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只有魏家人能在, 那你们在这儿干嘛?你们姓魏?”苏曼英毫不客气地进了大堂。
    “你……”魏二婶一噎,“你跟我们比得了!我们是长辈!我们都生了儿子的!我们当然是魏家人!”
    “儿子儿子, 天天把儿子挂嘴边, 新中国成立这么多年,封建思想还这么严重。现下国家都说男孩女孩都一样, 怎么女孩儿不能来。”苏曼英恼道,“谁规定生了儿子才能在这儿?哪条家规?拿出来看看!”
    魏家有几家是像魏四婶这样只有姑娘没有儿子的,当即心里表示暗自点头。
    “你……”魏二婶一噎,“中国几千年就是这样!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儿不能分家里东西!要分也要分夫家的去。”
    魏建民看她为难苏曼英,微微皱眉,道:“二婶既然这么说,那曼英嫁给我,自然也是我魏家的,又为何不让她进来?”
    他平日里不声不响,众人忽然听他反驳长辈,不禁也暗暗吃惊。
    “魏建民!”魏二婶气得瞪大眼睛,这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只要苏曼英在旁边,魏建民就对自己出言顶撞,毫不客气。
    苏曼英冷笑一声:“说话颠三倒四,逻辑混乱,说白了就是做了亏心事怕被我戳穿,不敢让我来。”
    “我怕你!?我呸!”魏二婶气得翻白眼。
    “那你为什么不敢让我进?你们分东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苏曼英步步紧逼。
    魏二婶舌头打结:“就是……我……就……”
    “好了!别吵了!”魏邦泰脑仁疼,“建民媳妇要看就看,我们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好,我就让你看着!你该分不到还是分不到!”魏二婶暴跳如雷,坐回了主座旁边的位置。
    众人心里皆是一惊,苏曼英牙尖嘴利,这次恐怕来者不善。
    苏曼英走进大堂,走到魏建民身边站好。魏建忠瞪了魏建民一眼,继续对魏邦泰歌功颂德。
    “六月1日,魏建梅顺利出嫁。魏邦泰,肉五两,魏建梅,肉三两。”
    “六月2日,魏小宝出生。魏建生,肉三两。”
    “六月3日,魏建梅回门,族里送腊肉、谷米若干,魏邦泰,米五两。”
    ……
    魏建忠说完,旁边人便赶紧记下来。
    苏曼英听着这些芝麻绿豆大的事都能得奖励,而对魏建华下水救人、建民除野狼却只字未提,心中不禁怒火中烧,却硬是坐着没说话,而是看了看九叔公几人。
    过了半个小时,魏建忠终于说完,刚要分肉,九叔公就道:“建忠,建华下水救人的事好像没记?”
    “建华救人,人家已经谢过了,给了米也送了肉,族里就不再奖励了。”魏建忠说道。
    “那建民前些日子帮村里除了野狼,这事好像也没有记。”魏建军说道。
    对他,魏建忠可没像对九叔公那么客气,瞪眼道:“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你什么身份敢质疑族长?”
    旁边有人立刻拉了拉魏建军,小声道:“不关你的事,少说两句,等会儿你的肉都给你扣了。”
    魏建军看了看桌上的肉,想想自己家还有个眼巴巴等着分肉吃的孩子,便紧了紧嘴角,把脸转到一边。
    魏建民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只是平时,多少他能分到一点,恐怕今天是一点都分不到了。
    他眉头皱了皱,刚想说话,就见苏曼英冷哼一声,走上前去,拿起旁边的刀子,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狠狠在肉上划了一大块。大家被她忽然的举动惊呆了,你看我我看你。
    “你……你干啥!你凭啥拿我家的肉!”魏二婶气得要去夺肉,却被魏建民摇着轮椅,拿出长鞭直接挡住。
    “魏建民!苏曼英!你们凭什么拿我家的肉!”魏建忠大怒,“刚才分肉,你们对族里没有贡献,你们一点都分不到!”
    “我问你,我们分家了么?”苏曼英抱着肉挑眉。
    “没分家,可是你们对族里没有贡献!”魏建忠怒道。
    “没分家,我们就是一家人,这肉有你的就有建民的!按人口来,你家三个人,我家四个人,我还拿得少了。”苏曼英说着,把肉扔给魏建民。
    “苏曼英!你把我的肉还给我!建忠!你快把肉抢过来!”魏二婶气得直跺脚。
    可是魏建民长鞭可是打死过七匹狼的,魏建忠哪敢上前,只能破口大骂:“没分家是因为我爹看你们孤儿寡母可怜,你今天敢拿我的肉,你就别想走出魏家大宅!”
    “那我就不走了呗。正好这房子住着舒服。”苏曼英哼笑道,“我早就看上这儿了,比隔壁那个小破院强多了。你既然不让我们走,我们也没分家,那我们等会儿就把东西搬过来,以后你吃一口肉我就吃一口肉!”
