女儿,心力交瘁,身体也早已疲惫不堪。
    “妈,”周闻笙握紧手机,控制不住哽咽,“妈妈……这件事,是你安排的吧?”
    方瑾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女儿这话什么意思,瞬间红了眼圈。
    “闻笙,你怀疑是我做的?”她感到一阵恐惧。平日与她亲密无间的女儿,竟会怀疑到她头上!
    周闻笙长叹一口气:“妈,你别演了。除了你,还会有谁这么恨沈小姐?”
    方瑾向来是个铁石心肠的,外人怎么议论指点,她都不会放在心上。
    可被自己女儿这样误会,她一时心痛难耐,眼泪直流:“闻笙,我没有!你妈妈我这辈子,下过很多次狠手,这我认了,可我没做过的事,我不会认!”
    周闻笙不再相信母亲嘴里说出的话。
    她深知母亲为人狡猾又虚伪,这种事,母亲是断然不会承认的。
    母女两个都哭起来,谁心里也不好受。
    “你这样,就不怕让光彦寒了心吗?”周闻笙问。方瑾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这件事先别告诉光彦,他脾气太急,说不准会发什么疯。”
    周闻笙冷笑:“你是怕他发疯吗?你是怕他以后再也不认你这个妈。”
    “周闻笙!”方瑾又气又难过,哭了一会儿,语气又变软,“闻笙,先回来吧,回来妈好好跟你说。”
    “今晚回不来了。沈小姐刚小产,又经历那么多危险,身心受到很大伤害,我怕她想不开,得守着她。”
    一听周闻笙这话,方瑾急火攻心,顾不得体面,大声嚷道:“你管她想得开想不开!她要去死就让她死好了,死了正好!反正有人要她的命,贱命一条,也不知道,招惹上了谁。她死不死的,关你什么事?关我们周家什么事?闻笙,你是周家的长女,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亲生骨肉,你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啊!”
    母亲内心的真实想法暴露无遗,这让为人正直心地善良的周闻笙羞愧难当。
    “妈,我跟你没法沟通,就这样吧,早点睡。”周闻笙挂断电话,怕母亲再打过来,直接关机。
    她回到病房,在沈令仪床前静静站了一会儿,才轻轻迈步离开。
    忙碌这么久,疲惫和饥饿让她有些撑不住了,周闻笙这才想起来,自己一天都没有吃东西。
    她走出医院,去往附近那条馆子街,过马路时忽然想,沈令仪就是在这个路口被车撞的吗?
    听医生说,她流了好多好多血。
    直到现在,沈令仪的脸和双唇,都是没有血色的。像一朵失去水分,枯萎的花。
    她太瘦了。
    周闻笙单单只是想起沈令仪那单薄的身形和苍白的面孔,就心疼得忍不住想哭。
    谁都是爹妈生出来捧在手心疼的宝贝,她原本也曾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姐姐疼爱的妹妹,可是现在,孤零零躺在病床上,遭受着身体和心灵的巨大折磨。
    而造成这一切最根本的原因,是她遇上了周光彦。周闻笙的世界一直很单纯,她从来没有很真切很用力地爱过哪个男人。
    她的家世背景,成长经历,促使她养成了这样温柔善良却又无比清醒的性格。
    她不会被男人牵着鼻子走,也有底气反抗任何伤害自己的男人。
    直到今天,沈令仪的遭遇终于让她知道,原来真的有人,因为遇到了另一个人,从此改变了一生。
    她替沈令仪感到不值,替弟弟感到愧疚,替母亲感到羞耻。
    她走进深夜还在营业的那家面馆。
    听说沈令仪出事前,只想吃一口热乎乎的面。
    ·
    沈令仪其实一直都没睡。
    她只是不想让周闻笙担心。
    尽管周闻笙是周光彦的姐姐,方瑾的女儿,虽然他们都这样可恨,但周闻笙不同。
    周闻笙在周家是另类。
    沈令仪即使并不聪明,也能从周闻笙的言行和行事作风看出,周闻笙是周家唯一一个真正为她好的人。
    所以沈令仪一直忍,一直忍,不让自己哭出声。
    直到周闻笙离开好一会儿,零碎的抽泣才是从她口中溢出。
    然后抽泣变成了大哭。
    她好恨周光彦。
    她的人生如果没有周光彦,一定会大不同。
    再怎么不好,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不好。
    沈令仪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原本她身体就极度虚弱,心里又堆着那么多事,还总是反反复复地哭泣流泪,身心累到极点,不知不觉间,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昏昏睡去。
    ·
    周闻笙吃碗面,不敢在外面逗留太久,怕沈令仪中途醒来,趁自己不在做出轻生举动,赶紧回到病房,见她好端端躺在床上,这才放心。
    这一晚周闻笙是在病房里睡的,黎明破晓之际醒来,想着沈令仪这么久没吃东西,便出去给买早餐。
    沈令仪睁开眼时,病房里只有她自己。
    清晨的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落在白色病床上。
    空气中的微尘在光里飞舞。她愣愣看着这些起伏的微尘,觉得自己跟尘埃并无两样。
    病房门被推开,沈令仪以为周闻笙回来了,往门口看去,发现是林然。
    林然拄着拐,一步一步挪到她床前,拉来椅子坐下。
    “周小姐呢?”沈令仪问。
    林然摇头:“不知道,可能出去买早餐了。”
    周家大小姐虽然身份高贵,可素来是个体贴周到的,林然一直很敬佩她。
    沈令仪见他今天脸色好了许多,全然没有昨晚那般痛苦,看了看那条受伤的腿,问道:“你好些了吧?”
