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不想跟我玩。”小孩儿委委屈屈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楸楸也不知道为什么,默了默,说:“没事儿,坐着也行。”
    “姐姐。”小孩儿扭头看她,“我可不可以借你的手机,我想给我妈妈打个电话,告诉她,first叔来了。”
    “啊?”楸楸愣了一下。
    如果只是听前半句,她会借的。可是后半句,使得楸楸心生犹豫。
    一方面是不知道小孩儿的妈妈和裵文野是什么关系,是否会给她带来困扰。一方面是万一是个熟人,那少不了要一起吃中饭吧?
    “不行吗?”小孩儿眼巴巴看着她。
    楸楸受不住撒娇,可也从不委屈自己,她看着小孩儿,问:“你妈妈跟你first叔是什么关系?”
    约莫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不那么合家欢,小孩儿脸唰地红了,犹豫了一阵才支支吾吾吭声。楸楸没听清,心里已经猜出来,有不确定,“什么?”
    小孩儿恼羞成怒似的,握紧小拳头,一双眼瞪圆了看她,气鼓鼓地,半晌像泄了气的皮球,说:“我希望我妈妈跟first结婚。”
    这回不叫叔了。
    楸楸就知道关系不简单,那这手机肯定不能借了,她虽然总看热闹不嫌事大,可没有人会看自己的热闹不嫌事大。
    “那怎么办?我跟first虽然是朋友,可我们关系不纯洁。”
    小孩儿愣了一下,看她,“可是,可是,你刚才……”
    “我骗你的哦。”楸楸心底一丝愧疚,嘴里的口香糖嚼得不是滋味。
    这小孩儿刚才肯定很高兴,就像小时候班级里的同学希望某个男老师和女老师结婚一样。
    “好吧,我也猜到了。”小孩儿叹了一口气,颓然道。他滑下排椅,耷拉着头离开。
    楸楸也没拦他,在原地休息片刻,有点饿了,便打算到附近转一转,尝尝车轮饼,脆甜卤藕卤肉卷,虾扯蛋,芝士热狗棒,一通吃下去,七分饱。看着还想吃的饭团,鸡锁骨,酸奶捞……
    她给裵文野发微信:你不在,我只能吃几样,完全不尽兴。猫猫好可怜.jpg
    “做好啦,美女,一共九块钱。”窗口里,老板吆喝着,把饭团递出来。
    “好咧。”楸楸接过,扫码付了钱。
    这段时间在香港遇到的饭团几乎都是台湾饭团,可她不爱吃紫米的,好不容易在这儿遇见一家东北大米的传统饭团,没忍住还是买了个,额外加了海草鸡柳和酱八爪鱼,一手握不住,她找了个阴凉地儿坐下吃,看着周围人来人往,庞大树冠遮头,她慢悠悠地吃着饭团,看街上百态。
    没吃两口,有个人在她身边坐下,楸楸无聊地看过去,愣了一下。
    楸楸嘴里一口还没咽下,怔忡看他,“不是一个半小时?你怎么出来了?”
    “没事,我心里先告别了。”裵文野指了指她手里的饭团,楸楸见状,忙递给他,他自己也不接,攥着她的手腕移到嘴边,咬了一口。
    楸楸看着饭团,四分之一没了。她本来也就是尝个鲜,最好是她吃一点,裵文野吃一点,如此她能吃到更多的美食。她把剩下的饭团给了裵文野,就地开赌局,打赌他会四口吃完,如果她赌输了,那么她要坦白刚才那个小孩儿的事情。
    裵文野平时吃饭不算狼吞虎咽,却也不是细嚼慢咽,姿态中规中矩,瞧着没有吃播那么下饭,就正常人吃饭的样子,油水或茶水溅到桌面得用纸巾擦掉才继续吃,勺筷拿捏的地方不能有水珠,得擦了才能用,厨余残渣不能放在餐桌上,得有盘子垫着,茶餐厅喝冻柠茶时也得有纸巾或杯垫垫着,以防杯壁上的水珠滑落在桌面……
    以上都是楸楸长久观察得来的,就像他下厨完了,得要先把炉灶周边的油渍给擦拭一遍再用餐一样,都是刻进骨子里的操作。
    看着他一口一口吃完饭团,还剩下最后一大口,楸楸心想这回肯定赢定了。
    不远处有个穿着围裙的姑娘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杯黑糖珍奶,跑得气喘吁吁,脸都红了,“客人,你刚才在那里买的奶茶,”她转身指了下不远处的店面,“做好了但是一直等不来你,我就给你拿过来了。”
    “啊。”楸楸想起来了,她刚才看到这家奶茶店,似乎网上很火,见前面只有三四个人排队,便下单了,而后去隔壁买饭团,然后就忘记了奶茶的事情。
    楸楸接过奶茶,连忙跟她道谢。
    “不客气不客气。”
    店员送完奶茶便跑了。楸楸抱着珍奶和吸管转过身,对上裵文野的视线,以及他手里还剩下一小口的饭团,显然比她刚才起身时少了一半。
    输了。
    楸楸面不改色坐下来,吸管撕开包装,插进奶茶里,吸了一口,等他慢条斯理地吃完饭团,扔完垃圾回来,楸楸将奶茶递给他,慢悠悠说起方才在小孩儿的事情。
    裵文野全程安静地听完,最后‘哦’了一声,慢慢腾腾说了一句:“还好你没借他手机,他妈妈现在可接不了他的电话。”
    “你怎么知道的?”楸楸原本在看地上的阴影,闻言弹地回过头,眼底有警惕。
    “因为此刻他的母亲,就在教堂里躺着。”
    楸楸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狠狠一个怔愣,眼神里充满着不可置信,讶然道:“今天告别仪式的主人,是那小孩的母亲?”
