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是玲珑的假山,楚宁左右望了望,果真没有谢灵双说过的婢女。于是扭头看向谢子玉,眼中满是感激之意:“谢谢殿下伸出援手,楚宁感激不尽。”
    说完,楚宁站起身准备穿过假山走出去。
    身后的人倏然逼近,楚宁的身子不由一僵。正欲转身,厚实的手掌突然从后面按向楚宁,将她压在了假山上。楚宁不敢动弹,甚至连疼痛也不敢表现出来,只瑟瑟发抖地问道:“殿,殿下,您,您这是作何?”
    肩膀上倏地一凉,楚宁呆了一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浑蛋扯开了她的衣服!
    正欲发作,谢子玉凉凉的声音传进了耳里:“伤口处理得不错。”
    楚宁的身子顿时僵硬了。
    “你说,我是现在杀了你,还是等你走出晋王府再杀了你?”楚宁背对着谢子玉,看不到他的神情,但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杀意。
    “杀来杀去的多粗俗?不如我们做笔交易,我把我捡到的东西给你,你放过我,我们从此两清,谁也没见过谁。”反正也装不下去了,楚宁索性便不再伪装了,轻轻一笑,提了个建议。
    身后的人轻笑一声 :“东西果然在你手里,看来你活着倒是挺好的,省得我费工夫去找你的尸首。”
    身上的钳制松开,楚宁知道自己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不动声色地嘘了一口气,伸手理了理衣服,道:“明晚子时,我在风月楼等你。”
    这一天,楚宁在晋王府扮演了一个供人娱乐的玩偶,成功娱乐了一众王孙子弟;那天之后,所有人都会知道将军府的三小姐是个真正的丑八怪;这一天,楚宁回到将军府,被楚夫人狠狠训斥了一顿,并罚跪祠堂,理由便是丢了将军府的脸。
    在外被羞辱,回了家仍然得不到一点点温情,只因她不是楚夫人的亲生女儿,只因她是楚将军从外面带回来的私生女。
    楚宁跪在祠堂里,神情有些落寞,她自小便在将军府长大,本以为即便不受楚夫人喜爱,也总能从爹爹那里得到些许温暖,可惜,这也是痴心妄想。
    楚宁叹了口气,眼中的落寞慢慢消散,人总是要为自己而活的,既然得不到,又何必强求呢?
    第二日早上,楚宁敲了敲僵硬的膝盖,慢慢站了起来,还未转身,祠堂的门突然被重重推开,楚夫人和楚妍气势汹汹地领着一众家丁、婢女走了进来。
    “楚宁,看看你做的好事!”楚夫人怒气冲冲地扔给楚宁一纸文书,楚宁低头看了看,眼睛微微一亮,那是侯爷府的退婚书。
    她瞥了眼楚夫人,心想怕是又要一顿责罚,于是索性晃了晃身子,“砰” 地一声晕了过去。
    “夫人,三小姐昏死过去了!”有婢女上前看了看楚宁,开口道。“用冷水泼醒她。”楚夫人冷声说道。
    楚宁万万没想到退婚一事对楚夫人的刺激这么大,于是受了一盆冷水的洗礼之后,只能幽幽转醒。
    “本以为你能嫁进侯爷府,攀个高枝,没想到你却没那个命,早知如此,便不该养你这么多年!”楚夫人怒斥一声,挥了挥手,便有两个婢女将楚宁拉了起来。
    “将军府供你吃穿,给你小姐的尊荣,你却让将军府蒙受奇耻大辱,这笔账,你说怎么算?”楚夫人冷声问道。
    楚宁跪了下来,声音细如蚊蚁:“楚宁知错,但凭娘发落,不敢有怨言。”
    “你知道便好,这是你的行李,里面的银两够你生活无忧,从今以后,你便不再是将军府的小姐了。”楚夫人说完,便有人把一个灰色的小包袱扔到她面前。
    第五章 离开将军府
    楚宁看着那个包袱,有一瞬间的怔忡,十六年了,十六年寄人篱下,十六年含屈受辱,如今终得自由。她的眼中盈满泪水,不是不心酸,毕竟是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可心酸过后,却是雨过天晴,云破日出。
    楚宁眨了眨眼,笑了笑,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声:“谢夫人成全。”
    没有求饶,没有痛哭,而是真心实意—多谢成全。
    楚夫人皱了皱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从小便软弱怯懦的楚宁,听到自己将要被赶出将军府,竟说出这样一句话,莫非是吓傻了?
