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对面的姨娘,在温暖的烛光中,姜婳竟就这样,沉沉睡了过去。
    见到女儿睡着,原本正绣着帕子的季窈淳,轻柔了手中的动作,小心放下帕子,再忍着咳嗽,轻唤了院中的晓春。
    看着晓春将姜婳安置好,季窈淳坐在床边,轻柔地抚了抚她的脸。
    今日小婳,似乎,同往日不太同。
    *
    隔日。
    被晓春唤醒时,姜婳怔了一瞬,惶恐涌上心头,她掀开被子就要去找姨娘。等到赤脚传来的冷意让她不由瑟缩时,在晓春惊讶的眸光中,她才缓缓停下。
    坐在凳上,接过鞋袜,一一穿戴好。
    姜婳出了门,看见姨娘房中,正亮着一盏灯。或许是太怕昨日的一切,都是她的一场梦,她带着不安的情绪,没敲门,只如贼一般,轻轻将门推开了一条缝。
    此时,她的指尖,还在颤抖。
    下一瞬,门却从里面打开了。她侧在门扉前,同室内的姨娘,对上眼。那般熟悉的温柔,从姨娘眼中向她涌来那一刻,她那一颗提起的心,才恍然放下。
    “小婳,该去学堂了。”温柔的声音,说着不太温柔的话。
    学堂有谢欲晚,姜婳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去。但看着姨娘温柔的眼,她又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同晓春吩咐了一两句,就收拾好东西,出了门。
    如今姨娘在府中,有些事情,她就要早做打算了。不知哪里同前世的轨迹有了区别,这一世,姨娘并没有在她十五岁这年死去。
    是姜玉莹没有动手,还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她无从得知。
    但是按照上一世姜玉莹的性子,她动手,也是迟早的事情。她今日同晓春说的,便是无论发生了什么,晓春都要守在姨娘身边。
    这般事情,姜玉莹不会假手于人,但是她害怕......万一呢,她再不能失去姨娘了。要如何彻底解决姜玉莹的事情,她也得好好想想。
    从后面入了学堂,她未抬眸,就能感受到一道深重的眸光。
    她指尖一顿,随后按照前世的模样,坐在了最后面。
    最前面的姜玉莹和希芸见她来了学堂,姜玉莹蹙眉望向一旁的希芸,希芸垂下头,不敢说话,只是过了一会,恶狠狠地看着姜婳。
    姜婳没太在意,她浑身注意力,都在前方的谢欲晚身上。
    她将自己扮做前世模样,低垂着头,甚至不敢向周围打量一眼。等到陡然一片阴影映在她身前时,她惶然地抬了头。
    是谢欲晚。
    谢欲晚眸清淡而平静,似乎比她死之前的记忆中,更冷了些。她不太记得,前世谢欲晚是否也在此时到了她书桌前,她只能,努力扮着前一世这时姜婳的模样。
    她声音很轻,带着些慌张:“夫,夫子。”
    谢欲晚长眸半抬,定眸看了她许久。
    姜婳指尖凝住,难道,他已经发现了吗,她这两日都未做不符前世性格之事,他是如何发现的?
    她不敢将自己心中的慌乱表现分毫,也不知,为何众目睽睽之下,他要这般看着她。就在她因为高度紧张身体有些虚脱之际,谢欲晚突然走了。
    就那么......走了?
    姜婳垂下眸,只能感觉到自己颤动的心。
    只是,这一次,再不是如前世般,盈满了不安的欢喜。
    而是......忐忑与畏惧。
    她知晓,她瞒不了他一生,待她被谢欲晚发觉,抓住把柄的那一日,她将面对他滔天的怒火。
    她......得想个法子,她不能,一定不能,再走上同前世一般的路。
    谢欲晚清淡的声音在学堂内响起,她垂着眸,始终不曾看他一眼。
    直到学堂开始喧闹,姜婳才放下了手中的书,轻声动了一口气。平日这般时候,便是谢欲晚已经走了。可等她抬头,却陡然同台阶之上,谢欲晚的眸光对上。
    她怔了一瞬,不知为何他眸中的光是如此地寒。
    下一瞬,又学着前一世姜婳的模样,颤着眼眸,垂下了头。
    台阶上,谢欲晚淡淡看着,恨不得将自己的头埋进书桌的少女,眼眸深重了一瞬。他指尖一动,到底还是没有上前。
    世间万物有其该有的轨迹。
    他不知为何,大雪纷飞之中,他回到了初遇姜婳的这一年。他略去心中淡淡的欢喜,等待着既定的命运。
    酒宴之上,她会将那杯酒,递给他。
    待到她入了丞相府,他遣人,将那湖填了就是。
    此时,他该克制。
    谢欲晚有些失神,甚至未细究,为何此时,他会用‘克制’二字。只是迎着春日的光,一步一步走远。
    *
    姜婳未能走,她被希芸堵在了学堂中。
    见到希芸到了她桌前,学堂中其他人噤若寒蝉,忙收了东西就走。生怕走慢一些,就会被全府捧在掌心的姜二小姐迁怒。
    待到学堂只剩下姜婳、希芸和两个嬷嬷,姜婳抬眸,淡淡望向了希芸。
    又是这种眼光!
