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之田地里的佃户也跟王姝做惯了试验田农活的。双方配合,倒也没有出过纰漏。
    王姝回到萧宅, 顾不上歇息, 头一件事便是去定向培育的试验田视察。
    今年育种的时间比去岁早一点,水稻已经到了秧苗移栽的关键时期。凉州这边比江南晚了小半个月, 栽种时间也往后延迟。在王姝赶回来之前, 铃兰已经带着佃户将秧田里的稻秧拔上来。
    不过目前还没有分区块划分试验田, 也没有根据品种确定样本实验组,需要王姝亲自来定向分组。
    正好王姝卡在最关键的时候赶回来。
    铃兰谨记王姝的吩咐把每个品种进行分类, 如今秧苗也是分开放的。佃户们根据以往的经验,进行了秧苗的挑选。留下的都是能栽种的。
    王姝马不停蹄地去看了看, 确定秧苗没有问题才回了萧宅。
    她离开萧宅的这段时间,萧宅里却不是很消停。因为萧衍行在四月中旬的时候又去寺庙里闭关参禅,这一次闭关至少三个月,等闲不准府宅的人上去打搅。府上没了男女主子,袁嬷嬷再得脸面,也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婢女,宅子这边就等于忽然没人管。
    按理说没有争宠,没有主母,应该是没有争端的。几个女人性子好些,各自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便好了。谁知素来关系融洽的梅氏和柳氏却因为一件小事闹了起来。
    据说柳如慧自幼便喜爱兰花,日子过的空虚了,她便想将院子里一处梅林给拔了换上兰花。可那片梅林恰巧是梅氏最爱的地儿。梅氏因着自身姓梅,又以梅花自诩。平日里苦闷了,便要去坐上半天。柳如慧没经过她的同意便将梅林给换了,当即惹恼了梅氏。
    这林子又不是独属于一个人,两人可不就是闹起来?
    两人都是妾室,身份上相同。娘家不说,一个四品鸿胪寺卿嫡长女,一个翰林院学士嫡长女,都是出身高贵。且别看柳如慧爱拿腔拿调的,梅氏喜欢追着柳如慧说话。真闹起来,梅氏才是真的不好招惹那个。极不爱给人面子。
    也是为了这块地种什么,两个人闹得极为难看。梅氏冲动之下竟然拿簪子划破了柳如慧的脸。如今两人彻底翻了脸,算结了死仇了。
    “划的伤势严重么?”王姝倒是没想到还发生了这事。
    那柳如慧长得多美啊!便是不喜她矫揉造作的性子,也不能否认她生得娇美如花。王姝头一回见她时,只觉得那从凉州府归来的一堆人都成了她布景板。这张脸被划了,那不得很死下黑手的人?
    袁嬷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何止是恨死,柳姨娘如今恨不得亲手将梅姨娘赐死。
    梅氏当然也不甘示弱。她划都划了,难不成要她的命么?再说她也并非是蓄意伤人的,激怒上头谁还晓得会做出什么事?何况这也是柳如慧逼她的。若非柳如慧仗着多识的几个字,对她冷嘲热讽,激得她暴怒。她也不会做出这等有辱身份之事。
    说到底,这都是柳如慧自作自受,是她逼她的!
