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安望着繁星流转的天际,给自己猛打狗血:绝不能放弃,绝不能妥协,一定要坚信,黑暗之后就是光明!
    狗血起不了多长的用,早上睁开眼,程子安生无可恋躺了好一阵才起身,洗漱用过早饭之后,面上不显,暗自却怀着壮烈的心情,同崔素娘一道前去了府学。
    天刚微微亮,府学大门前的童子,靠在门边打着哈欠,鸟儿叽叽喳喳叫着,秋日的薄雾缭绕,安宁又清幽。
    童子见到程子安他们下车,醒过神,飞快地遥遥见礼。
    程子安想到了以前在明州府府学上学时,守门的几个童子,见到他与辛寄年几人,总是会头疼别开头,心情不由得放松了些,微微笑起来。
    到了织造学堂前,远远就听到了里面哐当声,崔素娘哎哟一声,道:“他们是早起来了,还是昨夜熬了个通宵没歇息?”
    程子安亦感到惊讶,道:“先进去看看。”
    两人进了摆放花楼机的厅堂,到了门前,母子俩都一起停下了脚步,惊讶莫名。
    角落的灯笼,想是已经燃烧了一整夜,只剩下几盏还泛发着微弱的光芒。
    窗棂被高高支撑起来,借着晨曦的光,屋内的工匠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人拿着纸笔,耳朵支起,听着手拿各种部件同伴的说话,飞快记录着什么。
    而曾经高耸到屋顶的花楼机,早已不见,变成了地上一堆堆,整齐堆放的支杆。
    韩直的常袍掖在腰上,蹲在门左侧大声叮嘱道:“切记,一定要按照顺序,做好记号,不能弄乱,弄混了!”
    工匠回道:“头儿放心,弄乱套就装不回去,我们都懂!”
    韩直呼出口气,撑着腿站起身,余光瞄见门口的程子安,立刻神色一震,拱手见礼:“程知府来了。”
    程子安叉手回礼,介绍道:“这是我阿娘,阿娘在织造学堂教人识字。阿娘,这是京城将作监来的韩管事。”
    韩直忙见礼,崔素娘还礼,实在忍不住好奇,问道:“韩管事,你们将花楼机全拆了?”
    韩直答道:“是,昨晚我们花了一整晚的功夫,将花楼机完好无缺拆了下来。不过两位放心,既然我们能拆,就能再装回去。要是一切顺利,两位明早再来,就能看到花楼机重新立在这里了。”
    程子安怀着无法掩饰的激动心情,一个箭步奔到工匠身边,他们要起身见礼,被他阻止了:“别动别动,你们忙,只管忙,我就看看,就看看......”
    说到最后,程子安的声音控制不住朝上瓢。
    花楼机被拆开,分门别类被堆放在一起,工匠们在拆下来的部件上,按照顺序做好了标记。
    按照这个设想与构思,装回去时,只要按照顺序即可完成。
    韩直整晚没睡,眼眶都凹陷了进去,他却半点都不感到疲惫,兴奋地给程子安介绍着:“程知府,下官清点了一下,统计有一千余的部件。花楼机制作起来,并不算是太过复杂,我们多拆装几次,就能动手开始做了。”
    将作监代表了大周最高的工匠技术水平,可以说天底下最有本事的工匠都聚集在此。
    他们当然觉得简单,但是在民间来说,一个学徒跟在师傅身边学艺,尽心尽力侍奉且不提,不学个十余年,基本没有亲自动手的机会。
    除了亲传弟子或者自己的儿孙,师傅还会留着看家本领,不会教出来。
    所以民间的花楼机,为何会这般难做,少见,除了花楼机做太多,要考虑到成本与收益的关系外,技术密不外传,学艺难,才是根本缘由所在。
    程子安高兴得很,脑子转得飞快,道:“韩管事,你们昨晚熬了一晚,一定要注意歇息,不能累坏了身子。”
    韩直双手乱挥舞,道:“不累不累,我们都不累!”
    能亲手摸到支杆,门楼,衢盘等,哪还会累!
    除了云州府,就是在将作监,他们都没这么好动手学习的机会!
