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茹摇头,“我娘的手?也是大?手?。”
    冯俊成跟她讲证据,摊开手?掌比划,“你?娘的手?,只到我第二个指节出来一点。”
    茹茹被说服了,“我的手?是小小手?,青娥的手?是小手?,大?老?爷的手?是大?手?。”
    冯俊成笑起来,领茹茹在?书房里玩了一阵。他可真有办法,也真手?巧,几?根枝条几?张纸就能扎像模像样的小风筝,比垒石头子可好玩多了。
    茹茹中午没有午睡,吃过饭,玩得累了便坐在?冯俊成怀里,昏昏沉沉陪他审文书。不多时小脑袋瓜一歪,斜靠在?他胸膛,半张着嘴会周公去了。
    冯俊成搂了怀里的“小暖炉”一阵,将她安置在?侧边厢房,眼见天?色擦黑,总算听见屋外接孩子的动静。
    青娥是知道茹茹在?冯俊成那儿的,以为时间差不多就会回来,左等等不来,右等等不来,只得卯着胆子去到二房院里,担心撞见冯知玉,她还特意在?外头观望了一会儿。
    “青娥姑娘,请进去吧,爷等着你?呢。”王斑将人迎进去,体贴问询,“用过晚饭没有?”
    “谢谢王兄弟关心,用过的,茹茹用过没有?”
    说起这个,王斑笑起来,拿手?比划,“满满一碗红豆饭。”
    青娥露出点笑意,“这小丫头。王兄弟,你?把?茹茹接出来吧,我就不进去了。”
    王斑面露难色,青娥还当是茹茹贪玩,外人喊不动她,了然进屋,轻轻喊了声茹茹。这屋子不是冯俊成的书房,是更径深的一间主?屋,青娥踏进去便闻见了熏笼里飘出的檀香气,清雅悠长,那也是冯俊成身上常年携带的气味。
    屋内只点了一对蜡烛,照亮锦屏前不大?的一块地方,能看清一张罗汉床,床上丢了几?本?书,软褥起着皱,他适才应当就躺在?这里。
    青娥偏首往屏风后头瞧,瞧见一张雕镂松竹的架子床。她回身想走,撞进他怀里,沾染一身他衣裳熏的檀木香。
    “你?把?我骗到这儿来做什么??”
    青娥一开口,就听见自己声音软绵绵打着颤,哪还有半点矜持,见他眼底藏笑,是在?笑话她的假骄矜,便也不装了,抬胳膊吊到他肩上去,偏过脑袋在?他脖颈上咬了一口。
    两颗小尖牙轻攃过他颈上皮肉,没使一点力,因此分外磨人。她在?报白天?忍气吞声的仇,心里不爽快,又招惹不起,也只好报复在?他身上。
    冯俊成大?约也有怨气,臂膀紧紧约束得她张口吸气,两扇肋鼓胀着,连带着外层柔软也在?他胸膛挤压下变了形。她退了两步退不开,软瘫下去,有罗汉床将她给接住。
    他存着纠缠的心思,没有止休,因此幻化成一条蛇,用信子划开她衣领,夺取胸腔左侧最滚烫红艳的那颗果实。却也不是心脏。
    青娥颤得厉害,意识彻底出走之前,还惦记着问他孩子在?哪儿,他喑哑说睡了,她便放心地任凭意识停摆,将半个雪白的肩头挂在?罗汉床外边,头发也坠在?地上,仰脸看屋里陈设都倒置着,蜡烛也倒置着,头昏脑胀,酥麻难耐,怎么?烧也烧不到头。
    这么?做的后果,就是青娥没能在?三更半夜趁着夜色逃回去,天?亮了丫鬟送水到门口,她才醒第一回 。
    冯俊成已经?起了,青娥视线内找不见他,窝在?被子里,暖烘烘热得发蒙。也已闻不见屋里檀香的气味,她整个人都叫那味道渍透了,身上出的每一滴汗都有了他的味道。
    锦屏那端,冯俊成听到了细碎响动,搁下箸儿,“起了来用些吃食再?回去,别饿着肚子。”
    青娥七手?八脚穿戴整洁,也无暇检查有没有遗漏什么?在?他床上,趿上鞋踱着步子走出去,见他气定神闲,也随他消解了焦躁。
    青娥掐腰瞪他,“你?是吃错药了?昨晚上我就该走的。”
    冯俊成对她笑一笑,挟了一块淋了豆酱的嫩豆腐在?她粥碗里,“你?自己不也不记得,还赖上我了。”
    “我那是…”青娥跺跺脚,腹内空荡,走过去端起粥碗牛饮了一口,两腮鼓鼓囊囊,“不和你?说了,我走了,再?不走真要出事了。人不可貌相,你?胆子怎么?这么?大??还敢欺哄我过来。”言讫,她想起什么?,“茹茹还在?你?院里?”
