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转过身,弯着腰,开始寻找着下一根老树根去了。
    江初月快速的把眼角的泪珠擦掉,重重的舒一口气,只觉得心里顿时被填的满满的。
    他看着狗娃瘦弱的背影,突然觉得,其实,付出也是一种幸福。
    她从没想过她对狗娃的付出,一定要得到什么样的回报,她只想着,这一世,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健健康康的过一辈子就好了。
    她虽然总说狗娃是会被治好的,会和正常孩子一样,但其实她自己心里清楚,这种想法在很多时候,也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存在。必须要有这种想法,她才能坚持下去,努力下去。
    像是一种人生的信念一样。
    原本以为要坚持很久很久的希望,突然就变成了现实。江初月说不清自己内心此刻该是什么想法,除了开心,好像也别无其他了。
    是啊,狗娃好了,本就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除了开心,还能有什么别的情绪呢?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江初月深吸一口气,闻着空气里冬天的味道,萧条却又充满着对万物复苏的期待,就好像她的人生一样。
    原本是一汪死水的黑潭,此时,死水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悄然流走了,重新注入的俨然是一汪春泉,带着无限的生机。
    江初月仰头看一眼湛蓝的天空,展开双臂舒展了一下身体,又看一眼无比仔细认真寻找着老树根的狗娃,顿时充满了干劲。
    冬日的山林里,枯黄一片,堆积在一块儿的枝芽都像是穿了隐形衣,所有隐藏在地面的东西都暴露在了空气里。
    锄头轻轻的扒开茂密的草丛,一个粗壮的老树根旁,影影绰绰的摊着几根白须。
    江初月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觉得难以置信,却又觉得情理之中。
    她放下手里的锄头,换了一个小铲子,蹲在老树根旁,动作慢而轻柔的一点一点的将泥土抛开,一个似小人儿般的人参慢慢的彻底暴露在江初月的视线内。
    江初月双膝跪在地上,仍然有些不确定,凑近看了好一会儿,顿时笑的见牙不见眼,手上的动作却没因为这惊喜而变的慌忙,仍稳稳的慢慢将包裹着人参的泥土一点一点的剔除干净,直至一个完整不缺的人参乖巧的躺在温润的泥土里,她才放下小铲子,轻轻的用双手捧住。
    “哈,刚说着要给爸妈补补身体呢,就挖到了这个人参,嘿,我不愧是天选之子啊!”
    江初月喜滋滋的找了枯草,将人参严严实实的包裹着放进了筐里,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只觉得,这人生啊,其实也是公平的。
    江初月一点不贪心,挖到了人参之后,好不愧疚的逮了两只野山鸡,就带着挖了大半框老树根的狗娃准备回家。
    这会儿,她早忘了,她原本可是打算带着狗娃特意进山里挖老树根的呀。
    “狗娃,一会儿晚上姐姐给你炖山鸡吃,咱们今天喝汤,不吃肉。”江初月牵着狗娃的手,两人一边往家走,一边说。
    狗娃乖巧的牵着江初月的手,砸吧了下嘴说:“姐,肉好吃。”
    江初月点头,“肉是好吃,但是精华都在汤里呀。”
    这话狗娃听不懂了,但这一点不妨碍他对姐姐的信任,“嗯,那我多喝汤,少吃肉。”
    江初月刚准备点头,又觉得这话好像哪里不对。她侧头对上狗娃懵懂的眸子,眨了眨眼睛,“肉还是要多吃的。”
    狗娃毫不犹豫的点头,“嗯,多喝汤多吃肉。”
    江初月:“......”
    我该如何跟狗娃说清楚,这啥时候得多吃肉?啥时候多喝汤?