    楚宁兀自站起身,抬脚踢了踢那包袱,微微一笑:“这足够生活无忧的银两,夫人留着自己用吧。”
    “楚宁!娘是体恤你,莫要不识好歹!”楚妍立马喝道。
    “哦?体恤?这里面有几两银子?一两?二两?”楚宁挑了挑眉,淡淡一 笑,问道。
    楚宁话刚说完,楚夫人的脸色便有些不太好看,那里面,确确实实只给了一两银子,她把楚宁赶出将军府,为的便是让她落魄,又怎会真正让她衣食无忧?
    没想到这个平日里默不作声的丫头,今日竟然如此伶牙俐齿。
    “楚夫人,二小姐,众位,楚宁这便告辞了,山水有相逢,他日再见,我们就是陌路人。”楚宁抱了抱拳,洒脱一笑,迈步往外走去。
    “哎呀呀……自由的空气啊……”楚宁站在门口,双手张开,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模样,要多陶醉便有多陶醉。
    身后的楚夫人和楚妍见状,不由愣了愣。有婢女问道:“这三小姐莫不是受刺激,疯了吧?”
    楚夫人和楚妍听到这句话,脸色稍微好了些,却不想楚宁突然转过身来,对着她们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笑完便霍然转身,一边大步往外走,一边朗声道: “将门府邸,可抛!”
    “侯门婚约,可抛!”
    “自由之身,不可抛!”
    “哈哈哈……”
    她的声音清透洪亮,响彻将军府,那个昔日低到尘埃里的清瘦少女,此刻站起身来,只一挥手,便挥尽了尘埃,她朗朗一笑,便似光风霁月,顷刻间盈满光辉。
    她走得那般潇洒痛快,没有一丝半点难过悲伤,仿佛被她留下的,才是这世间最不起眼的尘土,而她,已然破尘而出,成为云端高阳。
    将军府众人看得目瞪口呆,楚夫人的面色彻底沉了下来,她隐隐觉得,这个被她赶出将军府的少女,有一天会以她所不能掌控的方式,华丽归来。
    “殿下,这女人果然不正常!”将军府某个不起眼的屋顶上,一白衣男子遥遥坐着,一边饮酒一边听着身旁护卫的喋喋不休。
    “她还邀您去风月楼, 简直是世风日下,居心叵测!”苏叶继续念着,“不如我替您去,免得您被她染指。”
    谢子玉似笑非笑地瞥了苏叶一眼。
    苏叶立刻闭上了嘴。
    谢子玉回过头,目光遥遥地落在那潇洒远去的纤瘦少女身上,平静的眸子里泛起一抹奇异的色彩,他勾了勾唇,轻声道:“自由之身,不可抛吗?”
    出了将军府的楚宁第一时间便奔风月楼去了,躲在玉锦的房里埋头苦吃,“跪了一晚上,又累又饿,还是你这里最舒服。”
    “谁让你这么老实?”玉锦瞪了她一眼。
    楚宁笑笑:“将军府毕竟养了我十六年。”
    “是啊,养了十六年,顿顿就一碗冷饭,两片青菜。”玉锦翻了翻白眼。
    楚宁一听,忍不住笑了笑,指指手上拿着的鸡腿:“所以我现在脱离苦海,来你这儿吃肉了。”
    玉锦看着楚宁的模样,知道她是真不把那些事情放在心上,也是,她那样潇洒的人,能把所有的苦都当成谈笑的资本。
    犹记得她们初见,是三年前的寒冬,那时她还不是风月楼的玉锦,而是前任礼部侍郎之女卫玲珑。三年前的一个贪腐案,让卫府永无翻身之日,也让她一夜之间失去所有。绝望之下她寻了短见,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的房间里, 满脸红斑的少女看着她,没有怜悯,没有同情,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活着?”
    她从鬼门关转了一圈,醒来已没了寻死的念头,只怔怔地看着楚宁。
    楚宁给她端了一碗饭:“饿了吧?我刚给你热了饭,快吃吧。”
    她从小锦衣玉食,看到那碗饭上只放着两片青菜,虽然犹豫了一瞬,却很快就埋头吃完了,吃完之后才想起问楚宁:“你吃了吗?”
