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安尽量将自己贴着车壁坐着,腾出地方给他们诉衷情,此时不免后悔,早知道该去与崔文坐一起了。
    程箴余光瞄见了程子安的小动作,想到先前他的表现,眼中疑惑一闪而过,问道:“我什么时候教你那些话了?”
    程子安回过头,面不改色地道:“阿爹平时说得太多,估计自己都忘了吧。虎父无犬子嘛,闻山长都说我是青出于蓝,与蓝一样厉害。”
    这小子!
    程箴听得想笑,纠正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少胡改乱编。只是闻山长___你在府学惹什么事了?”
    程子安心想程箴果然聪明,一下就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幸亏他做事说话时,尽量留有伏笔,将那些超出他年纪,平时表现的说法,全部推到了程箴头上。
    成才要循序渐进,他太厉害了,程箴就没事做,成了闲人。
    闲人不好做,太闲说不定还会生病。
    程箴年纪轻轻,他还得继续支棱起来!
    “阿爹,你刚回来呢,等我们回乡下再说。”程子安朝崔素娘撒娇,道;“阿娘,你看阿爹,真是凶得很。”
    崔素娘被逗笑,嗔怪拍他:“你阿爹是关心你。郎君,子安说得对,赶路辛苦,等歇下来之后,你再与他仔细说。”
    回到崔家,崔武得信已赶了回来,大家团团问候见礼,进屋坐了。
    程箴说了些京城之事,“妹夫一切都好,带了家书回青州,我路过时,已经托人交给了妹妹。春闱在二月进行,最迟三月初,青州府应该就能接到张榜。”
    听到春闱,崔文崔武又是一阵唏嘘。
    用过午饭,大家坐下来吃茶,崔文将小的都赶了出去,留下他与崔武,程箴三人在一起说话。
    约莫说了大半个时辰,庆川前来叫程子安回家。
    程箴前去同崔文他们道别,崔耀祖也一同出来了。程子安见他精神亢奋,猜到估计程箴说了什么,他的亲事有了眉目。
    程子安暗自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崔耀光,恰好他也看了过来,两人悄然交换了个眼色。
    有打探消息的能手崔耀光在,程子安下次来就能知晓缘由了。
    上了骡车,崔素娘呼出口气,道:“以前啊,总想着回娘家。这次在娘家住了一段时日,发觉还是自己家中舒坦。”
    程箴道:“你们娘俩多亏了舅兄们的照看,尤其是这些时日子安上学,还得麻烦大舅兄二舅兄派车来回接送。这次进京城忙着养伤,没心思备礼,等到回去之后,我再备份礼,让庆川送进城。亲归亲,断不可失了礼数。”
    崔素娘道:“哥哥嫂嫂们都不是那等计较之人,谁不知道你出了事,哪会责怪你。再说,子安没与我一起住在府城,他如今长大了,独自住在家中,大哥不放心,差了耀祖耀光一起前去陪着他。听他们回来说,子安听话懂事,每天无需人操心,自己早起去上学,下学回来写功课。对了,冬至前考试,他又进步了,考了个第八名呢。”
    程箴讶异不已,望着程子安半晌,方道:“是长高了些,进步了不少。等回去之后,我再好生问问他。”
    太聪明了!
    程子安表面镇定,内心已经在哀嚎。
    肯定是崔文崔武,或者崔耀祖说了什么,让程箴起疑了。
    老张,你一定要扛住啊!