    两人大眼对小眼好一会儿,江初月放弃了。
    管他是汤是肉,这年头,有的吃就不错了,还那么挑剔呢。
    对,就是这样。
    “狗娃真聪明。”江初月赞扬道。
    狗娃仰头咧着嘴笑,一脸纯真。
    “哎哟,小花,你可赶紧带着你弟弟晚一会儿再回家吧。”
    姐弟两人刚走到通往知青点的小路上,就碰到了村里的婶婶。
    “婶子,怎么了?”江初月蹙着眉。
    那开口的婶子拍了下大腿,“你爹爹婆婆又跑你家闹去了,非喊着让你爸爸妈妈养他们。”
    说着,这婶子“呸”了一口,很是不忿,“还不是看你家这日子过的越来越好了,眼馋了,又想回来过好日子了。从以前,就对你爸爸妈妈不好,使劲的使唤你爹妈,贴你叔叔一家。这会子,眼见你叔叔指望不上了,可不又想着你爹妈的好了。”
    听到这里,江初月挑了挑眉,也没多生气,反而有一种心里的石头落回地上的踏实。
    自从江建武腿瘸了,她婶婶李琴带着江秀秀离开以后,她心里就时不时的想着这个事儿。
    江建武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以前什么都是她爸爸挡在前头,他只需要在两个老人面前甜言蜜语,自然是老两口的心头好。
    本就好吃懒做的人腿瘸了,家里的劳动力又离开了,只剩下一家子自私的人,矛盾随时会爆发,到了那个时候,老两口自然就会想起曾经被自己嫌弃的老大夫妻。
    这会儿的想起,可不是突然发现了老大夫妻的孝顺。只不过是突然发现老大夫妻如老黄牛般勤勤恳恳,能让他们吃饱穿暖而已。
    江初月在心里冷笑一声,“谢谢婶子了。”
    那婶子看着乖巧的江初月姐弟俩,尤其见狗娃还冲自己笑呢,她摸摸狗娃的头,说:“小花,还是带着你弟弟回避一会儿,免得再给吓出个好歹来。”
    江初月感激的冲婶子笑笑,“婶子,我知道的。”
    那婶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多说,就多余了,便冲两个人挥挥手,离开了。
    江初月牵着狗娃,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继续牵着狗娃往家走。
    远远地,她就看见家门口聚集的人,就连知青点里的知情都站在门口张望,人群里时不时传来的尖利的声音,皱皱眉停下步子。
    婶子的话说的没错,狗娃这眼见的越来越好了,若是再被刘芳这么撒泼打滚的吓几回,她真怕狗娃再也好不了了。
    江初月抬眼朝知青点看了眼,就看见了江燕。
    想了想,她牵着狗娃的手朝知青点走去,准备把狗娃托付给江燕帮着照看一下。
    “行吧,你赶紧回去吧,狗娃就在我这边待着。”江燕牵过狗娃的手,对江初月说。
    “麻烦你了。”江初月不好意思的说。
    江燕挥挥手,“说什么呢,赶紧回去吧,这回可是你爹爹婆婆一起来的,怕是没那么好打发。”
    江初月点点头,又摸摸狗娃的头,“狗娃,你在这里和江燕姐姐晚一会儿,晚点姐姐过来接你好不好?”
    狗娃没什么表情的抿着唇,眼底有些不愿意,可还是点点头,“好。”
    “江姐姐,麻烦你了。”江初月又说了一遍,才转身回去。
    她刚走到知青点门口,还没拨开人群,就听见刘芳喊道:“老娘生了你,你的命都是老娘的,我要你死你就得死,现在我要你养活我,你就得养活我,不然你就是无情无义的狗东西。”
    第64章
    听着这话, 原本江初月还有些匆忙的脚步顿时慢了下来,隔着人群,她站在知青点门口,透过攒动的人头, 清晰的能够看见坐在地上哭嚎的刘芳。
    这一瞬间, 江初月整个人陷入一种莫名的茫然中。或者说, 不是茫然, 而是心里突然对人性生出了想要探索的想法。
    她不知道前世的时候, 她爹爹婆婆和江建武一家是如何生活的。会不会也如这一世一样, 因为失去了她爸爸妈妈的劳动力,那个看起来异常和谐的家庭是不是也如眼前这般, 四分五裂的连人类最基本的亲情都将不复存在???
