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安颔首回礼,道:“外面热,大家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吧,带我空下来,再与各位一叙。”
    众人称是退下,程子安以前来过一次,径直前去了知府值房。
    屋内摆设依旧,谢县令离开后,一样未动。
    程子安四下打量,屋内摆件不多,每样都拿得出手,不是雅就是贵。
    尤其是案几上摆着的砚台,色泽温润,摸上去凉意浸浸。
    程子安收回手,心道这方砚台,闻老头应当很是喜欢。
    莫柱子送了茶水进屋,程子安看着碧绿,细嫩均匀的茶叶,顶级明前茶。
    莫柱子肯定拿不出这样好的茶叶,肯定是有人献殷勤,将自己吃的茶给了他。
    程子安倒不生气,反倒很是高兴。
    谁说云州府穷了?
    云州府绝对不穷!
    就是九成九的钱,掌握在不到半成的人手里而已。
    除了钱,还有粮食呢!
    程子安心情愉悦,招呼谢县令道:“先前摔了一跤,吓着了吧,先吃口茶定定神。”
    谢县令倒没摔得太疼,真是如程子安所言那样吓了一大跳,悲愤莫名,是须得一杯清茶安神。
    端起茶盏吃了半盏,谢县令放下茶盏,对温师爷道:“你去与夫人说一声,让她们收拾后衙,赶紧搬出去,好给程知府腾出屋子,他们晚上好居住。”
    程子安与程箴也一起吃着茶,闻言道:“不急不急,都这个时辰了,搬家哪来得及,我与阿爹,就在府城寻间客栈住一宿就是。”
    谢县令连忙道了谢,微微松了口气。他的家当多,在天黑之前,肯定来不及全搬掉。
    就是搬得完,急匆匆之间,贵重之物恐有折损,丢失,他也不放心。
    程箴望着茶盏里的茶叶,惊喜地道:“是明州府的春茶!”
    程子安朝他眨了下眼,笑道:“是啊,明州府来的茶叶,贵得很,阿爹得好好品尝。”
    程箴失笑,低头吃起了茶。
    一盏茶后,程子安道:“谢县令,去将账册等,拿来交接吧。”
    谢县令放下茶盏,指着案几右边的抽屉,道:“府衙的章在里面。”
    程子安拉开抽屉,拿出了云州府的印章,看了一眼就放在了一旁。
    公印还挺清晰,看来这些年来,基本上没用。
    谢县令对温师爷道:“你去将管着赋税户帖的他们都叫过来。”
    程子安摆手,道:“先不要交接这些,先交公使钱的账。”
    谢县令见程子安开口就提钱,心凉了半截。
    上任云州知府之后,他拿到了一笔公使钱,共计两千八百两银。
    当然,这笔钱他照着往常的规矩,揣到了自己的荷包里,一半当做公中的用度,一半当做了自己的私房。
    至于账目,哪里来的账目?
    谢县令后背又被汗濡湿了,知道这笔钱必须交出来,脑子灵机一动,道:“这笔钱领了之后,还没来得及做账。银子下官可以如数交给程知府,由程知府去安排。”
    程子安痛快地道:“行,你将户部领取这笔钱的文书,与银子一并交出来就行。阿爹,劳烦你清点一下。”
    程箴道:“谢县令,这笔钱要如何交割?”
    谢县令吭哧着,道:“程知府,这笔钱一直放着未动,下官恐前衙库房不稳妥,后衙天天有人在,就放在了后衙书房里,请程知府稍等,待下官回到后衙去取。”
    程子安爽快地道:“行,阿爹,你就坐着等一等。”
    谢县令叫上温师爷,一并朝后衙走去,没多时,两人回来了。
    温师爷将抱着的红木匣子交给了程箴,道:“银子太多太重,为了好保管,谢县令就换成了金子。程老爷请点一点。”
    程箴打开匣子,里面整齐放着一锭五十两的金饼子,与几锭雪花银。他仔细清点之后,道:“无误。”
    程子安也不过问,为何银子变成了金子,毕竟,金子可比银子要值价。
    连同从户部领到的文书一并收好,程子安道:“谢县令,你去将管着钱粮的胥吏叫来,将各县所欠的赋税带来。”
    谢县令心里莫名不安,现在他也来不及多想,起身走出门去。
    温师爷跟了上前,两人走到转角处,回头朝值房望了眼,低声道:“东翁,程知府可是要收缴历年的欠税了?”
    谢县令抹了把额头的汗,顺便抹了一手的油,他烦躁不已,取了帕子胡乱擦拭,道:“收缴,如何收缴,他从富县县令上来,难道还不清楚各县究竟有没有粮食,有没有钱缴纳!”
    温师爷脑子挺乱,似乎有什么闪过,一时闪得太快,他没能抓住。
    云州府的胥吏与其他州府一样,在当地都是胥吏世家。
    几个钱粮吏见谢县令前来,眼神十分复杂,带着几分客套虚伪的笑容,与他打了招呼。
    谢县令努力装作镇定,道:“李钱粮,你取了云州府各县所欠的钱粮账目,随我去见程知府。”
    李钱粮吃了一惊,道:“程知府要收缴欠税了?”