    “清早醒了,王斑带着她到街上去了。”
    青娥没了顾虑,搁下碗往外去,“我走了,我真走了,你?赶紧收拾屋子,别让人觉察。你?别再?这样了!等二小姐她们走了再?说!”
    冯俊成没留她,只是喊住她,指向她腰间摇摇欲坠的一对刺绣鸳鸯,道她汗巾子要掉下来了。青娥做了亏心事似的,连忙掖好,微微躬身,逃出去。
    她属实狼狈,阵脚大?乱,甚至没察觉桌上摆了三副碗筷。她要是察觉了,就不能这么?走了,定要撬开冯俊成的脑袋看他在?想什么?,然后拿和他一刀两断做威胁,逼他起誓,不能再?做这么?拎不清的混账事。
    但她没发觉,因此一切还按着他的规划行进。
    冯俊成昨日便请冯知玉早上到他屋里用饭,这会儿人已来在?他院门外,和青娥只差了几?个弹指,险些撞个满怀。
    昨夜里冯知玉和柳若嵋对谈良久,她劝若嵋宽心,既然清楚了李青娥住在?钱塘冯府的缘由,再?挂记心上也只能给自己平添不快。
    何况人家?是一
    依哗
    家?三口住在?这里,冯俊成现今在?顺天?府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官人,怎可能在?钱塘那么?多双眼睛底下,和人暗度陈仓。
    这会儿冯知玉来赴约,进到冯俊成屋里去。
    因他熏了檀香,又在?小厅里,还找不出什么?古怪,只是觉得他虽衣着整齐,身上却透着陌生的散漫。印象里,冯俊成应当是个井井有条的人,哪怕幼时贪图享乐,这五年在?顺天?府历练,出入官场,官老?爷见得多了,对那些圆熟老?道的做派合该看也看会了。
    因此冯知玉轻轻咂舌,“坐没坐相。”
    冯俊成笑递她箸儿,“二姐,坐。”
    她不是真的给冯俊成立规矩,只说一句就够了,于是在?他对过落座,拿起银箸,端碗却见碗里还剩一口白粥,半块豆腐。
    冯俊成欠身将那只碗挪开,盛了另一碗给她,“还没收。你?吃这碗。”
    冯知玉默了须臾,抬眼稳声问:“那碗是谁的?”她四下环视,“清早你?这儿就有客人?”
    冯俊成不就此多言,反而留出片刻竟在?不言中的静默,冯知玉陡站起身,绕过锦屏朝他内屋走进去。
    屋里全然不经?修饰,一眼勘破荒唐事,最要命的,是架子床的脚踏上还遗漏了青娥一只岫玉耳铛。
    冯知玉款行出来,将那玉耳铛搁在?桌上,那玉里的棉絮比边上粥水还密,成色极差,一看便是府里哪个丫鬟遗漏下的。
    冯知玉坐回圆凳,端起碗用粥,冯俊成早吃完了,便只是挪菜碟子到她面前。
    “是我冒失,该猜到的,还闯进去。”冯知玉面上瞧不出什么?,实际干嚼着酱瓜,尝不出味道,“你?也二十四了,应该的。只是你?说我回去该怎么?面对若嵋?罢了,多说无益。那女?子是你?带来的人,还是府上拨给你?的丫头?”
    “二姐,你?见过她的。”
    “我见过?”
    “以前她在?咱们家?巷口卖酒,后来惹上官司,我监审她的案子。”
    这么?一通形容,就差叫出她的名字,冯知玉凛眉向他,眼里除了恼火,还有实打实的费解。
    “那是个有夫之妇,还带着个小孩子!你?真是猪油蒙心,能和个妇人厮混到床笫间!是她叫你?回江宁说那些话的?五年前你?没让她哄去,五年后她扮个可怜,不过是稍有些姿色,就又要将你?唬得六亲不认了?”
