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氏心里不高兴,大家都走不动了凭什么就她去?可心里这么想,又没胆子反抗。抽出帕子擦了擦脸颊的汗,她气哼哼地起身去喊门。
    临水寺的和尚有晚课,这个时辰其实还有诵经声。不过寺庙的大门已经关上了。
    温氏拍了许久,才有一个小沙弥开了门,身体半探出门看过来。
    一见是个年轻女子,小沙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大步。一手提着煤油灯,一手单手立掌念了句佛,才轻声询问起温氏的来意。
    温氏忙将事情吐露出来,请求小和尚让她们进去。
    “……拜托师父了,请师父务必禀告我们主子爷。我等弱女子无依无靠,请主子爷做主啊。”
    小沙弥是出家人,出家人慈悲为怀。哪怕深夜叫女子进庙不太好,但听她说的如此声泪俱下,如何拒绝?她们所说的事情小沙弥也不知,只叫几人先进来。他则快些去禀告师父,请师父定夺。
    “好好好,小师傅你快些去。”
    温氏得了应允,小跑着回来叫人。
    梁氏这才睁开了眼睛,没有下人的伺候,她径自将一只胳膊递到了温氏的手边。
    意思也很明确,要温氏搀扶她才能站起身。
    温氏盯着这胳膊愣了许久,直到梁氏眉头不悦地皱起来,冷冷地看向她。她才憋着一口气把人给搀扶起来。
    一旁的梅氏和杨氏倒是没让温氏搭把手,柳如慧开了口让她扶,温氏却没有理会她。
    梁氏是主母,是正室,搀扶她可以。她柳氏算什么东西!
    方才她愿意去叫门,是因为这群女眷中就她还有些体力在,其他人站都站不起来了。她不去没人去。再来,萧宅被抄的猝不及防,大家伙儿都没做好准备。也没有人来山上通风报信。她们一整日滴米未进,肚子实在是饿得厉害。温氏着急垫饱肚子才跑过去叫门的。
    柳氏见温氏不理她,脸阴沉得厉害。
    可她便是再不高兴,没有下人撑腰,她这个单薄的小身板根本斗不过温氏。温氏好歹是马商的女儿,打小就学骑马。推柳氏跟推纸片人一样轻松。
    柳氏不情不愿地爬起来,正好小沙弥领着大和尚将门打开了。
    那和尚看到门口前头的树下坐着几个年轻女子,赶紧下了台阶过来查看。见几人都没受伤,就是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一个个瞧着疲惫非常,说话都张不开口的样子。
    一整日滴米未进,又遭了抄家这么大的罪,能张得开口才怪。往日要被人哄着劝着才肯多吃一口的人,只觉得腹中犹如火烧,恨不得随便吃些东西吃个饱。
    “几位先进庙里再说吧。”都是骄矜的女子,和尚们也不好上去搀扶。
    梁氏等人走得艰难,倒也进了庙里。
    说来也好笑,她们从凉州搬来临安县这么久,温氏也从进府至今,几个女子都是头一回见到萧衍行。从前不见人时诸多怨恨,诸多咒骂。可当看到主位上一身僧袍恍若仙人一般俊逸出尘的夫婿,几个女子心中盘踞的恨意还是在顷刻间消散。
    此时忍不住心中委屈跪倒在地,都呜呜地哭了起来。
    温氏定定地看着萧衍行,忽然觉得柳如慧念的那些酸诗好像也不酸了。什么‘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说的就是她们主子爷吧?
    梁氏蹙起了眉头,也是一副红了眼眶的模样:“爷,那些人将萧宅抄了……”
    说着话,她企图靠近萧衍行。但顾忌到他厌恶女子,又僵硬地滞在原地。梁氏此时已经忘记了自己在府中对萧衍行的诸多咒骂,仿佛她是那最贤惠的妻子:“都是妾身无用,没能护住自家。”
    她这般一说,其他妾室自然还是哭。
    萧衍行倒也没有呵斥她们,只是看了一眼杨妈妈。
    杨妈妈自打前几日就来了庙里,一直伺候萧衍行起居。见状,杨妈妈立马上前扶起了梁氏,缓和了嗓音劝道:“主子,您可快别哭了。府上的事情也已经听说了,今儿下午便已经做好了安排。你们也都别怕,爷不会叫诸位没处安置的。”
    说罢,还抽了帕子替梁氏擦了擦眼泪。
    梁氏自然晓得杨妈妈,这位跟袁嬷嬷一样,在爷心中分量不轻。她柔顺地点点头,被扶着到一边的软榻坐下来。眉眼低垂的模样,全然没有往日眼睛长头顶的跋扈。其他的妾室们就没这待遇了,兀自哭了半天,哀哀戚戚地说了些话。
    见萧衍行没有太多的动容,便只能擦了擦眼泪收声。
    “小君们上山怕是受了不少罪,是不是一日没进食了?”杨妈妈就是萧衍行的替话人,“庙里倒是有些斋菜,是赵师傅做的素斋。主子和小君们不若用点垫垫肚子,奴婢下去给各位安排住处。”
    杨妈妈长了张和气的脸,又是个说话好听的,很快就将几人的情绪安抚下来。