    魏建忠目瞪口呆,这不但想吃肉还想住进大宅?他们怎么这么不要脸!
    “当时邦国在的时候说兄弟和睦家宅安宁就不分家了,邦国一死,他们兄弟三人分了家,可是建民建华当时年幼,还没分家,按道理应该住大宅的吃大宅的。”九叔公立刻说道。
    众人之前对于魏建忠他们做的事敢怒不敢言,现在看魏建民媳妇这么彪悍,也纷纷窃窃私语。
    魏二婶原本不分家就是为了霸占魏建民兄弟俩的田地还可以明侦言顺让他们出钱修大宅,这下可好,被苏曼英倒打一耙。苏曼英那泼辣劲,要是让她住进老宅,那岂不是天天鸡飞狗跳!
    “九叔公,你在族里辈分最高。你评评理,修大宅,就让建民出钱,住大宅,就没我们的份。交份子钱,就说我们没分家该交钱,分粮分肉就没我们的份。哪有这个道理!”苏曼英越说越激动,眼泪说来就来,一双眼睛通红委屈,看得众人一阵难受。
    “你……你们住的小院就是老宅的偏院,怎么就不能出钱修了?!”魏建忠气得哆嗦。
    “既然你说的这么大公无私,那好啊,你们住偏院我们住主院!你们主院住了这么多年了,也该换我们住了!”苏曼英说着,就坐在了大堂的主位,一副“我就不走了”的架势。
    “臭婊子!自从建民娶了你,家宅不宁,我今天就做主,把你敢出魏家!以后,你休想再进我家的家门!”魏二婶大怒,就去拽苏曼英,可是魏建民的鞭子如同利剑,啪的一声打在地上,任何人都别想碰她一根毫毛。
    魏二婶急得上蹿下跳,却碰不到苏曼英一片衣角,气得吱哇乱叫:“老三,老四,你们是死的!就看他们这么欺负我!”
    魏三婶才得了魏建民十块钱,此时怎么可能上去帮忙,便对魏建强道:“小心,你哥鞭子可不长眼。”
    魏建强一看,哪里还敢上前,立刻缩在了魏邦兴身后,都不出头。
    魏四婶站得远远的,缺着门牙看笑话,魏邦安刚想上前就被她拉住:“你腿瘸着能帮什么忙?二哥二嫂这么一点小事肯定能解决。哎呀,建民,曼英,有话好好说啊!怎么闹成这样!”
    魏建忠眼看自己娘受气,拉过爹一起去挡魏建民的鞭子,想让她娘趁机打苏曼英。
    苏曼英却忽然大哭起来:“爹……!爹你死的早,你睁眼看看啊,你当宝贝疼的弟弟,联合一大家子欺负建民,爹!你当初为什么要抛下我们啊……”
    苏曼英哭得凄厉萧瑟,浑身发颤,让人听得都要落眼泪。好几个魏家人都红了眼圈。
    “你这臭婊子!你再哭!”魏二婶气恼地要去扇苏曼英,魏建军却挡在了苏曼英前面,对魏邦泰瞪眼:“二伯,建民哥一鞭子能打死七匹狼,这是不忍心伤了你们,你们却联合起来欺负他媳妇!你想想大伯当时是为什么死的,那是为了救人!大伯在天上看着,你们对得起他么!”
    “我命苦啊……”魏二婶也哭嚎道,“我辛辛苦苦把建民拉扯大,大哥,你看看,他是怎么帮着外人跟家里反目成仇的!”
    “你给我住嘴!你还好意思说这话!”九叔公大怒,拐杖直接打在了魏二婶身上。
    “你……你一个旁支!”魏二婶疼得呲牙咧嘴,“你居然敢打我!你们旁支……”
    “我呸!”苏曼英就打断了她:“整天把旁支旁支挂在嘴上,旁支怎么了?你当你有皇位要继承!?九叔公年纪最大,德高望重,就连爹在世都是恭恭敬敬叫一声‘九叔’,怎么就打不得你了!”
    她这话算是把旁支和直系的关系架在了火上,平时大家都没想那么多,现在想想,什么旁支,旁支也是族里一份子,怎么就不能说话了!
    “你……你……你这是要把家产都让给外人……”魏二婶气得浑身发抖,站都站不住。
    “什么外人,爹在的时候大家都一样。九叔公,你坐。”苏曼英说着,就把白发苍苍的老人扶在了主座,“你最德高望重,这位置早就该你做。”
    魏邦泰万万没想到苏曼英居然把族长位置让给别人,当即大怒:“你算什么东西!魏家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这位置原来是大哥的,现在就是我的!”
    “族长是族里选出来的。论身份,你和三叔、四叔平起平坐。论辈份,你不如九叔公高。论亲疏,你不如建民,他是我爹的长子。怎么这位置就该是你的?我提议,重选族长!”苏曼英条理清楚,拉低踩高,把众人都拉在了一样的位置。
    众人突然不禁恍然,凭什么魏邦泰是族长!对族里有大贡献的是邦国,他算什么东西!