    程子安哈哈笑道:“韩管事,这样吧,你们分成两班,一班前去歇息,另一班留下来,彼此换班。或者,都一起去歇息,一起再来继续做事。身子要紧,身子要紧呐!”
    韩直听到程子安说了两个法子,下意识开始了选择。
    若是分班歇息当值,就会错过另一班做的那一部分,无论是他,还是其他工匠都不愿意。
    韩直当机立断选择了一起歇息,道:“晚上终究是不方便,看不清楚,还是白日做事好,免得弄坏弄错了,耽误了功夫。”
    程子安想都不想道:“好,全依韩管事的想法办。”
    程子安说完,再朝着莫柱子喊道:“柱子,去给韩管事他们买吃食,去陈家食铺,他们铺子里的羊肉汤,羊肉包子做得最好,白切羊肉也买几斤,今朝,我出钱请客,你们敞开吃!”
    工匠们累了一整晚,此时早已饿了,能吃到向来昂贵的各式羊肉,都开心笑起来,朝着程子安道谢。
    莫柱子赶紧去买吃食,程子安同韩直说了几句,赶回了府衙。
    跟着韩直他们学习的木匠,要赶紧到位。
    除了制作花楼机,他还要开始编撰详尽的制作步骤,技艺之书。
    打破各种技艺垄断,技术到民 ,惠及于民,才是大周进步的关键!
    作者有话说:
    第149章 149 一百四十九章
    ◎无◎
    云州府的手工匠人好找, 只是本事参差不齐。匠人的手艺都是父子,师徒相传,太年轻尚在学艺阶段, 很想来织造学堂, 在这之前却还是有顾虑,先要听取师父的意见。
    至于师父, 除了是亲生父子, 九成都会拦着。
    一是为了怕被徒弟学到本事, 翅膀硬就飞走了。二是就算要交给徒弟,也要掌控在师父手中,他们拥有主动与决定权,父子之间亦如此。
    无他,皆因为权威。
    控制, 驯服,臣服,无论何种阶层,总有生处最底层的那一个。
    就好比是程子安在路上看到身背重物, 牵着孩童,被丈夫责骂着回去做饭的妇人。
    到了最后, 约莫有十余个工匠, 怀着好奇的心情,到了织造学堂。
    到这时,离程子安发布告示, 已经过去了足足六日。
    六日中, 韩直他们已经成功拆装了两次花楼机, 装回去之后, 莫草儿她们来试过, 一切与以前使用起来无异。
    摸清楚里面的窍门之后,韩直他们开始正式动手,制作起了花楼机。
    程子安硬生生将到喉咙口的老血吞了回去,更加坚定了要打破各种所谓独门秘籍的决心。
    写书!
    写后世说明书那般,各种农工等用书!
    天气一天冷过一天,织造城那边也在紧急赶工期,要在下大雪,地被冻住之前,将已经上了房梁的屋顶瓦片盖好,装好窗棂。
    屋子能避风,天气冷得时候,便可以在屋内做木工等后续活计,在来年春上时,能正式投入使用。
    程子安早起去织造城逛了一圈,想回去府衙,想到成日苦着脸,如热锅上蚂蚁的方寅,他让莫柱子赶着骡车转了个向,再回到了府学织造学堂。屋里忙得热火朝天,韩直等将作监的工匠们,三三两两互相搭着手忙活,后进去的十余个工匠则聚在一起,无所事事看着他们干活。
    程子安看了一会,再次强忍住想要吐血的心情,进屋来到韩直身边。
    韩直正捧着册子,与工匠核计尺寸,见程子安走过来,忙笑着见礼:“程知府来了。”
    程子安颔首还礼,问道:“一切可还顺利?”
    韩直道:“程知府放心,都顺着呢。”
    程子安问道:“约莫多久能做好一台?”
