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小楚楚生来闻到的男人只有爸爸,而且爸爸永远是香香的,还没闻过味道那么浓烈的男人,在确定不是自己鼻子坏了后,就对那个大黑胖子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心,一个劲儿的嗷嗷呜呜,咦哇乱叫,朝薛昶探着身子。
    眼看他走远了,又扭头看妈妈,小嘴还是哇哇叫个不住。
    林白青忍了又忍,终是医者的良心过不去,赶了两步,追上薛昶,说:“走吧,上诊所,我再你治个病去。”
    薛昶拍拍腿:“你是说这个吧,这个你治不了的,我也忙,咱们就再见吧。”
    但他一回头,就见个还不到一岁的小婴儿扬着她的小脑瓜子,探着身子,嘴里哼哼唧唧的,脸蛋儿白的跟牛乳酪似的,圆翘翘的小鼻头都快贴他脖子上了。
    他大吃一惊:“好乖,好漂亮的孩子,她这是想要我抱……抱?”
    他脖子上有个大火疥子,那是他体臭的来源,而在中医来讲,他是因为肺胃积热才会长疗丁的,所以他身上的臭气,正是从那只大火疥子散发出来的。
    楚楚跟妈妈一样,天生于气味敏感,当然不是要他抱,她是在闻那个臭臭的东西,大概觉得它不正常,想要多嗅一嗅。
    因为这人来自什河子,跟她爸爸曾经在一个兵团干过,林白青耐着性子说:“薛昶同志,我这是最后一次帮你治痛风了,去诊所,我再给你做回针灸。”
    薛昶提起裤子说:“我的痛风早好了,膝盖是为了执行任务做了关节置换手术,新关节磨合不好,走起路来就有点不方便,这个你治不了的,算了吧。”
    这是火车站出口,他这一提裤子,有几个胆小的女同志直接吓的尖叫了起来。
    因为他的大腿膝关节下全是手术恢复期的疤痕,针灸跟蜈蚣似的。
    林白青是大夫,当然不怕针角,倒是想看看他关节手术的恢复,就弯下了腰。
    而她弯腰一看,小楚楚也跟着妈妈,大眼睛眨巴,一脸好奇。
    一个过路的大妈看到了,提醒说:“女同志,你孩子才多大,可不能给她看那么吓人的东西,小心孩子晚上要做噩梦,闹夜哭的。”
    又对薛昶说:“你这同志咋回事,这是公共场合,吓死人呢你。”
    另有人说:“乡下人吧,有点素质成吗,你那腿好看吗你就露?”
    “对啊,这是大城市,看看你那腿,多吓人。”再有人说。
    薛昶赶忙放下裤子,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吓到大家了。”
    林白青是个侠义心肠,也知道薛昶这是公伤,倒有点心疼他了,索性对着围观的人说:“人吃五谷生百病,生了病就得治,这位同志是因为手术留的疤,你们要觉得不舒服可以不看,怎么能责备人家,攻击人家呢?”
    火车站嘛,流水的过客,人们也不听林白青说的,围观一下就走了。
    不过她这种态度倒是让薛昶挺感动的,也算熟悉了嘛,他就准备跟林白青交个心,他说:“小大夫,真想认个烈士爹,可以换别人,就不要是楚青图了。”
    林白青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他刚才那种怪怪的笑了。
    她说:“您一直在笑,是因为您认为我说我是烈士子女是在撒谎?”
    薛昶一脸了然,先说:“这种情况我见得多了,有个烈士证办事方便嘛。”
    又说:“烈士子女高考能加分吧,年年有抚恤金,兵团一年还有慰问,好处确实有,但是小大夫,国家的福利是给真正的烈士子女的,也是因为烈士对国家有贡献,国家给予其子女的照拂,普通人享受它是不道德的,我就不说破了,但我还是建议你把它改掉。”
    说完,他又是一瘸一拐的,还要走。
    这回林白青没再犹豫,一手抱着娃,单手扯薛昶,再飞起脚尖踢膝窝,眼看薛昶腿曲,顺势一套,等他反应过来时只听怦的一声巨响,人已经躺地上了。
    这是火车站的出口,人流密集。
    随着一个一米九几,如狗熊一般的男人轰然倒地,顿时人群中爆发出尖叫来。
    楚楚看他倒地,都喔喔叫了起来。
    人群也迅速围拢了过来。
    而从火车站出来俩扛个长条东西的军人,远远在喊:“老薛同志你咋躺地上啦?”