    “他好像没有意识到,他母亲永远的离开了他,也没有人跟他说过,要永远记住某个日子,某个瞬间,或是今天。不过这对于一个乐观的小孩来说,可能是一件好事。”裵文野盯着被多冰珍奶弄得湿漉漉的手。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希望有人跟我说,死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楸楸从包里拿出纸巾,帮他洇掉手上的水珠,又将那张纸巾贴到杯壁上,“我不想第二天,或者第三天,第四天?一周,或是一个月吧,不想有朝一日醒来,不明白为什么妈妈突然间就不在了。”
    “嗯。”
    “你也认同吗?”楸楸看着他。
    “不想一切不明不白的,可是想得多未免太难受,我可能没有你勇敢,这一点我很犹豫。”裵文野将奶茶还给她。
    “你害怕死亡吗?”楸楸抱着奶茶,低头吸了一口,缓缓问他。
    “是啊。”他说,“以前不怕,后来近距离接触过,就怕了。跟你多说一件事。”
    楸楸点点头,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裵文野说:“你还记得,前不久提到过的,父母有意让我们相亲的那位,在加州留学的女生吗?”
    楸楸当然记得。
    紧接着裵文野说,他第一次吃阻断药,就是因为这个女生。
    那时他还不算抵触、对于跟世交伯父的女儿见面这回事,至少他并未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路途遥远,被催到不能拖,才择了个空闲的日子出发。
    结果是那天他在加州被人放了飞机,在餐厅等了大约二十分钟后,他拍了张照片给母亲,心想这可不是他的错,便走了。
    来都来了,他决定在加州好好玩一圈,先后打卡了远古时期的世界缩影yosemite national park,还自驾游了加州1号公路,一号公路横跨整个加利福尼亚北部,将洛杉矶和圣地亚哥连接起来,被称为“美国的脊梁”,可惜时间紧迫,没有去一趟东接的内华达州,见识见识传闻中全美最孤独的50号公路。
    第三天,就在他把车子还给租车行,打算离开加州时,他接到了一通陌生电话,那位selina。
    selina请求他今天一定要见一面,否则她不好跟父母交差,裵文野原本懒得理她,电话挂断后,母亲的电话进来了,他有些不耐烦,最后大家各自退一步,只要他今天去赴约,那么接下来几年直到回国,类似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他当时就一个想法,这位selina家里一定是富可敌国,值得他母亲如此出卖儿子。
    “还是一开始订的餐厅,结果你猜,我看到了什么?一个孕妇。”裵文野自嘲笑笑,“当时快生了,你知道吗?”
    “她瞒着家里人,想要生下这个baby?”楸楸愣住,“就是刚才那个小孩儿吗?”