    楚宁笑着点了点头:“当然。”
    后来她才知道楚宁不仅骗了她,还为了帮她热饭挨了一顿骂,她没想到楚宁贵为将军府的小姐,在寒冬里竟然只能吃些冷饭菜。
    她在将军府待了三天,就去了风月楼,她不仅要好好活下去,还要为父亲洗刷冤屈,让他沉冤得雪。
    在风月楼落脚的第二天,楚宁便找了过来。直到现在,她还记得当时少女对她说的话:“玲珑,落魄没关系,委身青楼也没关系,重要的是,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因为有朝一日,我能离开将军府,你也会走出风月楼。”
    三年后的今天,楚宁得偿所愿,而她,也成了风月楼炙手可热的头牌,为父沉冤指日可待。
    “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去寻找回春的解药吗?”玉锦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看着吃得正欢的楚宁,问道。
    “恩,不管能不能解,我都得去试试。”楚宁道。
    “那晚上我为你送行。”玉锦笑道。
    “好。”楚宁吃饱喝足,伸了伸懒腰。
    第六章 饯行
    这天晚上,风月楼一如既往地热闹,玉锦独立的小院中却是别有一番天地。玉锦叫了一群相熟的姐妹,热热闹闹地为楚宁送行。楚宁穿着一身蓝色男装,长发用一根丝带随意扎着,即便她的脸上布满红斑,也掩不住飒爽的英姿,但见她拎着酒壶,一边喝一边给姑娘们倒酒。
    那叫一个春风得意。
    院子外,一群锦衣公子不顾老鸨的委婉阻拦,径直往里闯,为首的叶清衍敲了敲手中的折扇:“你说玉锦今日不见客,可这院子如此热闹是怎么回事?难道还有比我们容王殿下更显贵的人在?”
    谢子玉站在叶清衍旁边,只淡笑不语。
    他身后站着同样含笑的谢灵然,还有一众昨天在晋王府出现过的公子哥儿。
    那老鸨知道这些人都不能得罪,刚刚的委婉拒绝已算是对玉锦仁至义尽了,也便不再阻挠,任由他们往院子里进。
    刚走到院子门口,便听到有人弹唱,有人在鼓,鼓声非常有节奏,带着普通乐器不能媲美的韵味,时而气势磅礴,时而婉转温和,让人忍不住跟着鼓声的韵律走。
    “今日楚宁有三喜!”突然,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叶清衍的脚步蓦然顿住,其他人见他停住,也停住不走,一起看向院子里那个坐在椅子上一边击鼓一边喝酒的少女。
    “一喜,侯门婚约作废,从此婚嫁由我不由人!”楚宁大笑一声,喝完杯中酒后,将酒杯砰地一声砸到地上。
    院子里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而院子外,叶清衍的脸色微微一变,谢子玉含笑看着,似是并不意外。
    “二喜,摆脱将军府,从此获得自由身!”楚宁说完,又掷了一个杯子。
    “好!”玉锦拍了拍手,朗声赞同。
    “三喜,离开帝都,从此山高水远,任我行!”楚宁仰头喝完杯中酒,一边笑一边将酒杯抛到地上。
    “多谢众位给我饯行。”楚宁停下击鼓,起身抱了抱拳。
    清冷的月色之下,那一袭蓝衣的少女眸光晶亮,姿态潇洒,眉目流转之间不见软弱怯懦,独剩一种洒脱果敢的风情,没有人怀疑,她是真正要振翅高飞,远走天涯。
    叶清衍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昨日见到楚宁,只觉得厌恶。厌恶她那张布满红斑的脸,厌恶她那卑躬屈膝的奴态,厌恶她软弱可欺的性格,所以他趁老爹还未回家,先斩后奏送上了一纸退婚书,即便老爹回家要责罚他,他也认了。
    不出半日,帝都已经流言四起,议论的都是她。听说她相貌丑陋,招致退婚,又听说她品行不端、有辱门楣,所以被赶出将军府。他不知道她被退婚后,会陷入那样的境况,所以得知消息后心里对她隐隐滋生出了些许歉疚。
    可他却没想到,那个被全帝都人怜悯同情的女子,此刻竟然待在风月楼里大声说笑,豪迈畅饮,眼角眉梢都漫着欢快的笑意。
    她说,侯门婚约作废,从此婚嫁由我不由人。
    叶清衍突然觉得心里有些不痛快,原来她之前所表现出来的样子不过是刻意伪装,他被她的表象所骗,一纸退婚书,以为摆脱束缚的是自己,没想到倒成全了她。
    他看着她那潇洒肆意的姿态,心里不由浮出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哎,这不是那楚家三小姐吗?小侯爷,这和昨天在晋王府出现的是同一人吗?”有人好奇问道。
    “看来是的。”叶清衍咬牙应了一声。
    谢灵然看着楚宁,他本为她昨日在晋王府的狼狈不忍而感到愧疚,如今见了她这副模样,倒觉得有些好笑了。
    楚宁这会儿已经发现院子外的动静,她朝外面看了过去,唇角挂着盈盈笑意:“容王殿下,叶小侯爷,谢小王爷,诸位来得真巧,今日是楚宁的饯行会,可要一起喝上一杯?”
    “楚姑娘的饯行会,怎能错过?”谢子玉勾了勾唇角,率先迈步走进院子,他走到楚宁面前,伸手接过她递上的酒杯,眸光在她笑意盎然的脸上掠过,举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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