    希芸咬紧了唇,那日回去后,她问了自己数遍,一个无权无势无宠爱一直任由人欺|辱的庶女,到底有什么可以让她怕的。
    若是再有一次,她定不会因为姜婳一个眼神,如此狼狈。也不知这小贱蹄子是哪里学了这般眼神,上次生生将她吓到了。
    希芸上去,抬起手,就要打。
    姜婳侧过身子,抓住了希芸的手。她眉间情绪很淡,似乎有些不解为何自己只是来了学堂便惹了姜玉莹这般怒火。
    姜玉莹爱慕谢欲晚,她知晓。
    但学堂的女学生,并不止她一个。数个姐姐妹妹,不都同他们一起上课。还是,只是想教训她,随便寻个借口。
    希芸被控住手,直接对着身后两个嬷嬷道:“你们上来,给我按住她。”
    两个嬷嬷撸了袖子,就要上前,姜婳望着希芸,轻声道:“现在你让她们停下,还有机会。”
    希芸一滞,不知为何姜婳如此淡定,她心总无由来地一慌,是有什么人会为姜婳撑腰?此时看见了,便有了证据。
    这般想着,希芸向四周望了望,见到空荡无一人,顿时又嚣张起来。
    无人,姜婳一定是在虚张声势。
    随后,希芸又想,便是有人又如何,这府中,又谁会为姜婳撑腰?小姐去大人公子老夫人那里说上一说,再多的证据都无用。
    她顿时更加嚣张。
    这时,两个嬷嬷上前,一人一只手,将姜婳按在了墙上。
    希芸抬起手,就是要打。
    然后就听见,姜婳轻声道:“二姐姐知晓希芸姐姐也喜欢谢夫子吗?”
    两个嬷嬷脸色一变,希芸一怔,手都忘了挥下去:“你个贱人说什么胡话,谁,谁喜欢,喜欢谢大人。”
    姜婳淡着眸,也没看她,而是对按着她的两个嬷嬷道:“可是那日,我看见希芸姐姐暗暗捡起了夫子丢弃的手稿,难道希芸姐姐是为二姐姐捡的吗?”
    希芸脸一白,忙否认:“我才没有,你有证据吗?”
    姜婳就等这么一句,轻笑着,对两位嬷嬷说道:“去搜一搜,不就有了。两位嬷嬷,你们知晓的,我日常同夫子,话都不敢说上一句,不像希芸姐姐,不仅借着二姐姐向夫子搭话,还收藏夫子已经扔掉的手稿。你们说,若是二姐姐知道了......”
    她装作惊讶的样子,对着希芸的眸却是平静的。
    “那可怎么办呀。”
    希芸慌乱了,两个嬷嬷也放下了手,对视一眼,扯住希芸的手,就向外走去。
    姜婳瘫在墙边,任由自己的身体靠着床,眉间没有一丝情绪。
    直到一道修长的身影从暗处而出,声音清淡:“在下怎么不知自己有过手稿?”
    姜婳浑身僵住,不可置信地望向谢欲晚。
    他怎会在此处?!
    她想隐藏,却已经晚了,谢欲晚定眸望向她,适时抬起一些笑:“在下倒是未想到,姜三小姐还有如此一面。以在下为幌,可还好用?”
    姜婳不知自己该用什么情绪面对,干脆冷下了脸,垂着头。
    她扣着手指,想着等会自己能不能狡辩一番,可谢欲晚说完那一句,也没有要等她答复的意思,将一孤本放在她眼前,就走了。
    她怔了一瞬,手久久不敢触碰桌上的书。
    谢欲晚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发现?
    意识到这个的时候,姜婳陡然松了一口气。她望着那人走远的修长的身影,手极轻地压住那本书。
    不知何时,她同他前一世纠缠的爱、恨、怨,就都变成了惧怕。
    她也恍然察觉,她同他之间,如若没有那杯酒,山高路远。
    真好。
    *
    姜婳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去见姨娘。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转了个方向,向着一处院子而去。
    “元宁居。”
    到了人前,她开始扮做前一世的模样,抱着书,轻颤着眸,对着守门的侍卫道:“小哥,能同祖母通报一声吗?我是姜婳,三,三小姐。”
    侍卫轻蔑望了一眼,随后不耐烦地向里面走去。
    姜婳垂下了眸,眼中没有什么情绪,前一世的她,总是低着头,因为低着头,就不会看见旁人厌恶的神情。
    这一世,她倒也挺喜欢低着头的。因为低着头,别人就看不见她眼底的情绪。
    只要想到谢欲晚,她恨不得低一生的头。
    半刻钟后,侍卫回来了,态度好了一些:“进去吧。”一旁一起守门的侍卫像是看不过去了,伸手拍了那侍卫一下,随后对着姜婳友好地笑了笑:“小姐进去吧。”
    姜婳将一切暗流涌动看在眼中,弯下头,轻声道:“谢谢。”侧身那一刻,她眼底的情绪,又全都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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