    骡车到了程家,老张与秦婶激动迎了上前,抹着泪见礼,帮忙搬动行囊。
    进了屋,行囊尚未收拾好,程家的大门被敲响了。
    没一会,老张提着一篮子鸡蛋进了屋,跟程箴回禀道:“老爷,村子里冯二郎先前见到骡车,得知你回来,送了一篮子鸡蛋前来,说是他的一点心意。我不敢收,说要请示给老爷知晓,谁知他放下就跑了,我追都追不上。”
    佃户赁程家的地,地租与别的东家并无两样。除了在交租时,在量斗称量时松泛。
    量斗松泛与紧之间,里面差别就大了。
    有些东家自备量斗,粮食堆得尖尖的不提,还会巧妙踢上一脚,掉落的粮食,就归了东家。
    嫌弃粮食晒得不干,空壳多,总归百般刁难。
    冯二郎赁了程家的地种,程箴除了平时遇到,收租子时打声招呼,并无其他来往。
    程箴并非只对冯二郎家宽松,对所有的佃户都一视同仁。以为冯二郎知晓他受伤,好心前来探望,便没过多去想,道:“你先去收着记好,快过年了,到时添上些,再回给他就是。”
    老张应是退出去,没多时,又有人上了门。
    陆陆续续中,程家的佃户都来了,带着一只鸡,一块腊肉等,直堆了小半间屋子。
    程箴唤来在西屋赶功课的程子安,盯着他抬了抬眉,道:“说吧,这些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36 三十六章
    ◎无◎
    程子安装傻, “这些是吃的啊。这么多啊,阿娘在准备年货了吗?”
    程箴一眼横瞪过去,这小子肉嘟嘟的脸比离开时清瘦了些, 身体也长高了一截, 那双乌黑清亮的双眼看着他,神情无辜。
    要是一两人前来, 程箴并不觉着意外, 毕竟他平时对佃户就好。百姓穷苦, 并非都忠厚善良,也有欺软怕硬的无赖小人。
    像是村里的孙二壮,平时好逸恶劳游手好闲,今天偷东家一只鸡,明天偷西家一捆柴。孙家兄弟三人, 都与他差不多,生得壮实好斗,在村里人憎狗嫌。
    孙二壮加上他的兄弟两家,一共赁了程箴八亩地耕种。交租子时, 总要耍小心机,不是缺斤少两就是哭穷, 如今已经拖欠了近两年的佃租。
    程箴要读书科举,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顾忌就多了些。加之费工夫计较那点子东西,实在是不划算。
    令他无比惊讶的是, 先前孙二壮与他两个兄弟都来了, 虽说一家只拿了十个鸡蛋, 还是令他大开眼界。
    一来他们三兄弟各自生了三四个孩子, 平时过日子没算计, 穷得叮当响,能拿出十个鸡蛋,已经实属不易。
    二来他们这次老实得让人咋舌,甚至还主动提起了欠租,央求他宽限一二。
    程箴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孙二壮兄弟都来了,还破天荒拿了鸡蛋上门,他们以前到来,可是连草都要薅一把带走的德性。你阿娘在府城,只有你在家中。这件事,一定与你有关系。”
    程子安暗自腹诽程箴聪明,装作恍然大悟,两成真话混着七成假话道:“哦,阿爹说是孙二壮他们啊,我记起来了。阿爹啊,这件事呢,说起来就话长了,呃,秦婶云朵做好了晚饭,我就长话短说吧。”
    程箴深吸一口气,忍住了没揍程子安。
    他废话说了一堆,一句都没说到点子上。
    崔素娘见他们父子在说话,探头进来看了一眼,迟疑着站了片刻,便转身离开了。
    程箴到底牵挂着崔素娘,这次他受了伤,两人感情深厚,最最难受的便是她了。
    回来之后,崔素娘没多问,言语,举手投足之间皆小心拘束,生怕伤害到了他。
    “长话岂能短说,等用过晚饭,我们再仔细说清楚。”程箴道。
    程子安想哀嚎,程箴太难糊弄了。
    一家三口时隔几月,聚在堂屋里用了热气腾腾的晚饭。
    程子安如以前那样埋首苦吃,程箴替崔素娘盛汤,崔素娘叮嘱程子安要多吃些萝卜,别尽顾着吃肉。
