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白涟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熟练的手法,又打量她的模样,开口问:“海上的?”
    阿南将呼吸渐趋平静的绮霞搁在自己膝头,朝他一笑:“跑船的。”
    江白涟控着耳中水,瞥着她怀中的绮霞,忍不住开口问:“这姑娘是?”
    “她是教坊的绮霞姑娘,今儿个陪我来看潮头呢,不想失足落水了。”
    “哦……”江白涟意味不明地又看了昏昏沉沉的绮霞一眼,回身便跃入了波涛之中,向着前方的船游去。
    阿南叫了辆车把昏迷的绮霞送上去,不动声色地瞥了江对面的朱聿恒一眼。
    他的目光早已从这边的混乱上移开,看向了沙洲上夺得锦标的弄潮儿,似乎只是看了一场不足挂怀的平淡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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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南:论伪装我是专业的。
    朱朱:论证伪我是专业的。
    绮霞:论凄惨我是专业的。
    白涟:论冲浪我是专业的。
    作者:论拖延症我是专业的。是的今天又拖到了现在才把这章弄出来……
    第89章 钱塘弄潮(2)
    “江白涟那个混蛋!王八蛋!见死不救!得亏我没死,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绮霞一醒来,精神还萎靡着,就先破口大骂。只是她如今有气无力,难免声嘶力竭,外强中干。
    坐在她床边的阿南好笑地将她扶起一点,示意她赶紧喝药:“他哪有害你,不是救了你吗?”
    “他明明一动不动站在水上看着我沉下去!”
    “后来也是他下水把你救出来的。这是人家疍民的规矩,他们在水上讨生活,溺水者必须三沉才救,表示已经给过水鬼机会了,不然江海里的东西会记恨他们的。”
    绮霞气得根本不听劝,一边按着自己疼痛的胸,一边继续骂:“我都要死了,他还讲究这些臭规矩?要是我沉两次就被淹死了呢?”
    “其实他这样做是有道理的。”阿南示意她赶紧喝药,解释道,“三沉之后,溺水者就没力气了,此时上去救人的话,对方才不会死死缠着他挣扎,会容易很多。”
    绮霞悻悻地接过药,看着阿南,脸上又露出诧异的神情,想了半天才迟疑问:“你是董……董相公?怎么是你在这儿?”
    “江白涟把你救起来后,只有我认识你,自然得我送你回来了。再说这边教坊的人好像不愿意跟你亲近,我找了半天,也没个人愿意来看顾你的,只能留下了。”
    “别提了,我现在晦气着呢……”绮霞有气无力,但还是对她道了好几声谢。捏着鼻子把药喝下去后,她眼泪都快下来了,“什么药啊这么苦,我不就是呛了点水么……”
    “是蒲公英苦地丁什么的,大夫说都是清凉去火的。等你胸痛好了后还有副药,是调理身子的。你是不是身上有月事?裙子都弄脏了,大夫说此时落水,以后对生育怕是不太好。”
    绮霞抿唇默然许久,摇了摇头说:“哎,顾不上了,随便吧。”
    见她这怏怏的模样,阿南也只能拿走她的碗,说:“那你先好好休息吧。”
    绮霞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伸手一摸自己头上,顿时眼泪就冒出来了:“啊……我的金钗丢了!那可是金的啊!是阿南给我打的啊!”
    阿南不动声色问:“阿南是谁啊,你相好的?”
    “不是,是外头一个姑娘,她帮过我好多。”
    “听人说你之前遭了官司,所以这边姑娘们都不敢和你接近?”她假装不经意问。
    “是啊,差点我就死在大牢里了。后来是阿南相熟的阿……一个人帮我找到了新的证据,才算逃得了一条命。”
    阿南心想,这么说来,阿言确实履行了对她的承诺,帮助绮霞洗清了冤屈。
    所以,阿言为什么要那么辛苦替绮霞开罪,又把罪名扣在她的头上呢?
    一时理不出头绪,她便继续套绮霞的话:“我听说你卷入了登州知府的案子,但现在海捕的女刺客不是另有其人吗?”