    第一次, 江初月生出了要离开三桥村的想法。
    之前,纵然因为和爹爹婆婆住在一个村子里, 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收获几个白眼以及几句难听的话, 于江初月而言,就当被蚊子咬了一口,痒过一阵, 肌肤自然会再度恢复白皙。
    可如若一直与眼前这样隔个几日就来一出哭嚎撒泼的大戏, 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刘芳今天会来这一出,江初月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出来, 无非就是建房子的砖买回来了,马上要建新房子了, 觉得她家的日子好过了, 眼红了,想来占便宜。
    江初月低头讥讽的嗤笑一声, 冷眼又看了眼仗着有人围观,撒泼的愈发“激情”的刘芳一眼,果断的转身,回到了知青点。
    “咦?你怎么回来了?”
    江燕正拿着本书,在教狗娃认字。
    江初月笑了笑,搬了把椅子坐在狗娃旁边,摸了摸他的脑袋,对他安抚的笑了笑,才看向江燕,带着几分为难,“那毕竟是我婆婆,我这做晚辈的过去了,两边为难。”
    江燕听了这话,倒是没说什么,只点点头,“说的是,你们家当家做主的可是你爸爸。”
    聊到这里,两人便没再提起外面热闹的宛如集市的闹剧。只是刘芳尖利刻薄的话语仍然会时不时的飘进这个宁静的小院子里,再随着微微的轻风落入江初月的耳朵里。
    刘芳的声音着实刺耳,隔着十里地都能听见,江初月托着腮,看着狗娃认真学习认字的模样,思绪有些发散。
    隔着一道门,院内和院外,犹如两个世界。
    夕阳西坠,天际一片橙黄,像一把生生不息的火把,用尽生命在燃烧。
    刘芳的声音已经渐渐听不见了,人群也早已稀稀拉拉的散去。
    江初月侧头看一眼知青点的大门处,一眼望过去,地面上铺着一层稀疏枯黄的地毯,在干涸的土地上拼劲全力的活着,只待来年,春暖花开,枯黄的草根将再度穿上青翠的新衣。
    霎时间,她的心里顿时豁然开朗起来。
    “江姐姐,天不早了,我带狗娃回家了。”江初月牵着狗娃对江燕说。
    江燕收好书本,“嗯”了一声,随即弯腰跟狗娃平视,温柔的开口:“初阳,以后想认字了,就过来找姐姐啊,不要害羞。”
    狗娃睁着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睛看着江燕,在对方话音落下后,重重的点点头,“谢谢江姐姐。”
    -
    江初月带着狗娃回家时,聚集在一起的人群早已散去,门口的地面已经被打扫过了,面上还留着几道扫帚的划痕,周遭安静的恍如刚刚的闹剧从未出现过一样。
    “怎么现在才回来?”
    张雪芬刚好从屋内出来,看见站在门口的姐弟俩,忙放下手里的扫帚,上前接过狗娃背上的框篓。
    江初月卸下背后的框篓,提在手里,一边跟着张雪芬往屋里走,丝毫不提刚刚看见的一切,只笑着说:“反正没什么事,就跟狗娃在山里多待了会儿。”
    张雪芬嗔怪道:“你这孩子,冬天白昼短,你瞧瞧外面天都擦黑了,在山里多危险啊。”
    这话江初月没办法反驳,示意狗娃赶紧过去关上大门,在张雪芬疑惑的视线里,神神秘秘的把框篓里的葛根拿出来,又扒拉开里面覆盖的厚厚的一层干草,最后露出安静的沉睡在框底里的人参。
    大小有狗娃的半个胳膊那么长,身体饱满,身形如小儿般,只看着就觉得充满了灵气。
    张雪芬一时看的都呆了,嘴唇半张着,眼睛都瞪圆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妈,怎么样?你闺女是不是很厉害?”江初月扬着眉,挽着张雪芬的胳膊,眉眼笑意绽放,语气狡黠可爱。
    张雪芬傻愣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喊道:“建文,江建文。”
    原本在厨房里不知道忙着什么的江建文听见张雪芬这带着几分惊慌的喊声,也跟着张慌的跑了过来。
    只是,他刚来到堂屋,看着自己个儿媳妇傻呵呵的盯着框篓看,闺女搂着媳妇的胳膊笑的整个人伏在了媳妇的肩头,以前没什么表情的小儿子这会儿也仰着头看着自己媳妇咧开了小嘴。
    这......是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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