    谢县令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道:“我如何能清楚,不过程知府既然坐在了这个位置上,肯定要向朝廷缴纳赋税。”
    云州府的赋税可不好收,李钱粮并非在意人的死活,就是他们得一次次跑,累死累活,也挣不到油水。
    李钱粮看了屋内的同伴们一眼,叹了一口气,“这倒也是。谢县令稍等,我取了就来。”
    云州府积年所欠的钱粮账目,谢县令以前是知府时,经常要去看,已经翻得半旧了。
    李钱粮嫌弃烦,就随手丢在了抽屉里。他打开抽屉找出来,随着谢县令去了值房。
    程子安接过账目翻看,一张张翻下去,问道:“高武县的呢,总账呢?”
    钱粮账目除了细账,还有总账,各县一份,一张汇总。
    云州府共计十一个县,现在账目共只有十张。
    这种账目不算重要,再加上看了也白看,压根收不回来,李钱粮就不当一回事,从温师爷手上接过后,看都未看就塞进了抽屉里。
    听到程子安一问,李钱粮神色一变,转头看向温师爷,道:“温师爷,你以前经常来借账目看,还回来的时候,竟然不还完整,偏生少了高武县的,这是什么意思?”
    当时的谢知府,看到高武县所欠的赋税,总觉得刺眼。有次实在忍不住,谢县令将高武县与总账目取出来,撕碎扔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温师爷当时在场,知晓是怎么回事。但谁叫李钱粮当时不清点,离手概不负责。
    “李钱粮这句话就问得奇怪了,赋税账目由你保管,我当时是借了账目查看,时候都全部还给了你。高武县的账目去了何处,我如何能知晓?”
    李钱粮急了,他虽是胥吏,却是府衙的胥吏,可不怕一个县的县令,冷声道:“温师爷,我们明人不说暗话,谢县令在升任知府前,乃是高武县的县令。账目由你取去,交由当时的谢知府查看。当时谢知府是一府的知府,我身为胥吏,就算知晓了账目缺失,也不敢过问。内里究竟,你我心知肚明!”
    谢县令脸比锅底还黑,暗自咬牙将李钱粮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
    这群狗东西,以前他还是知府时,他们虽然狡猾,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在他面前却绝不敢这般张狂!
    听李钱粮话里的意思,好似他在高武县时,有什么见不得光之事,要毁掉高武县积欠的账目。
    谢县令当即怒道:“李钱粮,当着程知府的面,你一定要说个清楚明白,究竟什么心知肚明,内里究竟!”
    李钱粮不客气了,道:“当然是高武县历年来所欠的赋税,要是传出去,当时的谢知府估计也不愿意听到,政绩平平,何德何能升为一府知府!”
    谢县令气得七窍生烟,刚要厉声驳斥,一直在旁边闲闲看热闹的程子安开了口。
    “天气热,大家火气就大了些,消消气,消消气,有什么事情,坐下来好生说清楚就是。”
    两人见程子安发了话,他虽然语气温和,到底不敢再吵,在椅子上分别坐下。
    程子安道:“李钱粮,你可记得,高武县究竟欠了多少赋税?”
    其实,缺了高武县的总账目亦无妨,钱粮手上还有细致的账目,再做出一份总账就是。
    程子安在京城,以及富县的本事,在云州府衙门都早已传遍了。
    李钱粮脑子转得飞快,故意报高了三成的欠税:“高武县已经积欠了多年的赋税,以前还会交上几颗粮食,谢县令去了高武县之后,一颗粮食都未交,连铺子的钱税,也少交了两成。”
    谢县令对高武县的欠税,当然是了若指掌,当即怒道:“休得胡说八道!高武县何时欠了这般多的赋税了?”
    程子安抬手安抚,笑呵呵道:“谢县令,别急别急,快吃口茶定定神。”
    谢县令气得鼻孔直冒热气,他端起茶盏,猛地灌了一气。
    程子安笑问道:“那谢县令,高武县以前究竟欠了多少赋税啊?”
    谢县令如实答了,“程知府,你可以去查细账,看下官可有撒谎。”
    程子安唔了声,煞有其事颔首道:“我信你。那么谢县令,你就照着你说的数,将高武县的赋税,全部清缴了吧。”
    谢县令冷汗直冒,哭丧着脸道:“程知府,高武县的库房,穷得老鼠都会饿死,哪来的钱粮可交啊!”
    程子安咦了声,朝后衙指了指,道:“高武县的库房,谢县令恐钱粮放着不安稳,被谢县令搬到了府衙来嘛!唉,天气实在太热,谢县令脑子都热糊涂了,无妨无妨,多吃吃茶,清醒冷静一下。李钱粮,这个差使,就交由你去办。阿爹,你多看着一些。”
    李钱粮能报仇,暗爽不已,摩拳擦掌大声应了:“谢县令,快走,别耽误了功夫!”
    谢县令如遭雷击,脑子嗡嗡作响。
    怪不得程子安要他不要着急搬,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
    李钱粮是胥吏世家,衙门捕头,捕快,其他胥吏,彼此沾亲带故。
    程子安立了李钱粮,将整个胥吏都拉了过去。
    前面有高武县的县令吊着他,让他老实听话。
    谢县令就是不想做这个高武县县令,他照样走不出云州府!
    作者有话说:
    第122章 122 一百二十二章
    ◎无◎
    谢县令如丧考妣, 蔫头耷脑走出了值房,温师爷一声不敢坑,紧跟在他身后。
    以前的谢知府上任不久, 急着安插自己的人手, 将自己的族人真假亲戚,恨不得全部安插在有油水的差使上。
    反正所有的官员皆是如此, 胥吏们倒也习以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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