    林白青不喜欢跟人废话,先问:“薛公安,知道我怎么打倒你的吗?”
    薛昶是公安,当然懂功夫,人还躺着,竖起大拇指说:“好家伙,你这小大夫,竟然是个练拳的。”
    林白青伸手把他拉了起来,问:“现在咱们能好好说话了吧。”
    薛昶刚换了膝盖,使不上力气,还是随后赶来的俩军人搀扶他才能站起来。
    在被揍了一顿之后,他确实会好好说话了。
    先示意俩军人等着自己,离远了两步,他这才说:“小大夫,我跟你说过吧,我原来就是什河子建设兵团转业的,那是前年了,你跟我说你爸是楚青图,我熟悉这个名字,回去申请了一下,调了他的档案,我跟你交个底儿吧,那是我们兵团的特级档案,里面有记录,他妻女双亡。”
    又想了想,拍胸脯:“我在边疆干了几十年公安,见冒充烈士军属的多了,但还没见过谁敢冒充特级档案人员军属的,而且人家妻女早没了!”
    林白青可算明白他为啥说自己是骗子了。
    这年头信息各地区信息不统一,而且九十年代盛行一项行业叫办假.证,结婚证毕业证,军官证烈士证都可以伪造,在东海市伪造一张边疆的,一般人还真查不出来。
    不过薛昶这句话里透着古怪。
    林白青说:“你怎么知道楚青图是特级档案的,还有,你不是公安嘛,你有什么权限查兵团的特级档案的。”
    另俩军人看她抱的孩子可爱,此时远远儿在逗孩子,林白青声音又大,他俩听着了,遂走了过来,一个说:“这位女同志,老薛可是我们兵团公安局的副警监。”
    因为俩人抬了一个东西,同走同停,另一个则说:“老薛同志,最近没听说有特级档案被解禁呀,哪个部门又有特级档案解禁了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薛昶忙瞪眼,说:“瞎说什么呢你俩,去,到一边等着我。”
    这俩军人对视一眼,叹气说:“这取地毯的人怎么还不来呢?”
    林白青听了他们这番对话,心里顿时跳的扑通扑通。
    先说这薛昶,一身土里土气,又大大咧咧的,她以为他是个普通的老公安民警,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修个副警监,要以职位来论,他是个副厅级。
    再就是,她爸楚青图是见义勇为的烈士,其档案早在楚春亭去边疆时,兵团就交给楚春亭了,前年沈庆仪回来时也见过,只是一封普通的档案。
    而且目前说的,所谓解禁的特级档案,是随着1991年苏联解体,而解禁的,特殊军种人员的秘密档案,因为备战结束了嘛,要把他们往普通岗位上转。
    可楚青图,一个死了二十年的人,档案为什么会在特级档案里面?
    她心里止不住的起疑。
    但她面上什么都没露,而是对俩军人说:“你俩是给军医院的顾培同志带的地毯吧,我就是来接地毯的人。”
    薛昶先是一愣,继而才说:“合着我们千里迢迢,是给你这小大夫抬的地毯?”
    又对俩军人说:“这小大夫就是治好我痛风的神医,甭看她年轻,是个神医,咱们的地毯呀,就是给她抬的。”
    俩军人对视一眼,更加闹不明白了:“老薛同志,你唱的这到底是哪出呀!”
    其实林白青也是到现在才明白过来,顾培在那边委托了战友之后,兜兜转转的,那边的战友把毛毯给了顺路来执行任务的薛昶,所以她今天才会碰上他。
    这一闹,薛昶自己也觉得巧,笑着说:“走吧,我们先把地毯给你抬回去。”
    这也算是难得的缘份了,林白青说:“有车的,放车上就好。”
    这地毯是按照老宅西屋的地面量的,共四米宽,六米长,又是纯羊毛织成的,足足有四十公斤的重量,打了对折之后还得两个人抬着,俩军人看看毛毯的长度,说:“没车能装得下它吧,我们走路给你抬回去。”
    为了拉毛毯,林白青专门从工地上调了大卡车的,就在路边停着。
    她说:“我家离这儿十几公里呢,我有车,咱们坐车吧。”
    带着几人过去,俩军人在装车,她抽空问薛昶:“这回也是来执行任务的?”