    裵文野‘嗯’了一声,“她也不想相亲,但她那会儿毕业了不回国,不读书,不工作,家也不回,她家里人放心不下,就想着干脆让她结婚算了,说也算是有点事做。谁知道她已经怀孕,和一个四十多岁的华侨。”
    大家都不容易,俩人礼貌而和谐地吃完一顿饭,看在她是孕妇的份上,裵文野开车送她回家,接下来如果不出意外,他得掐着时间去还车,而后去机场。
    结果不出意外,还是出了意外。
    在车上,selina羊水破了。
    到目前为止,裵文野还算镇定,只在她颤抖着声音说羊水破了的时候,慌了那么一两秒,而后立刻导航最近的医院,并打电话过去,告知对方车上有个孕妇,羊水破了。
    结果selina忽然幽幽冒出一句:“告诉医生,我是艾滋病病毒携带者。”
    一瞬间,方向盘都快滑了出去,车轮胎在马路上吱嘎一声,裵文野好不容易扶稳了方向盘,惊骇看她一眼,几乎头皮发麻,像看一个怪物,脑子里一万匹草泥马跑过,心想你怎么不早说?一顿晚餐一个多小时,她不说,上了车也不说,羊水破了也不说,直到他给医院打电话,才突如其来这么一句。
    偏偏就撞在他昨晚不知道碰到什么,划拉出一道小血口的档口上,大大提升了感染的概率。
    那一刹那,他脸上乌云密布,都是阴影,简直掐死她的心都有。
    送到医院后,医务人员穿着防护服,把她抬下去,裵文野自顾不暇,去打了免疫球蛋白,后来吃了一个月的阻断药,全方位阻断,万幸最终是没有感染。
    再后来大约是过了一年半载,他接到母亲的电话,对selina及她家人乱骂一通,裵文野终于在母亲这里知晓了来龙去脉,selina被一个四十好几的华侨老男人骗了身心,结果孩子怀上了老男人才告诉她,自己是hiv携带者,需要进行母婴阻断,selina傻眼了,不久后她亦被确诊hiv,于事无补,最后她还是被老男人说服,决定要将孩子生下来。结果第二年,老男人就去世了,死前财产全给他的前妻和孩子,selina只捞到一份在美还有五十年期限的房产。
    那会儿裵文野已没心理阴影,问婴儿有无大碍,孩子足够幸运,及时母婴阻断使得孩子没被感染。
    再后来是他回国,selina父母带着孩子和大包小包来感谢他见义勇为。
    裵文野心想这是见义勇为么?分明是被人耍了,还好selina自知理亏没来,否则他当场摔碗就走。
    难怪他被造谣活儿好,估计是被人撞见频繁吃阻断药。
    楸楸感叹,如果那会儿他真被感染了艾滋,那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他是处男的事实。
    第58章 裸泳
    ◎「iamsleeping.」◎
    在生活上, 其实她和裵文野也不是完全合拍。
    譬如她凌晨两点约了黄婉伶出去宵夜喝酒,小心翼翼不吵醒明天还要上班的某人,结果刚窸窸窣窣穿好衣服,灯就打开了, 后续是裵文野也不睡了, 开车送她去约好的地点,也不打扰她们夜聊, 人送到了就走。
    到凌晨四点多钟, 他给楸楸打去电话, 问她们几时散伙,他去接人。
    她喝醉后说话总是软软糯糯地, 些许含糊,怎么听都像是在撒娇,答非所问,说整片青黑的天空怎么还不亮, 海怎么是黑色的。
    裵文野猜她在浅水湾, 笑笑道:“这个黎明没想象中那么快。”
    楸楸听到车子引擎的动静,“你要来找我吗?”
    “是啊。”他说, “你喝醉了还在海边, 我不放心。黄婉伶呢?”
    楸楸‘哦哦’两声,回答:“她回去了哦。”
    没开地狱猫出去扰民, 换了一辆保时捷993老车,黑色车身配银色的大抛边轮毂和金色中片, 手机连上车载蓝牙, 这台车的车载音响特别贵, 因此楸楸说每一句话, 都像是在360度全方位环绕。
    “好无聊, 沙滩一个人都没有。”她趴在栏杆上,眯着眼睛看海岸线,月光朦胧,在平静地海面滤上如雾般的光辉。因着喝过酒,情绪敏感,又道歉,“对不起,吵醒你了。”
    “没事,今天行程充裕,有很多时间休息。”裵文野一心开车,车速不快,因此声浪也不大。
    十几分钟后,993到达浅水湾沙滩。
    浅水湾位于太平山南面,依山傍海,海湾呈新月形,浪平沙细,滩床宽阔。楸楸就在沙滩上,手里拿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树杈子,在沙子上划划写写,长裙裙摆湿了一截,大抵也下海玩过了,不过没往深处走,布料水纹到膝盖便戛然而止。
    裵文野摸来烟和打火机下了车,走近才发现她蹲在沙面上画画,一只小猫,戴着项圈,一道阴影盖下来,遮了头顶月光。
    树杈子一顿,楸楸梗着脖子回头看,见是他,肉眼可见地松一口气,她拍拍心脏,“你怎么走路没有声儿啊?我还以为我今天要交代在这里了。”
    “你活着,去哪里都行。如果你死了,我就捉你回来做标本。”裵文野在她身边蹲下来。
    分明是吓人的一句话,可楸楸只觉得浪漫,扑哧一声笑出来。
    “我们俩,心理好不健康。”
    他不置可否,拿过她手里的树杈子,在小猫周围画了一间小屋子。
    楸楸抢回树杈子,在屋檐下画个牌匾,上面写着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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