    “不过今夜怕是要委屈主子们了,寺庙的厢房不及家里,确实有几分简陋。”杨妈妈笑着引几人去隔壁的厅堂坐下,“几位先将就一二,明日再等爷安排。”
    话说到这个份上,瞧着主子爷的安排也没有不管她们的意思,几个女子的心顿时放下了。
    温氏是头一回见萧衍行,跟着人走时就忍不住回头看。少女慕艾,对男子的喜爱大多是见色起意。温氏从前没想过萧衍行能长得多好,这一回瞧见了叫她整颗心都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赵师傅就是萧府为萧衍行做饭的大师傅,一个月前,莫遂以寺庙素斋不合口味为由,将人弄来了寺庙。
    再次吃上可口的斋饭,哪怕是全素也吃得不错。别说梁氏一直苦夏吃不下饭,今儿是一点不苦夏。素来挑嘴的柳如慧,都吃了一碗半下去。
    吃饱了,杨妈妈又给安排了沐浴。寺庙没有女子衣物,只有僧袍。几个女眷看到粗布麻衣的僧袍面露难色,嫌这布料磨皮肤,却不敢当着杨妈妈的面计较。倒不是说知晓如今处境,学会了适应,而是知晓主子爷就住这个院子里,一点动静那边就能听见。
    嘴上都说不在意宠爱的人,行动上却没人惹萧衍行的嫌弃。都做出了最柔顺适应的姿态。
    人全安顿下去,萧衍行才放下了佛经。
    杨妈妈禀告了情况,他眉头拧了起来:“明日便安排马车,送她们下山。”
    第四十五章
    女眷们在山上安稳地过了一夜。
    虽说条件简陋些, 但寺庙独有的安宁气息叫人能尽快地叫人平静。女眷们见了萧衍行后都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彷徨不安的情绪被安抚下来。这时候倒是有心情点菜了。
    虽说只能吃素,但赵师傅手艺好, 只要主子有要求,素菜也能做出新花样来。
    早膳用了一顿清淡克扣的素斋,杨妈妈就过去梁氏的屋子说话。
    梁氏等人起得有些晚了。主要是身边没了伺候的人。洗漱用水有小沙弥给她们提过来, 但衣裳穿戴还得她们自个儿弄。如此便花去了不少功夫。
    杨妈妈也不着急,就在屋外头安静地等着。
    等院子里所有人都收拾妥当了,全来了梁氏住的屋子坐下, 她才宣布了萧衍行的决定。几个妾室一听主子爷要将她们送下山,顿时就慌了。她们才上山, 怎么就又要走?
    “小君们莫慌, 且听奴婢说。”
    杨妈妈虽自称奴婢,但在座谁也不敢真拿她当奴婢看。她这一开口,屋子立即就静下来, “临水寺是和尚庙, 里头供奉的是大日如来佛。按道理说,是不允许女眷留宿的。昨日情况紧急才开了特例, 如今主子爷也已经安排好了住处, 各位自然是要回去安顿的。”
    她看向梁氏,不卑不亢道:“如今萧宅被抄, 住不得了, 重新置办的宅邸还得主母亲自整顿。”
    这话说到了梁氏的心里, 也给足了她尊重。
    说实话,她们这些女眷住和尚庙是肯定不合规矩的。再来, 这庙也确实简陋。昨日夜里蚊虫多得一直在头顶耳朵盘旋,哪怕已经隔着帐子, 还是吵得叫人心烦。
    梁氏最关心的是,她身边伺候惯了的下人能不能找回来。没有人伺候的日子,她一日也忍受不了。
    不仅梁氏关心这个,梅氏、杨氏几人都十分关心。这些人都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官家之女,打小连衣裳都没有自己穿过。昨日自食其力的一夜已经是极限,她们往后绝不能没人伺候。
    “这怕是有些难度。”杨妈妈面露难色,“这些人已经被官兵押走,充作官奴。等闲不能要回来的。”
    不过杨妈妈也知晓这些贵人,没有下人不能活:“奴婢会安排人采买一些奴才重新调/教,不过如今境况艰难,怕是一人身边只能有一个奴婢伺候。望各位主子谅解。”
    话音一落,几人面上都露出了遗憾之色。
    不过虽遗憾,却又觉得情理之中。
    府邸都被抄了,私库被人强行破开,里头的东西一搬而空。如今主子爷能拿出这些东西已经算是有先见之明,她们没办法要求太多。再来,要求多也没人能满足,除了招惹主子爷的厌烦以外,一点益处没有。她们如今除了跟紧主子爷也没别的出路。
    “妈妈看着安排吧。”梁氏难得好说话。
    杨妈妈点点头,看向其他人。
    正室都没话说,妾室哪里敢说话?除了温氏还想在庙里多住些日子以外,其他人都默不作声。
    “回小君的话,爷平日里参禅都是一人在,极其不喜被人打搅。”杨妈妈其实对温氏的态度还算可以。这位温小君也是当初袁嬷嬷精挑细选的四个人其中之一。只不过有了王姝珠玉在前,没显出她来。不过杨妈妈如今亲眼瞧着,倒是觉得比王小君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先不论样貌差太多,就说这谈吐和性情就落了下乘。温家对姑娘家的教养是不上心么?