    薛昶面色忽而阴霾:“对。”
    林白青又问:“来抓犯人的吧,什么犯人?”
    薛昶定定望着玉团子似的小楚楚,先说:“这皮肤,这大眼睛,这要是我孙女该多好?”
    本来他想摸摸孩子的小手,可一看自己的脏熊爪子,再看看人家嫩乎乎的,白糯米团子似的手,又忍住了,叹气说:“你就不考虑一下认我当个便宜爹吗。我吧,无儿无女,要真牺牲了,你可就是正儿八经的烈士子女了。”
    他这还是在误会,觉得林白青是在撒谎。
    而之所以会有这种信息错位,全在于,楚青图会有两封档案。
    一封是楚春亭拿到的普档,上面没有标注他的妻子和孩子,只是一个见义勇为的烈士。
    而另一封上面呢,竟然标注了妻子和女儿,而且注明妻女已死,也就是说那封档案是在沈庆仪逃港,且死了之后才建的。
    那么,他在那份档案上的身份到底是什么,还会是烈士吗?
    当然,既然是特级档案,要就这么直白的问,薛昶肯定不会如实相告。
    而因为他一个劲儿说牺牲,说要让她当烈士子女,林白青有点好奇他此来的任务,等上了车,就问:“薛公安,你们这趟来执行的什么任务,不危险吧?”
    说起任务,跟林白青同坐后排的俩军人皆苦笑了一下。
    而薛昶呢,语气突然又变的特别硬:“任务是大人的事,你这小孩子少打听!”
    司机笑着插了句:“她可不是小孩子,她是灵丹堂的东家。”
    薛昶这人很怪的,他的脾气似乎比闹奶的小楚楚还要不稳定。
    他是坐在副驾驶的,时不时回头看着楚楚,刚才还凶巴巴的吧,这会儿又笑着说:“小大夫,你就真不考虑认我当个爹,以后你就是真烈士子女了。”
    坐在林白青身边的军人说:“老薛您这叫什么话,我们保你长命百岁。”
    林白青看着后视镜,就见薛昶忽而欠腰,一脸落寞,又悲凉一笑:“好。”
    话说,他要不这样,林白青于他此来的任务还没那么好奇。
    但因为薛昶通身上下透着古怪,她对他这趟来执行的任务就多了几分好奇心。
    他们仨人都有包,俩军人的材质要好一点,是旅行袋。
    薛昶背的是个烂垮垮的绿书包,上面层层叠叠,打了好几摞补丁,看到里面有一个信封的翘角,估计那信封有点玄机,等下了车,他指挥俩军人搬地毯时,林白青仗着自己手轻,就轻轻的,想要翻开绿书包,去够那只信封。
    谁知薛昶瞧着大大咧咧的,但警惕性特别强,林白青才够到纸,手已经被他的大粗爪子摁住了,他面色蓦然一凶:“你想干嘛?”
    楚楚是妈妈做什么她都会专注看着,而要谁凶妈妈,她立刻就会哭的。
    嘴巴一撇,小婴儿哇的一声哭出了声。
    薛昶一看吓到人孩子了,又赶忙哄了起来:“宝宝乖,宝宝不哭。”
    但楚楚依然不高兴,撇着小嘴巴,紧紧盯着薛昶,吸鼻子,不停的抽噎。
    薛昶思索了会儿,回头对林白青说:“对不起,我不该凶你,我向你道歉。”
    其实是林白青想偷人家的东西没偷着,才被人凶的。
    是她不对。
    但楚楚还太小,不懂道理,只觉得妈妈被人凶了,她就要委屈。
    听薛昶向妈妈道了歉,这才停止了抽噎。
    “这小丫头,才多大呀就懂人的心思,可真有意思。”薛昶感慨说:“谁要有这么一个懂事可人的小孙女儿,此生足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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