    梅氏不认错,柳氏不放过,两人仇恨越深。跟乌鸡似的,见天儿的都要斗上一斗。梅氏估计内心也虚,日日防着柳氏报复。
    那柳氏见报复无门,便派了人去临水寺找主子爷做主。
    奈何她的人根本进不去寺庙,柳如慧再没了吟诗作对的心,日日躲在屋子里哭。
    王姝有些唏嘘,作为女子大约能理解她的心情。女子的脸便是命,那是等闲不准旁人碰的:“若只是簪子划伤,找大夫应该能看的好吧?簪子虽然尖锐,但一般女子的手劲儿都小,划不出很深的伤痕。正常来说,只要用药不错,是不会有太深的疤痕的。”
    “请了大夫,正在用药。”袁嬷嬷被这几个姨娘折腾的心累,“不过这仇是结下了。”
    王姝也猜到了。
    “王小君若是没有旁的要事,还是莫招惹她们为好。”那柳姨娘如今就是个刺猬,见谁都要扎一下的。
    王姝点点头,左右她的屋子在前院。没什么重要的事,她也不想去后院转悠:“多些嬷嬷告知,我知晓了。”
    袁嬷嬷如今已经将所有的期望都集中在王姝的身上,俨然有了以王姝为主的架势。府上发生点什么事,都会事无巨细地与王姝说明。不过往日她也会时常与王姝多说几句,将府上的事情给王姝点点。她这般做的润物无声,王姝倒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安置下来,王姝就把所有的经历放到了试验田上。
    今年王姝的实验又添了一项内容,需要考虑的事情就变多了。去岁年关前,王姝已经将所有麦种品种进行了明确的区分,各个麦种的形状也做了详细记载。一切准备就绪,就是缺乏专业知识的人按照各个形状做配组分析,再小范围地进行杂交实验。
    这里懂农学的就王姝一个人,她忙起来颇有些焦头烂额。她开始犹豫,是不是该找一个懂农学的人进行培养,可以在她忙得凑不开手时替她分担。但她总觉得培养人才花费的精力很多,自己也不是教书育人的那块料,兴许会更麻烦。
    犹豫来犹豫去的,王姝还没有耽误事儿。实验再麻烦,该做的事情一样不能少。不过可以视具体情况分清楚主次,今年的主要任务还是水稻的定向培育。
    只有将稻种的优良性能稳定下来,第十一代良种才能更新成十二代。
    说到这个,王姝还得回去清河镇一趟。
    清河镇私宅里储存的所有数据,必须要搬过来。王姝的记性再好,也记不住所有的内容。水稻定向培育计划去年就做好了,今年实际操作时,要根据试验田和气候的现状做科学的调整。至于麦种的实验数据,王家杂事太多,王姝一直没时间去做分析,必须抓紧才行。
    这厢王姝一头扎进实验中,随州这边,萧衍行看到信件内容都气笑了。
    修长的手指捏着笔杆子,咔嚓一声轻响。
    等他轻轻放下来,笔杆已经断成两节。他将信放桌上站起了身,光从纱窗照进来,照着他半张侧脸,那俊秀的五官仿佛被笼在一层烟雾中。
    许久,他轻轻唤了一声:“莫遂。”
    莫遂大多时候在门外随侍,听见动静立即推门进来。
    “吩咐袁嬷嬷早早布置一下。这边的事情料理完,我也该回凉州了。”
    “布置?”布置什么?莫遂愣了一下。
    等被自家主子冷冷地扫了一眼,他立即低下了头。其实不管主子要袁嬷嬷布置什么东西,他只管将主子的吩咐递到便是。其他的,且叫袁嬷嬷自个儿揣度去吧。
    这么一想,莫遂应诺下去办了。
    ……
    远在凉州的王姝还不知这边发生的事情,萧衍行那头都知道了。她如今一边忙着通宵达旦地看资料、做实验分析,一边还得处理各地寄来的信。
    王家的事情,她虽不需要事必躬亲,但发生了什么事她是必须要清楚的。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她竟然收到了来自京城的信。