    眼看族人越来越愤慨,甚至连魏邦兴和魏邦安都有点蠢蠢欲动,魏邦泰彻底慌了。
    “你……你……”魏邦泰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
    这时,魏二婶忽然眼一翻,作势晕了过去。
    众人一下慌了神,琢磨着是不是太咄咄逼人。
    这时候苏曼英拿起桌上的水直接泼在了魏二婶脸上:“二婶清醒没有,没有的话,让建忠先送你回去,我们再商量选新族长的事。”
    “你这小蹄子!我是作了什么孽啊!”魏二婶一脸茶叶,拍着腿大哭,她这可是真哭,因为族长的位置快没有了。
    “我赞成,这么多年了,也该论功行赏重选族长了!”魏建军早就被魏建忠压得直不起腰了,立刻站了出来。
    旁支的兄弟自然高兴,他们终于有话语权了!众人纷纷道:“重选族长!族长是我们大家的族长!”
    “我家建民腿不好,精力不够,就不参选了。不过我建议,大家趁这个机会,好好了解谁是对族里贡献最大的,免得埋没人才。”苏曼英说道。
    众人面面厮觑,没想到魏建民竟然主动退出。他原本应该是很有竞争力的。
    九叔公皱眉道:“当族长又不是体力活,建民就算腿有残疾,也可以当。我还想投建民一票!”
    “谢谢九叔公,不过,我提的建议,我们还是避嫌,免得族里有人说三道四。无论谁当族长,只要是大伙投出来的,我心服口服,以后绝不说个不字!”苏曼英信誓旦旦道。
    魏邦兴和魏邦泰也相互看了一眼,原本他们还有点担心魏建民,听苏曼英直接放弃,便安心下来。
    要是重选族长,还是他俩最有机会,他们毕竟是直系,族里还是认这个的,旁支再出挑,也很难出头!魏邦泰现在惹了众怒,人缘这么差,肯定没人选他,那他俩不是最有希望的!
    “二哥,曼英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么多年,咱们族长就没动过,人公社选书记还要几年一轮。”魏邦安说道。
    “就是啊,二嫂,你也别哭了,到时候你家邦泰也不是没机会,他不是一直贡献很大么。”魏四婶似笑非笑道。
    魏三婶虽然听不太明白,但一想到魏邦兴也有机会,便立刻赞成:“早该重选了!”
    “不可能!”魏建忠大怒,“你们想得倒好,也不看看,十里沟生产大队的大队长是谁!那是我岳丈!”
    此话一出,刚才闹哄哄的大堂忽然鸦雀无声。
    十里沟生产大队的大队长刘高德,是魏建忠老婆刘娇的父亲,魏建忠一家敢在十里沟横行霸道不是没有原因的。
    周围安安静静,大家都怕得罪了刘高德以后没有好日子过,刚才支持换族长的,都不敢再说话。
    苏曼英一看众人害怕,扑哧笑出了声。
    魏建忠咬牙切齿:“你笑什么!”
    “刚才,你娘可是口口声声说,这是魏家的事,连我一个媳妇都不能进,怎么,现在把媳妇的爹都给搬出来了?”苏曼英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这到底是魏家的是,还是生产队的事?”
    “魏家的事,就是生产大队的事!”魏建忠朗声道,“你别忘了,你们吃的、穿的、用的全是大队的,没有我,你以为魏家现在会这么好?!没有我,你们早饿死了!”
    “我们吃的是我们自己种的粮食,我们穿的、用的是我们自己用劳动换的!”苏曼英毫不示弱,“我们每天,起早贪黑,辛辛苦苦干活,到最后反倒成了你的功劳!”
    众人听了苏曼英的话,不禁又有些动容,他们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却刚刚只能顾得上温饱,到头来却被人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谁心里能服气!
    “你……”魏建忠被堵得只剩一句话,“反正不能重选!刘队长不同意!”
    “林书记说过,干部群众心连心,你现在就敢搞特殊、以权压人,知道的,是你狐假虎威,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刘队长跟你沆瀣一气!”苏曼英不客气道,“你敢用刘书记压我们大伙,我就敢去公社告状!”
    族里人皆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不过看苏曼英这气势,绝对不是随口说说,如果刘高德真的敢插手,她就真敢去公社闹。
    “你……你……”魏建忠紧咬住牙,他想用刘高德压苏曼英,没想到苏曼英竟然要找林书记。
    “我们到时候一起去!”九叔公抓起苏曼英的手腕,“我到时候也要找公社领导好好说道说道!”
    “就是!我们都去!”魏建军也说道,“二伯,请你交出族长印!否则,别怪我们去抢!”
    魏邦泰狠狠盯着苏曼英,最后在全族的激愤和魏二婶的痛哭声中,终于迫不得已交出了族长印。
    可是,这下众人又犯了难。谁来暂时保管族长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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