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阅世多年,片刻即猜出了秦家人接下来的计划,沉着地下了指示。
    女婢匆匆传令,秦兰月脱力折身,跌坐回了椅子上,后背发凉,起出毛毛冷汗。
    老太太这话什么意思?
    死一个还不够,他们还要送命来吗?!这是铁了心要绝她的路,为了从她身上扒下一层好处来,不惜以人命做局!
    秦兰月大受打击的失神模样,并没有引起二夫人半分的怜悯,反而火气更大了。
    今晚的事一旦传出去,她脸皮子臊没了事小,沾上洗不清的人命阴司,那才是大事!
    秦夫人手上的银钱,她又没沾,好处姓秦的全得了,结果受祸的时候,一家子都得陪她担着,这是什么道理!
    原二夫人冷脸飞过去一个白眼。
    原齐芳无声的顶撞,让秦兰月万分窝火,她死力掐着手,嫣红饱满的双唇里咬出了惨白的齿印,却始终不肯松口。
    她厌憎秦家的族亲,要她把父亲留下的东西交到那群恶狗手里,和从她身上剜肉无异。
    可饶是她再怎么不愿,卫老夫人还是开口了。
    老太太像是一眼就能洞穿人心:“你们秦家的家产,我们不好沾手,你自家的银钱,也向来是你自用的,自该你自己处置。且自你进门来,这府里一直都是你当家的,今天这事怎么办,怎么做,你自拿主意吧。你要怎么做我不管,但是,你得记着,要处理得妥当。”
    老夫人眼含厉色,“否则,你要应对的,就不只是你这几个好说话的继子儿媳了,还有卫家的老宗亲们。”
    秦兰月呼吸一滞。
    打上回沈云西的话本子出来,闹出笑话,卫家宗亲就生出不满了。
    前头又因母亲和舅舅的事,她没了侍郎府依靠,再受名声带累,卫家的老迂腐就更对她看不上眼了,三天两头的来寻老太太,明里暗里的喻示,说她家世德行配不上做一宗大妇。
    幸亏老太太不理会,且有卫智春强硬回护,才力压了下来。
    若此回又添上人命,那……
    秦兰月不敢细想。
    但她知道,如果她想不出完美的破局法子,那就必须在舍财还是保位上,做出选择。
    秦兰月深深吸气,收肩梗颈地屏息了片晌,终是颓然地弯下了细白的脖颈。
    风移影动,树影斑驳。
    秦兰月面色漠然,疾行穿过临水长廊,步子迈得又快又大。
    一径回到正院,绿芯把房门掩上,秦兰月倒在被褥里,娇妍如花的面庞,打上了秋霜。
    她怄得眼红泪流,闷了许久的埋怨再也压制不住了,声音嘶哑:“若非母亲、若非母亲……我也不至于落到这等举步维艰的境地来,里外都要受人耻笑欺辱!还要背上奸生的骂名!”
    秦兰月又坐起身来,瓷器白日里被砸得差不多了,她便拎起床上的枕头,往地上摔了下去。
    涂了豆蔻的指甲刮坏了枕面上的软丝,青绿的绣线勒在她的手缝儿里,拉出了一道白红的细痕,她也不在意,又含着哭声怨怒起卫智春:
    “出了这么大的事,关键时刻,他是半点用也顶不上的!早给他传了话去,他竟还心思在宫里头吃酒呢!”
    绿芯不敢出声触她怒火,默默地将地上的东西收捡起来。
    从今天起,她们的日子再不能像从前那样富余阔绰了,一应物件儿,还是省着些用好。
    ..
    翌日天光大亮,沈云西在合玉居里慢踏踏地用朝食。
    小厨房李姑给她做的是葱油拌面,配的是鱼头豆腐汤。面条筋道,葱油浓香,酱汁裹得均匀,一筷子下去口齿留香。几口面,一口汤,家常的美味也很让人欲罢不能。
    沈云西舒眉,满足地捧住汤碗。
    一边福花挂着两只黑眼圈,比着手和她说秦家的后续。
    “秦夫人把秦家的家产交出去了!”
    “昨夜请了秦家三叔公到府里来,当着大爷的面理了账,那三叔公老奸巨猾,把秦家的产业理得顺透了,看完了秦夫人交出来的东西,直说是不够,沈传茵手里头的也得一并还回来,属于她们秦家的,半个子儿都不许留!”
    “一行人便又连夜去了鱼儿胡同。那头又怎么闹的就不知道了,反正秦家的人卯时散了。”
    沈云西听罢,搁下碗,她的关注点在:“那看来今天正院又免去请安了。”
    她这淡定的样子,让福花很没有成就感,“小姐,你就不惊奇不高兴吗?”