    寄信的人也令人惊讶,竟是跟她没有多少交情的王如意。
    王姝将信翻了翻,其实也能理解。毕竟王如意已经被温家逐出了家门,背后彻底没了娘家的支撑。王姝给了她王这个姓氏,又与她拜了姐妹,她铁定会抓牢王家这根救命稻草的。
    打开了信,里头写的并不长。但王如意还算是字字句句写的真诚。
    她先是将自己的现状告知了王姝。并认死了王家这个娘家。保证自己在宫中行事会注意分寸,不会给王家惹事。在信的末尾稍稍提了一句,让王姝莫忘了将她记入王家族谱的事。她在信里赌咒发誓了,往后王家会是她的娘家,她自会将王姝当亲生的姐妹、王玄之当做亲生兄弟去看待。
    如今她孤身一人在京城,处境不算艰难。但她会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她请王姝放心,自己心里有数的。若是将来没有闯出名堂,她自不会以王家姐妹的名义伸手问王家要东西的。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情,她也不会拖累王家的。就来这一封信给王姝,是想请王姝记得与她保持通信。
    王姝笑了一声,倒也没有说什么。命人又给京城送了一箱银子。
    而早在王姝启程回凉州之前,京城这边便大范围的冻起来。四月中旬时,大理寺受理了一桩工部江员外郎女眷状告江南官员截杀京官的大案,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个地方官员,胆敢截杀朝廷派遣南下治水的京官。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究其根本,不敢深想一时间,谣言四起。朝堂内外议论纷纷,各种猜测不绝于耳。
    有人声称,出事的不仅仅是一个工部员外郎,治水的主力,从三品工部侍郎程明思已经失踪多日。他的三个学生生死不知。江南水患极为严重,祸及三个州。大批的农田村庄被冲毁,且赈灾款迟迟不到,灾民们生不如死。
    更有声称来自江南的读书人在京都的学习巷、诗社大肆宣扬江南灾情,煽动言论。全京城的学子们最是热血,纷纷被此事激怒。纷纷口诛笔伐,要求朝廷务必给出一个交代。
    老皇帝没想到一个六品员外郎的女眷状告江南官员引起这么大的波澜。原本只是叫大理寺小范围去查,想着大事化了。结果被这帮激愤的读书人给拱火的越演越烈,烧得他坐立难安。
    当下不敢敷衍,方举大理寺之力,彻查此事。
    也因着这事儿闹得曼曾风雨,沸沸扬扬的掀起了浪潮,将近来风头正盛的选秀给盖了下去。朝廷这时候哪里还想得起选秀,为彰显爱国爱民,愣是将选秀拖到了五月中旬。
    这正是因为这般,给了柳家喘息之机。
    柳韦涛在一次早朝结束后,终于在宣武门堵到了已经被任命为六品翰林修撰的顾斐。
    有道是,非翰林不入内阁。只有翰林出身的官员,将来才有机会进入内阁。
    顾斐这一入仕便是翰林修撰,身份自然清贵不可言。柳韦涛如今看他是越看越满意,再没有比顾斐更合适的女婿了。别说柳家盯紧了这金榜三甲,满京城盯着这三个青年才俊的不知多少。但柳韦涛自认柳家最有牌面,势在必得。
    “柳大人。”顾斐远远看到柳韦涛在这等他,自然得过来行礼。
    柳韦涛十分满意这个年轻人。近处看,越看越觉得与自己女儿绝配。虽说这翰林身份清贵,但顾斐毕竟是个新人。品级也不高。柳韦涛自然有指点他的资格。
    他点点头,先是就朝堂之事做了点评。又将近来议论最多的江南官员遇刺大案拿出来问了顾斐对此案的看法。听顾斐寥寥几句,既不偏激也不失锐利,格外有主见的样子,嘴角的笑意就没断过。于是便装作投缘的样子,邀请他一到走。
    “听说你还在物色宅邸?可找到合适的了?”