    “阿南不是女刺客!她是被冤枉的!”绮霞脸都涨红了,攥着拳头嘶声道,“她才没有干坏事,她……”
    话音未落,溺水后疼痛的胸口猛然咳嗽起来,阻住了她激愤的话语。
    门外正有人进来,一见她这模样,忙冲进来把手里提的东西一丢,拍着她的背帮她缓气。
    阿南见是卓晏,知道他最多话,怕自己不小心泄露了行迹,便朝他拱了拱手,说:“既然绮霞姑娘有人关照了,那我便先走了,以后再来找你。”
    绮霞对她千恩万谢,阿南摆摆手走出门,见四下无人,又赶紧蹑手蹑脚凑回墙根下,听听看他们会不会有关于自己的只言片语。
    卓晏颇有点醋意,揪着绮霞问:“那人谁啊?”
    “我以前的恩客,他姓董。”绮霞有气无力道,“对了,你这些什么东西啊,怎么撒我一床。”
    “这是我托人买的岷县当归和文山三七,你之前不是在牢狱里被弄坏了身子么,现在怎么样了?”
    “还是一直淋漓流血,停不住啊……”绮霞说着,似乎是按住了卓晏的手,郁闷道,“别看了,我们女人的病,你们男人懂什么。”
    “应天那群人也太狠了,明知道你来了月事,居然让你在水牢中站了两天两夜……要不是我知晓了这事儿,跑去找提督大人,你怕是到死还在那脏水里泡着呢!”
    绮霞咬牙道:“可就算死,我也不能承认啊!我要是按他们说的招了,把所有罪名都推到阿南身上,她不就死定了!”
    阿南靠在窗上,默然听着她虚弱却恳切的声音,长长地、轻轻地出了一口气。
    “一样的。就算你宁死不招,阿南不还是被通缉了?”卓晏叹气道,“你啊,你也是笨。反正要维护阿南,你就咬定自己和阿南一起看到刺客嘛,又说自己眼睛痛没看清,你看你两边没落到好,阿南以后要是知道了,不来找你算账?”
    “可我真的没看到啊!我当时被殿内白光灼了眼睛,痛得一直流眼泪,而且那瀑布水不停往下流,亭子内的情形完全看不真切,我就只看到水缸后有个绿影子,其他的我真的没看清楚。”
    阿南挑挑眉,想起绮霞之前确实跟自己说过,被殿外的白光灼到眼睛的事情。
    只听卓晏又问:“对了,当时你的眼睛怎么了?”
    “别提了,从殿内出来后,我四下张望找阿南,一扭头就被一道白光灼到了,那光太刺眼了,我当时还以为自己要瞎了!”
    阿南隔着窗棂看去,时隔半月,绮霞说到当时那一幕,还忍不住去揉眼睛。
    卓晏便翻看了一下她的眼皮,问:“是被瀑布的反光刺到了吧?”
    “不是啊,我找阿南呢,怎么会去看瀑布?是看向殿内的时候,不知被什么刺到的。”
    “胡说八道,殿内哪来的白光,难怪官府不肯放过你了。”卓晏显然不信,嗤之以鼻。
    “可事实就是这样啊,反正我对官府、对阿言,都是这样说的。”
    “要死了,你也敢叫阿言。”卓晏轻拍了下她的头,说,“这世上能这样叫他的人,你知道有几个?”
    绮霞想起周围人的话,想着阿言如果是皇太孙殿下,那么阿南这个刺客,谋害的皇嗣大概就是阿言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明明上个月他们两人还好好的,在一起开开心心的,一转眼两人就一副生死大敌的模样了。
    她忍不住低低哀叫:“唉,阿南太惨了。”
    “行了,管好你自己吧,你就够惨的了!来,让我看看你的手……”
    说着,卓晏就执起绮霞的手,抚摸上面几处尚未褪去的伤疤,哀叹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她吹笛子。
    眼看两人进入了卿卿我我的状态,阿南觉得自己实在没眼看,轻手轻脚赶紧便离开了。
    虽然绮霞对江白涟的行为恨得牙痒痒的,但为人处世的道理还是得遵守。
    因此过两天她身体好了些,便苦着脸,拎着一篮子鸡蛋和红枣桂圆,到疍民聚居地给江白涟送谢礼去了。
    早就暗地等在江边的阿南,见她在江边左顾右盼的,便假装和她巧遇,上前和她打招呼:“绮霞姑娘,还敢来江边呢?”
    “董相公,可巧遇见你了,你知道江白涟住哪儿吗?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来谢你们的大恩大德了!”
