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安对他说,以后别欺负方寅,胜之不武。
    辛寄年一想也是,方寅太弱,欺负起来不得劲,程哥说的总没错。
    “程哥,你还真有医书啊?”辛寄年惊叫了声,拿起程子安的医书翻看。
    程子安道:“真有,我骗你作甚。对了,你府里可有珍藏的独门秘笈,借给我看看呗,等我成了绝世神医,保管带你去吃香喝辣。”
    方寅吃完了杏,犹豫了下走上前,偷偷瞄了眼辛寄年,道:“多谢。”
    匣子里还有三颗杏,程子安塞了颗在辛寄年嘴里,自己吃了一颗,剩下的一颗顺手递给了方寅。
    辛寄年嘴被杏堵住,胖脸蛄蛹了几下,放下医书,伸手去接杏核。
    方寅小口咬着杏,拿起医书好奇翻看,“你怎地看起了医书?”
    程子安面不改色吹嘘道:“诗赋太难,考功名无望,我决定成为名动天下的医者,让天下无疾。对了,我以后的字,就叫无病吧,无灾也行。”
    方寅被程子安逗得哈哈笑,“与你阿爹的字相近了,仔细回去要挨打。”
    辛寄年吞下了杏,撇嘴道:“程哥,你这医书,一看就不值钱,乡下游医郎中都做不好,还妄想名动天下呢。外面能买到的医书,可不是什么好书,谁舍得将自己家的秘方传出来。我回去问问老太爷,他有很多珍藏的医书。”
    程子安忙拿起医书,道:“不用,这本书其实很不错,只有些方子很模糊,你拿回去帮我核对一下就是。”
    辛寄年随便看了眼,见是什么麻沸散。他一看书就头疼,也不感兴趣,合上书大包大揽道:“行,我回去帮你看看。”
    程子安垂下眼眸,捅了捅辛寄年的腰,低声提醒道:“先生来了,快回去做坐好。”
    辛寄年探头往外看去,拿着书转过身,飞快地溜回了座位。
    *
    府城里的东边市坊,闭了市。
    除了朱门大街上的铺子关了门,桑榆里瓦子跟着关了八成。
    十二时辰灯火通明,热闹整夜的桑榆里,变得冷冷清清。
    纨绔闲汉们没了去处,在街上来回晃荡,涌进还未关门的铺子,惹是生非。
    不断有人上衙门来告状,衙门的差役忙得喘不过气,还未等他们赶到时,纨绔闲汉们脚底抹油,早已经跑得不见人影。
    累瘦了一圈的崔武,不小心崴到了脚,病倒了。
    除了他之外,好几个差役都一样,陆陆续续告了病。
    近日衙门快被踏平了门槛,差役已经尽力了。常甫都看在眼里,气归气,可让他们拖着病体去抓人,毛都抓不到一根。
    常甫已经好些时日没能睡好,眼袋垂到了脸上,谨慎着道:“东翁,你瞧眼下的情形,我估计他们是铁了心,要与东翁斗到底了。”
    文士善阴沉着脸,从齿缝中挤出一丝寒意,道:“找死!你亲自走一趟,将这封信送到厢兵兵营苏成奉手上!”
    苏成奉是明州厢兵的指挥,常甫接过信,心中方稍定。
    等调了厢兵,若世家大族还要抗争,那就是要反了。
    文人造反,手上没有兵马,三年不成气候。
    常甫跑了一趟兵营,将信递给了苏成奉。
    苏成奉在明州府驻兵五年有余,他打开信一看,神色微变,忙道:“既然如此,常师爷坐着吃杯茶,待我去整兵。”
    常甫只能等着,苏成奉走了出去,唤过亲兵低声吩咐了几句。
    亲兵奉命离开,苏成奉转身回了屋,客气地道:“常师爷也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虽说府城离兵营只有一个多时辰的路途,总要备些干粮,马匹的粮草,琐事一大堆。”
    常甫心里暗骂了句,文武官员之间,本就不合,地方武将难缠,他来时就已经有了打算。
    苏成奉说了一堆,明显不当回事,定是早已听过府城的局势,与地方世家有牵连。
    圣上的旨意,他苏成奉哪怕阴奉阳违,也不敢不听。
    若是敢耽误了正事,文士善肯定不会放过他。
    常甫也客气地道:“有劳苏指挥了,你是武将,有自己的规矩,文知府已经叮嘱过我,不得擅自乱拿主意,一切听从苏指挥安排。”
    苏成奉笑呵呵道不敢,幸好吃了两盏茶,底下的副将就整好了兵。
    常甫随着他出去一看,校场里立着待出发,约莫两百的兵将,总算满意了几分。
    兵马一行浩浩荡荡进了府城,城内的百姓见势不对,大门紧闭,偷偷在门缝后打量,议论纷纷。
    “怎地进兵马了?明州府可是要打仗了?”
    “又没敌人来犯,除非有人造反才会打仗!”
    “这次时日明州府乱得很,米面粮油全部涨了价,都快吃不起了。再这般下去,可不得造反!”
    “嘘,你小声些,这是上面的贵人在斗法呢!”
    “呵呵,斗法,没人顾我们的死活,都不是好东西,我巴不得他们打得两败俱伤,一个都不剩!”
    “可不是,明州府的田产铺子,都在那几家手上,我们这些人,就吃他们手上漏出来的一点残渣,还要被官府层层加税。都没了才好,以后明州府也就不会被他们一手遮天了!”