    看似与以前并无二致,短短时日,变化如桑海,除了个人际遇,心境都大不相同。
    饭后程子安以为程箴要先找他说话,谁知,他还是与从前那样,先去陪伴崔素娘。
    外面冷,不宜散步,两人便回了自己的屋吃茶说私房话。
    程子安欠了一堆功课,写好的功课,被狗吃掉的借口用过了一次,再用周先生就要请他家的狗去府学。
    程家并没养狗。
    程子安在灯下努力写大字,这是除了诵读之外,蒙童班每天必须写的功课。
    起初蒙童班的要求不高,先认得字,写正确,现在多了风骨美观结构等一堆规定。
    学什么字体,主要由学生的家世背景,能否拥有名家字帖与名师指导提点决定。
    辛寄年家中藏有钟繇的真迹,也有人认为此书是后人王羲之的临本。
    程子安听过王羲之,不知道钟繇。但书圣都要临摹他的书法,肯定是了不起的书法大家。
    辛寄年当然不能拿真迹来当字帖,他有后世书法高手的临摹本,与真迹无法相比,对于蒙童班来说远远足够了。
    方寅读书好,考试成绩次次领先,字却连辛寄年都比不上。他平时所学都靠先生教导,先生的字并不惊艳,他的字在班中亦只能居于中游。
    家世背景的重要性,就体现得淋漓尽致。
    作为程子安的小弟,辛寄年大方将字帖借了出来,反正过节时,他力求开心为上,免得写字这种事情扫了兴。
    写字与读书一样,除了努力之外,还有天分。古代的读书人自小练字,成为书法大家的就那么几人。
    以前程子安对自己的要求是写好名字就足够,现在他提高了点,争取所有的字,都能写得端正工整。
    程子安写了一会,放下毛笔开始活动手腕。毛笔没放好,从砚台上滚落,差点掉在了地上。
    程箴眼疾手快,伸手接住了。
    程子安顺眼看去,程箴的手上蘸了几滴墨汁,他忙讪笑,叫了声阿爹,很是狗腿送上了乌漆墨黑的帕子:“阿爹擦擦手。”
    程箴放下毛笔,嫌弃地看了一眼,并未伸手去接。转身出去净了手,再走了进屋。坐下后,拿起他写的大字,一张张翻看过去。
    本来程箴还在欣慰,程子安变得认真了,他进来都没察觉。
    谁知一看,深觉自己着实想多了些。
    起初程子安的字写得还算用了心,后来就越来越毛躁,一眼就能从笔锋笔画上能看出来,他是为了完成任务在赶。
    明天就去上学,程子安将功课都堆在最后才去写,当然要紧赶慢赶。
    程箴按耐住了没训他,随手再拿起旁边的字帖,翻书的手微顿,不禁讶异了几分,眉毛微抬:“哪来的字帖?”
    程子安道:“辛寄年借给我的。”
    程箴问:“可是又押题了,这次要了多少银子?”
    程子安脑子转得飞快,否认道:“没要银子呀,借给我字帖相抵消了。辛寄年吹嘘,这本字帖名贵得很呢。”
    程箴哼了声,道:“这本字帖是极为难得,你再瞧瞧你的字,真真是暴殄天物。”
    程子安不以为意地道:“阿爹,首先是架势要足,我写得好坏不要紧,有这本字帖在,谁还要看我的字啊,对吧?”
    程箴被逗笑了,道:“你少作怪,写字得下苦功夫,沉得下心,等以后我再来纠正你临到头再赶的臭毛病。我们先说正事吧,这下你可以仔仔细细,将晚饭前我问你之事,前因后果全部如实道来。”
    程子安知道逃不过去,按照想好的应对方式,用春秋笔法说了:“阿爹,你受伤的事情传回了明州府,同班的李文叙,就是李棕儿子很快就知道了,他当众喊出了此事。结果吧,嫉妒你的人就开始说些不好听的酸话,还出言不逊污蔑阿爹。我气不过,就当场与他打了一架。闻山长将我们一并带去,要按照规矩处罚。”
    程箴敏锐地问道:“你与谁打架了?”
    程子安老实道:“项伯明。阿爹,项伯明为何要说你坏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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