    阿南心道,你之前一次差点落水,一次真的落水,一看就是有人背地下手,还敢来这边呢。
    不过她也想看看背后动手的人是否跟那案子有关,便顺手帮她拎过鸡蛋,说:“我也正在这边寻人呢,那先帮你找找江小哥。哎,你不生他的气啦?上次你醒来,不住口在埋怨他呢。”
    “当然生气啊,我当时都快死了呢,好不容易有点活的希望,结果他只站在不远处盯着我看,我当时真是,有多绝望就有多恨他!”绮霞想到自己濒死那一刻,咬牙切齿道,“要不是他最后救了我,我恨不得咬他几口!”
    “他也是为了救你,冷静点。”阿南笑道,眼前不自觉出现了在西湖的狂风暴雨之中,朱聿恒在最后那刻盯着她的目光。
    她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那时候,阿言一定也恨极了她,在心里发誓永远不会放过她吧……
    “可我也是为了救你啊……”她不自觉地喃喃道。
    绮霞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她回过神,摸着唇上的小胡子讪笑,一指前方:“到了到了,那不就是江小哥吗?”
    上次大风雨,江边疍民首当其冲,船全被摧毁得不成样子。她们过去时,正看到疍民们在捞水上浮木,而江白涟拖了几根木料在自己船上,正顶着烈日叉开大腿跨坐舱顶,拿着锤子乒乒乓乓钉木料。
    绮霞看他咬着钉子的粗野模样,再看看他这破败的木船,脸上竭力不露出嫌弃的神色:“江小哥,忙着呢?”
    江白涟低头看了她一眼,把钉子吐出来,笑问:“哟,这不是上次那落汤鸡吗?今天拾掇得挺齐整嘛。”
    绮霞一听他这语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把手中红纸包的桂圆枣干拎起来晃了晃,没好气道:“这不是来感谢你救命之恩了吗?”
    江白涟露着大白牙一笑,从舱顶跃下,落到他的小船上,撑过来接她们:“多谢啦,来我家喝杯茶吧。”
    上船一看,简直见者落泪。舱内空无一物,就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躺在稻草堆中,看见有客人来了,她扶着腿坐起来,脸上堆笑:“是阿涟的朋友吗?我给你们烧点茶。”
    “阿娘不用忙了,我们是来谢江小哥救命之恩的。”阿南熟稔地盘腿在舱内坐下。
    绮霞见船上全是潮气,怕糟践了自己的茜裙,站在屋内手脚都无处放。阿南扯过稻草给她垫了块干地,拉她坐下,问江白涟:“听说寿安坊今年出了不少钱请江小哥争渡,但小哥为了救人,拼舍了这份钱财,真是高风亮节。”
    江白涟指指还没钉好的舱顶笑道:“嗨,我们疍民要什么钱财?家财万贯也全是打水漂的命,这不大风雨一过,有钱没钱还不全都从头开始?”
    绮霞道:“无论如何,救命之恩,我终身铭记于心。”
    正说着,江白涟的娘已经在船头土炉中烧了红枣桂圆茶,每碗打了两个鸡蛋,端进来当点心招待客人。
    绮霞抬手接过,客气道:“啊,谢谢阿娘替我倒茶。”
    一听到“倒”字,江白涟和他娘的脸色立刻就变了。阿南赶紧给她使眼色,绮霞察觉到气氛不对,又不知道出在哪儿,忙闭了嘴,埋头吃起了鸡蛋。
    “味道怎么样,还合口味吗?”江母在旁边问。
    “很好,阿娘手艺真不错。”阿南赞道。
    绮霞也附和:“是啊是啊,很甜很好吃!”
    然后她就看到江白涟和母亲的脸色又变了。她莫名其妙看向阿南,阿南无奈把手指在嘴边按了按,示意她别再说话了。
    绮霞郁闷地闭嘴默默吃饭。谁知鸡蛋吃完后,她将勺子拿出来,见无处可放,便倒扣在了船板上,捧起碗喝剩下的汤。
    阿南心惊肉跳,一把抓起勺子,正要翻过来,那边江白涟已经跳了起来,拿起笤帚挥舞着,口中不住念叨:“煞星下船,晦气消除!”
    阿南口中忙不迭地道歉,拉起绮霞就赶紧出了船舱。
    可船正在江中,她们也没地方可去,眼见江白涟在后头挥着笤帚赶她们,眼前一艘货船正向这边驶来,停靠在江白涟的船边,阿南忙拉着绮霞跳上船,躲避江白涟的笤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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