    文士善亲自骑了马,到城门边迎接,与苏成奉彼此见礼,笑道:“苏指挥,有劳了。”
    苏成奉穿着戊装,在马上拱手一礼,道:“文知府客气。既然有旨意,一切都听从文知府安排。”
    文士善脸色一沉,道:“先从明辉楼查起!”
    苏成奉传了令,兵马驶向了朱雀街,到了明辉楼门前,将其团团围住。
    明辉楼隔壁,一直关着门的医馆广善堂,门这时打开了。
    辛老太爷手上拿着一本医书,与李老太爷,张老太爷等人一并走了出来。
    文士善心底冷笑,看着这几个明州府世家的话事人,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这时总算愿意出现了!
    彼此见了礼,辛老太爷惊讶地打量着他们,问道:“我们正在医馆闲聊呢,听到外面的大阵仗,苏指挥也来了,可是要抄家,还是要打仗了?“”
    文士善心道看你能装到何时,他也不拐外抹角,笑着道:“明州府的田产,铺子,究竟有多少是属于官身无需交税,有多少是按照规矩要交税,都要如数查实。圣命不可违,辛老太爷在正好,省得去贵府叨扰。”
    辛老太爷恍然大悟,道:“文知府既然奉了圣命,查,当然该查。快请进,请进。”
    明辉楼的门,从里面无声无息打开。辛老太爷与身边的几人说了几句,侧身笑呵呵请文知府与苏成奉进屋,上楼在雅间坐下。
    茶酒博士上了茶水点心,便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文士善将一切看在眼里,辛老太爷明显做好了准备,在等着他来。
    目光从一旁隔岸观火的苏成奉身上掠过,文士善气恼更甚,手指点着桌案,道:“事务繁重,苏将军还要守护一方安宁,就不吃茶了,还请辛老太爷快些。”
    辛老太爷将手上一直拿着的医书放在桌上,忙道:“也是,万万不敢耽搁了文知府的差使,我这就去叫账房掌柜,将明辉楼的地契,屋契拿来。”
    屋契地契上有东家的名号,东家若属于官身,按照品级,有不同的免税额。
    田产亦一样,按照官身功名免税。
    上有对策,下有政策。地方州府冒充官身,虚报品级的,比比皆是。
    掌柜与账房很快捧着文书前来,苏成奉只管着跟文士善助威,查账契税的事情,他万万不会沾手,放下杯盏起身出去:“我去下面守着。”
    文士善暂且来不及搭理苏成奉,伸手接过账房递来的契税单,视线瞄到辛老太爷放在那里的医书上,顺便就多看了眼。
    渐渐地,文士善眼珠突起,抬头看向了辛老太爷。
    辛老太爷神色不变,脸上挂着惯常的笑。
    翻开的医书上,乃是做麻沸散的方子,曼陀罗几个大字,跃然纸上。
    这是文士善第二次见到麻沸散这个方子。
    第一次,是在闻山长的案桌上。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54 五十四章
    ◎无◎
    当年之事, 文士善不愿意去回想。
    阿娘为了他读书,与后爹眉来眼去勾搭上了。他亲自撞见他们在一起,阿娘哭着对他说, 一切都是为了他。
    不仅仅是后爹, 她还与族长不清不楚。苦忍了多年,想方设法, 使得道貌岸然的姜氏族长, 放他出了族。
    后来虽有些流言蜚语, 最后苦于无证据,且他在临水县的名声颇好,没能传开就平息了。
    文士善只要想起就恶心,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眼下却不敢断定了。
    姜氏的族长早在事情发生时就已经去世, 出族的内里,只有他们两人清楚,死人不会说话,文士善不用担心。
    辛老太爷将麻沸散的方子摆在那里, 虽说他当年并非用的曼陀罗,却也相差无几。
    只要做过的事, 就会留下痕迹。
    何况, 他当年去临县陆陆续续买过几味药,当时他寂寂无名,无人会在意。
    但他如今有了名, 医馆药铺仍在, 里面的伙计掌柜, 文士善难肯定他们都认不出他来。
    辛老太爷这个老狐狸, 用意清楚明白。
    明州府的世家有钱有人, 他们若沿着这个方向查下去,定会有水落石出的那日。
    文士善杀心顿起,眼下辛老太爷他们似乎胜券在握,只能暂时克制住了,装模作样查了几家,招呼苏成奉收了兵。
    回到衙门,文士善在书房里枯坐了一整夜。
    明州府的世家盘桓多年,贵人世家频频联姻,彼此之间的关系如千丝万缕的蛛丝网,牵连不断。
    比如辛氏的女儿嫁进永安侯府,永安侯则与三皇子生母,秦贵妃娘家有姻亲关系。
    圣上正当壮年,永安侯府还不足为惧。
    辛老太爷与几大世家一同出现,向他表明了一件事,若他敢真正动他们,他们会拼个鱼死网破。
    文士善虽有圣上旨意,圣上亦不能无视汹涌的臣意与民意。
    朝堂中多的是官员盯着他的位置,好不容易得了今日的地位。其中的艰辛苦楚,回想起来就是噩梦。
    文士善不敢赌,且他始终想不明白的是,闻山长究竟是何方势力,用意何在。
    闻山长继续做他的山长,这段时日将府学那帮人查了个底朝天,他从未伸手拿过一个大钱,清廉得不能再清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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