    冯知玉越说越响,强压着怒气将声量降下来,怕给别人听去。
    冯俊成见她说起话顾不上快滚落的箸儿,替她从桌上拾起,架在?碗上。
    “她没成过婚,他们是兄妹两个,那个小孩子是我的。”
    冯知玉骇然,那小孩子可不是个婴孩,更不是个还在?肚里没成形的肉团,那孩子四岁了……
    换而言之,五年前冯俊成十九,便和家?门口那沽酒的妇人交.媾厮混。
    冯知玉指端都在?发抖,那感觉像数十年如一日的信仰崩塌。仰头望了十多年的月亮,竟是颗黏在?高处的饭粒子。
    她便知道,男人没有不好色的,更没有一个是要脸的。枉她曾将他当个男人中的异类,浊世里的明?珠,当真是她瞎了眼睛……
    冯知玉摇摇头,话音轻淡,却有她的份量,“你?们欺人太甚,真的欺人太甚了。”
    第42章
    冯知玉睐眼觑他, 笑了笑,语调戏谑,“外头有姿色有手段的女人叫你动心, 自小?一起长起来知根知底的就叫你觉得乏味了。”
    冯俊成并不辩驳, 以其他人的?立场, 他此刻大概是十分不堪的,“你说得也不错, 但我本就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人, 为她动心也本不是件龌龊的事。二姐姐,我拒婚和她没有关系。”
    冯俊成请来冯知玉就是为了将话说开,这家?里他也不指望有除她以外的人懂他。
    冯知玉见他还摆出一副头头是道的样子, 只冷哼, “今朝你为李青娥动心, 明朝还有其他更美更知冷知热的女人。”
    “再?美也不是她。”说到这, 冯俊成坐姿反而松弛了, “你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你此前不了解她,谈及她, 只认为她是一个女人。”
    他目光缓缓落在屋外, 少?不得要说两句傻话,“我与她分别五年, 五年有多长,在见到她的?一刻,我才?晓得五年是二十个季节,近两千个日夜。这两千个日夜里, 她再?没遇到一个人, 拿真心待她。”
    他这番话说得像从?心坎里剖出来似的?,冯知玉透过他清微淡远的?双眼, 发现里面亦有星辰闪烁。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动的?,还是真心不成?”她搁在桌下膝头的?手?不由得攥起,金戒指勒得指根发白。一时间也不知道想听到他说什么样的?答案了。
    “我只有过她一个女人。”
    五年,从?十九岁往前往后,他都只有过李青娥一个女人。
    冯知玉紧盯着冯俊成,瞧见他提及她时眼瞳的?温柔和坦诚,心中惊涛骇浪,翻起滔天的?浪潮,带着些?许微不可查的?酸涩。
    她总算听明白了,冯俊成还是那轮月亮,不过是照在了泥潭里,没有那么高洁,也失去了风雅的?意象。却比饭粒子好太多了。
    冯知玉抓起箸儿?挟来酱瓜佐粥,嘴角仍旧向下,“你说说,她有什么好?能好过柳若嵋。”
    冯俊成将酱瓜移到她面前,“不太好,她以前苦于生计,做过坏事。”
    果不其然引得冯知玉抬首,“什么叫坏事?”
    冯俊成摇摇头,替她守着秘密,“遇到我之后,她就再?也没犯过事。五年前她改变了我,或许我也改变了她,再?提及,反而叫她走不出当年的?影子。”
    冯知玉本想追根究底,见冯俊成说得堂堂正正,竟开不了口?,只好道:“若嵋因你拒婚脸面都没处搁了,江宁谁不晓得你们两个是对?惹人艳羡的?金童玉女?虽没定亲,可落在别人眼里她就是让你给?抛了,你对?不起她。”
    她说的?是,冯俊成也从?没说自己对?得起柳若嵋,可一个人注定是不能对?得起所有人的?,要顾不上,就只有抛。
    “我知道。”冯俊成故作轻松勾扯嘴角,“可你们何尝不能对?她自信一些?,妹妹样样拔尖,定能遇上比我更?合适的?。”
    冯知玉冷冷瞥他,“站着说话不腰疼。要说你拒婚全然与那妇人无关我也不信,我到现在不明白你为何喜欢她。”
    冯俊成见她好歹愿意丢他白眼,便晓得自己今日走对?了这步棋,笑道:“说不明白的?,你就当是我十九岁时一见钟情,从?此再?没遇上一人如她那般吧。”
    倒叫冯知玉红了耳朵,“呸,说得出口?!”
    冯俊成松快一笑,“二姐姐,你适才?说欺人太甚,可是在黄家?受了什么委屈?我听闻黄瑞祥纳妾,生了一个儿?子。”
    “这不叫委屈,正愁膝下无子,我谢他还来不及。”
    冯知玉答得极快,说的?是真话,却也难免带出些?咬牙切齿,“你就别管我的?事了,顾好你自己,别叫我知道今天你这番话都是说了好听的?,你要成了下一个黄瑞祥,我定饶不了你。”
    冯俊成颔首,“今天这些?话,我先?只说给?你听,也不要叫青娥知道,她对?这世上遗憾司空见惯,时刻盘算着走,我也不想将她吓跑,还是先?事事顺她。”
    冯知玉听得来气?,“这叫什么话?”
    冯俊成不大在意似的?赶赶屋外飞进?来的?小?虫,“她还不知道我已发觉那是我的?女儿?。”
    冯知玉狠皱了下眉毛,“是我听得不明白,还是你头脑不中用了?”
    合着根本没人告诉他那小?孩子是他的?,只是他在一厢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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