    林然咧嘴笑道:“终于想起问候我了。”
    沈令仪这才发现,他有两颗虎牙,笑起来比不笑看着年轻些,像是十六七的男高。
    一身病服掩住了身上紧实的肌肉,偏瘦的身形更是凸显少年感。
    林然这话问得沈令仪脸上发烫。
    她挪开眼小声嘀咕:“你这不是好好的吗?”
    林然又笑起来:“那您多余问这句。”
    沈令仪扭头瞪他:“昨天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贫?”
    林然挑了挑眉:“生死关头,没工夫嘴贱。”
    这话倒是真的。谢天谢地,他们两人总算是暂时安全了,沈令仪暗中感慨。
    她看着这张充满少年气的面孔,问道:“可以把前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告诉我吗?”
    林然对上她清冷哀愁的目光,嬉笑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抬眼看向窗外。
    “那天晚上你喝的牛奶有问题。保姆和另一个保镖喝的水也有问题。我早发现有人在下药,把自己的水给换了,所以我没事。”
    沈令仪想了想,总共三个保镖,一个保姆,其中三人都被下药,那下药的那个肯定是保镖之一了。
    看来程予希确实厉害,竟然买通了周家的保镖。
    她不由得庆幸自己命大,遇上林然。
    要不是林然舍身相救,自己说不定早已命丧黄泉。沈令仪又问:“那个保镖想怎么害我的?”
    林然摇头,皱眉道:“不,他只是负责下药,没有直接害你。有人来接应他,想把你弄出去,不过那人蒙着脸,当时电闸也被他们关了,屋里黑漆漆的,我看不清是谁。
    “你被从卧室抱出去时,我在外面偷袭他们,没想到那人太厉害,身手敏捷,还带了刀。他们把你劫走弄到车上,我打晕下药那人,跟着上了车。
    “那时候我腿已经被扎伤了,也不敢把开车那蒙面人怎么着,就怕出车祸,咱们都玩完,岂不是白救你了?
    “我假装失血过多晕倒,趁他不备夺过刀来,逼着他往回开,开到医院门口放我们下来。没想到他从副驾上又掏出一把刀。
    “我抱着你从车上滚下,他追出来,我俩又是一顿打,他受了伤,亡命之徒一样追赶我们。不过好在他也伤得不轻,所以我背着你也能逃开。他眼看着追不上,又怕被人发现,只好放弃。”
    听完林然这段惊心动魄的回忆,沈令仪心有余悸,缓缓呼出一口气,看向林然,目光真挚:“谢谢你,要是没有你,我现在就不会在这儿了。”
    林然不作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垂下眼皮:“还是没有保护好你,害你没了孩子。”
    沈令仪揪心,也将头低下,一眨眼,泪珠落在手背上。
    “这个孩子,本来也不会要的。”
    她声音很小,很轻,微微发颤,带着哭腔,听得人心疼。
    林然:“我知道。不过我想,你也不希望以这种方式失去他。”
    沈令仪头埋得更低了,不再作声。
    外面有人轻轻叩门。
    沈令仪应了一声,周闻笙拎着几袋早餐进来,见林然也在,将其中一份递给他:“吃吧,你的也顺道买了。”
    “谢谢。”林然接过自己那份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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