    她们和秦夫人也算是对头吧,对头栽了大跟头,她小姐居然连个笑影子都没有。
    “高兴。”沈云西背着手,往书案边走去,悠悠地说:“不用去请安,我可太高兴了。”
    至于秦兰月,只要对方不来找她的麻烦,那对她来说就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她犯不着去幸灾乐祸。
    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不值得浪费情绪,一切浪费行为在她这里都是不划算的。
    有这个空闲,她不如多赚点钱。
    沈云西铺平纸张,书写她的新故事。
    昨天秦家三叔公闹了一回,上一本沈万川兄妹相关的话本子估计还能热一波,等这一本再上线,到时两本一起给她挣钱,她的小钱袋子都不知道得鼓成什么样了。
    沈云西畅想了一下未来,还没开始动笔,就听见竹珍说道:“小姐,六月姑娘来了。”
    沈云西闻声抬眼,果见季六月站在打起的帘子边,女郎一身玄色劲装,长发高束,英姿飒爽。
    对季六月,沈云西并不陌生。这女郎和她兄长季五年都是卫邵的手下,比起木头似的大块头季五年,季六月明显要和气得多。
    “你怎么来了?”沈云西问。
    季六月并未往里来,在帘外先拱手做了个礼,才回说:“公子让属下到夫人这边来当值,府里的侍卫总不尽心,出了门什么人都拦不住。”
    季六月比他木脑子只会看话本子的哥哥聪明得多,她很会揣度上头主子的心思,公子会让她到这里来,显然三夫人在公子那里,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了。
    她恭敬地做足了礼仪。
    沈云西本来今日打一睁眼还没想起过卫邵,听到季六月的话,她托着脸颊,“他现下在府里吗?”
    季六月:“公子往书院去了。”
    昨天不是不舒服得很吗,为什么不在家好好休息?他们家很缺钱吗?上工不至于这么积极吧,连身体都不顾了。
    沈云西眉头皱了一下又松开,她想了想问道:“我能去吗?”
    季六月飞快地看了她一眼,低下头说:“夫人若想去,自然是可以的。”
    “那就去。”沈云西丢下笔,红药宫大本营距梁京甚远,离他们过来还有段时候,话本子倒不是很急,“我去看看他。”顺便去书院蹭个御膳。
    这都是好久以前的计划了,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今天。
    沈云西坐着马车前往应天书院。
    国公府门前恢复了往日的安宁,只是空气里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在风中溢散。
    沈云西在车内翻看京里最近流行的其他话本子。
    大抵是从她这里获得了灵感,如今的话本子市场,再也不是从前清一色的穷书生与狐妖鬼、穷书生与富家小姐这类了,而是重生的、种马后宫的、兄妹、姐弟、小妈文学的,诸如此类的题材如雨后春笋,冒个不停。
    沈云西陷入了话本子的海洋里,无法自拔。
    马车穿过大街小巷,从鱼儿胡同口缓缓驶过。
    此时的胡同里,庆明帝正轻抚着沈姑母的脸,出神的眼里尽是痴迷。
    今日休沐不必上朝,他昨夜怎么也睡不着,一早就出宫往这里来了。看着这张脸,庆明帝因太子皇后纠纷和白月光忌日刚过,而烦躁涌动的心火稍稍平息。
    被他盯着的沈姑母也心不在焉。
    为应付秦家的族亲,她一夜未眠,想着被秦家三叔公夺去的钱财,和女儿的怨恼,不由得心生委屈。
    秦家欺人太甚!
    真当她们是好欺负的!
    沈姑母几番克制起伏的心绪,握住了庆明帝的手,委婉地诉苦,“老爷,可给我作主。”
    美人黛眉染上苦闷,泪盈于睫,幽然欲泣,衔了一丝苦笑,怎么看都美得动人。
    但庆明帝却是瞬间清醒了过来,他扳正了她的脸,眯着眼阴沉地瞧了许久,喝道:“不许哭!也不许求朕!幸芳从来不会做这种表情,也从来不会开口求朕!”
    在男女之事上无往不利的沈姑母震惊地张开口,呆在了原处,幸、幸芳是谁?
    大太监田林在听见里面的话声,摸着腰间的杏花荷包,口上啧了啧,看他们这皇帝老爷,找替身还要求这么多。
    第39章
    ◎她只是自己想吃◎
    皇帝的态度和出口的话语, 让沈姑母惊恐不安。
    这一惊乍,落在庆明帝的眼里,就更破坏氛围了。
    庆明帝不悦地甩开她的脸, 他也不装了,站起身,居高临下,视线变得森冷起来:“沈氏, 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替身就要有替身的样子,能做幸芳的影子,是你百世修来的福气。要不然,你以为,一个和亲兄通奸的淫|妇,朕凭什么留待你?”
    凭什么?凭的不是爱吗?
    到头来, 竟是为了她这张脸么?
    沈姑母前头本来是装的, 这会儿眼泪是真下来了。
    庆明帝言语中的鄙弃和无情让她怔忡难堪。
    可在男人可怕的注目和皇权的威严里,她又箝口结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只有豆大的泪珠儿, 骨碌碌地脱眶而出, 止不住地直往下滚。
    庆明帝不耐地拉下眼角,冷哼一声, 叫道:“田林!”
    吹着小风儿的大太监田林, 忙端起恭敬的神态,推门溜进屋里来,“陛下有何吩咐?”
    “给她另找个地方安置, 从今日起, 不许再叫她见任何人, 省得叫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乱了心神,坏朕兴致。”
    庆明帝专横地下达了命令,继而不悦地甩袖离开。
    皇帝这种生物,尤其是庆明帝这种人,向来以自我为中心,宫中的嫔妃牵连前朝,他不得不费心思权衡,但如沈传茵这样的,于他不过蝼蚁。
    他九五至尊,王朝之主,又怎么会考虑在意一只蚂蚁的喜怒哀乐。
    区区玩意儿罢了,只需要让他快乐就够了。
    庆明帝一句话就定了沈姑母的未来。
    沈传茵不是傻子,如何会听不懂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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