    “尚未。”顾斐摇了摇头,并不觉得窘迫。
    说来,大庆三甲此状元、榜眼、探花及第,并非是赐府邸。而是一种称呼,官员的宅子还是得自己买。顾斐出身贫寒,便是预支了俸禄也买不起住宅。
    柳韦涛看了他一眼。见他不卑不亢的模样,心里对他又是高看了些。
    “想要合适的宅邸不好找,得有门路才行。你若是当真寻不到合适的,改明儿瞧瞧我瘦啊有没有人能给你指条道路。”
    “多谢柳大人了,不过下官暂时没打算置办。囊中羞涩,且等着慢慢来。”顾斐倒是没有太在意,府宅这种东西。他孤身一人,无父无母无儿无女也无妻无妾,随便住在哪里都不碍事。不过等找到了姝儿,要娶她进门就必须得有宅邸了。
    上辈子宅邸的银子是姝儿掏的,这辈子宅邸势必要自己亲自准备。心里这般想着,他朝柳韦涛淡淡笑了一下:“柳府在城南,下官如今租住在城东,倒是不顺路。”
    “不碍事。”柳韦涛一口掐掉他的回绝,笑容满面却不容拒绝道,“难得遇到这般投缘的年轻人,我也想与你们年轻人多聊一聊。择日不如撞日,顾大人不若随我回府,坐下来好生论一论。”
    “与大人详谈是一桩幸事。不过今日怕是不是好时机。今日忙到这个点儿,若是随大人过去,倒是显得太仓促。再来,下官两手空空的上门,倒是显得下官不知礼数了……”
    “无碍,我如何不晓得你的情况?你这年轻人我颇为欣赏,只管人到了便已经够了。”
    “这不妥,这不妥。”顾斐笑着拒绝,“下官还是……”
    “顾大人莫不是瞧不上本官?”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本官’都出来了,顾斐也不好拒绝。
    于是只好笑笑,随柳韦涛一起坐上了回柳府的马车。
    柳家就住在城南,马车跑起来也快。一路上柳韦涛半是考教半是试探地问了顾斐许多,博古论今,针砭时弊。不论是朝堂上的事还是市井的事,顾斐要么不说,要么一说便言之有物。柳韦涛的这心里啊,满意的不得了,下了马车就赶紧亲自把人引进了府。
    顾斐又不是傻子,有眼睛自然看得出来。柳韦涛哪里有这般惜才?两人都不是一起共事的,半点交情没有。柳韦涛寻他,怕是为了女儿的婚事。但这辈子他是绝对不会再娶柳如妍,只能装聋作哑。
    他心中无奈,面上却不能摆出来。装作不知地进了柳家。
    饭食是在书房用的,酒桌上两人相谈甚欢。
    柳韦涛在酒足饭饱之后,几分感慨,果然就打听起了顾斐本人家世来。
    顾斐倒也没有瞒着,他的出身他的家里情况,京中这些老油条圈子都知道,不是秘密。几乎说,他高中那一日,朝堂上的各派势力眼睛都盯过来了。不过也是知晓他没有底蕴,纯靠个人聪慧,叫不少人踟蹰。独木难支,没有家族支撑的人,走不远。
    这也是为何欣赏他的人不少,真正接触他的也只有柳家。说起来,先前也不是没有别家贵族女想与顾斐议亲的,但几番衡量后,到底是瞧不上他贫寒的家世,没立即动手。
    “……一般来说,到你这个年岁,家里长辈该给你张罗亲事了。有些成婚早的,孩子也该出世了。”几句寒暄结束,柳韦涛进入正题,“你苦于家中长辈早逝,没人替你操持。有道是成家立业,你顺序倒过来。先高中,后成婚。也是该分出心思去考虑成婚一事了。”
    顾斐的眼眸微闪,笑容不变道:“柳大人说的是。我如今正派人回凉州老宅,将人接过来成婚呢。”
    柳韦涛面上笑容一滞。
    抬起头,他的目光渐渐幽沉了下来:“哦?这是早有婚约?”
    “是,”顾斐轻笑,一字一句半点不含糊道:“娃娃亲。相伴了十多年,也是她家支持我读书识字,下官方有今日。如今的一切荣耀都是她的功劳,下官心中十分感激。”
    “……”
    柳韦涛脸上的笑意没了。
    两人都是聪明人,什么意思,彼此心里有数。
    柳家今儿个突然把他一个没有多少交集的人请到家中来,又这般热情地询问他的家世、亲人,顾斐不会不懂是什么意思。同样的,柳韦涛都开口打听了,就差暗示写在脸上。顾斐不可能听不懂。既然顾斐听懂了他的画外音,识趣点儿的就该别提乡下那娃娃亲的事儿。
    偏偏顾斐装作听不懂,当着柳韦涛的面儿直言早有婚约,感情甚笃,这便是明晃晃的拒绝。
    两人四目相对,许久,彼此都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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