    韩直思索着估计了下,谨慎地道:“约莫一个月就能做好全部的部件,加上装置调整,差不多一个半月吧。”
    程子安先是夸赞了一句,接着话锋一转,叹了口气,道:“云州府的气候比京城要寒冷,做花楼机的屋子要防火,炭盆不好点。再过十天半个月,估计就会到滴水成冰的天气了。到那时候,工期恐要还得缓一缓。这第一台花楼机,韩管事与诸位都付出了辛苦与心血,绝不可能出岔子。”
    不过才九月中旬,云州府的早晚天气,已经快与京城的深冬一样冷。
    韩直情不自禁打了个抖,附和道:“是啊,天气太冷,手被冻住不听使唤,想要做好也不行了。”
    程子安道:“这日子,就要往后再推一推,算两个月吧。做好一台,差不多就到年关了。诸位中的家人大多都在京城,要回京城团年,这一去一回,再到云州府,至少就得要明年中旬了。”
    韩直在云州府的这些时日,已经隐约听过,云州府已经将布料承销了出去,银子都收到了手。
    云州府的织造城已经快修建好,一两台花楼机可不够。韩直与亲近的工匠们私底下议论过此事,花楼机能替云州府赚大钱呐!
    只这些钱,他们一个大子都拿不到。
    倒不是程子安待他们不好,所有的工匠们都从驿馆迁了出来,住进了舒适干净的宅子里,雇了厨娘给他们做可口的饭菜,粗使仆从替他们洗刷洒扫。
    程子安待人温和敦厚,尊重他们,所有的工匠对他都一致夸赞,绝对没话说。
    只是想到云州府收了那么多的银子,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些疙瘩。
    程子安叹了口气,言简意赅地道:“不满韩管事,花楼机,织造城,都是圣上出的本钱。”
    韩直听到背后的大东家是圣上,心道怪不得圣上会答应,将他们派到了云州府。
    既然是圣上的买卖,给韩直与工匠一百个胆子,都不敢有二话,想要从中捞点好处了。
    程子安目光不动声色从韩直脸上扫过,道:“要是不能准时完工,着实不好向圣上交待。韩管事,不若这样如何,让徐石头张黑子他们也来帮着搭把手?”
    徐石头张黑子便是在一旁干看的云州府匠人,闻言,韩直下意识朝他们看去,迎着他们直愣愣的视线,嫌弃地皱起了眉头:“程知府也看到了,我们这边忙得连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他们就那么杵着,跟那木桩子没甚两样,下官怕他们做坏了木料,帮了倒忙!”
    韩直他们是京城将作监的匠人,从皇城来的官吏,天然高云州府工匠一等。
    没得到韩直他们的允许,云州府的工匠决不敢自作主张动手。
    就算有程子安发话,韩直他们还是会抱团,一起排挤云州府的工匠。
    程子安暗自稳了稳情绪,道;“我去同他们说一说,让他们机灵点,帮着刨木头,拉线总行,多得些打下手的,你们也能松泛一些。”
    既然程子安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韩直不管情不情愿,都得应了。
    徐石头张黑子等人跟着程子安走出屋,来到僻静处,躬身肃立等着他发话。
    程子安一眼扫去,看到他们塌肩耷脑,既可怜,又恨铁不成钢,耐着性子道:“你们来了制造学堂,这些天可有学到东西?”
    众人面面相觑,徐石头壮着胆子道:“程知府,没得韩管事他们允许,草民们不敢擅作主张。”
    其余人也跟着附和,张黑子胆子要大些,还抱怨了几句:“京城的工匠瞧不起我们,连刨木花都不许我们碰。”
    程子安快被气笑了,厉声道:“难道你们以前学艺的时候,也是等着师傅主动找你们?”
    众人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程子安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怒气,耐心道:“就是天上掉馅饼,总要自己弯腰去捡。既然你们以为京城来的工匠们是官老爷,瞧不起你们,那我就问一句,你们是要选骨气还是学艺?”
    学手艺的时候,师傅骂几句还算轻,要是不小心做错了,手上拿着什么,就直接敲了过来,打得嗷嗷叫,手都肿了,还不敢告假。
    韩直他们忙,顶多大声呵斥几句,大多时候都没功夫搭理他们,两相对比起来,他们当然会选学艺。
    起初进纺织学堂时,身边比较有见识的老人都在说,花楼机运送进城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了,织出来的提花缂丝,他们这些人一辈子都肖想不起。
    那般厉害的技艺,哪能让外人学去,再说,学艺五年,方摸到门道,要真正学会,指不定要学到猴年马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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