    心里这么想,杨妈妈面上却一点端倪不露。
    温氏好生失望,昨日明明瞧着不像是厌恶她们似的,怎么今日就不喜人打搅了呢?
    她嘴上的嘀咕杨妈妈只做听不见,细细向几人说起了下山的安排。
    新的院子也在临安县,一个三进三出的小院子。位置没那么好,在比较拥挤的城东梨花巷。如今的境况自然没办法像先前那样一个人一个院落,只能女眷们住一起。主母单独住主屋,几个妾室分别住在主屋的东西两厢。前院是要空出来的,爷礼佛之余回去住。
    这已经是如今能安排到的最好的情况了,一个院子除了正屋以外,就只有东西厢房。正好四个妾,一边住两个。在场的几人,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忽略了还有一个王姝的存在。
    以至于到了院子,分屋子的时候没人想起给王姝留个屋子。
    温氏倒是想起了王姝。但自打她发现屋子不够分,就非常识趣的没提起。不管王姝是撞见抄家的场景跑了,还是被忘在山上或者丢了。不过主母都没想起这人,她一个妾室也没义务去关心。
    被人遗忘的王姝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犹豫要不要回去萧宅。
    说起来,袁嬷嬷昨日就已经告知了王姝新宅子的住址。王姝虽说没过去,其实早已派人打听过。那院子大小跟如今王家的小院差不多。
    那么多人挤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想想就很窒息。
    可是她不回去,梁氏能放过她么?要不然找人带个话回去?毕竟她还是萧衍行的妾,正经进了家门的妾室。若是被梁氏以‘逃妾’的名义告了官,她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但是递了话回去,十之八.九她也要回去住的。以目前萧家后宅的情况,回去了准没好事。
    思来想去,王姝决定先上山一趟。
    若是取得了萧衍行的同意,她便可以名正言顺的不回去住。
    上山之前,王姝还去了一趟实验稻田。水稻的涨势非常好,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稻穗沉甸甸的,几乎没有空包的稻穗。谷粒颗颗饱满,色泽金黄。到十月份收割的时候,估计会有一个好收成。因为水稻栽种的时机比麦种晚了一个半月,麦子已经到了收割的时候。
    杂交实验需要的时间精力非常多,人手不够的情况下会非常吃力。兼之春种时节遇上了特殊情况,王姝只专注在水稻杂交实验上,麦种第十一代是原种种植的。
    主要是王姝想看看第十一代的收成情况。
    只因王姝脑海中被囚禁的那几年,一直致力于水稻杂交实验。所以杂交水稻的实验数据非常清晰。不需要试看种植的成果去判断,就能清晰地调出实验数据,直接进行杂交实验。麦种就不一样,麦种存在几年的记忆断层,有些形状她已经记忆模糊了。必须看了种植结果才能做清晰的判断。
    第十一代麦种有六个品种,王姝买的田就做了区域划分,叫老农每个品种的麦子都种了。
    如今收割也叫他分区域收割,每个区域的麦子收割上来单独存放。亩产、麦种颗粒大小、麦子口感、含淀粉量、以及抽穗成熟后的空壳所占比率等等,都需要做清晰的标注。麦子在种植期间,植株的成长过程,王姝也吩咐了铃兰分别单独记录。
    铃兰是得过王姝亲自指教的,虽然不能明确地知晓该记什么,但将自己看到的植株从栽种到成熟抽穗的过程完整地画下来了。也是因为画这个,王姝才知晓铃兰善画。
    除此之外,铃兰还特别记录了每个麦种成长的时间,从一个时期像另一个时期转变的具体区间。
    资料记得比较零散,但不得不说,铃兰是个搞实验的好帮手。
    王姝一边翻看资料一边安排老农去收割麦子。如今这只是初步试种,并不算太严苛的实验。今年的杂交水稻有了进展以后,估计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还会主攻杂交稻。一项实验要取得质变性的大成果,就不得不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麦种的杂交就需要往后放一放。
    安排好了人手,叫芍药和铃兰亲自盯着,王姝又教了铃兰如何做标注。才折回王家换了身衣裳,又带着喜鹊去寒瓜田搬了一筐寒瓜,拖着上山。
    人到后山的时候,萧衍行刚好在后山练剑。
    说来王姝还是头一次看到他动起来。每回见到这位爷,这人要么是站着的,要么是坐着的。眼皮子都懒懒地耷拉着,仿佛抬一下都很累的样子。王姝一直以为这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却没想到耍起剑来,翩若游龙,宛若惊鸿。一招一式凌厉非常,看得出来武艺不差。
    许久,他手利落地挽了个剑花,收了剑势。
    王姝抱着寒瓜远离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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