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姝跟袁嬷嬷提了这事儿。
    王家的情况,袁嬷嬷是知晓一些的。袁嬷嬷这回是存了心要给主子爷挑小主子的生母,自然是慎之又慎。在选人的过程中,便将各个姑娘的家世背景摸得一清二楚。
    毛氏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对付旁人还行,应付袁嬷嬷这等宫里管事嬷嬷级别的人精,那是完全不够看的。她不需多少心神,就将毛氏藏着掖着的事儿查出来。王姝此时为何要回去她多少能猜到。看了一眼眼前柔弱可欺的少女,这事儿也不必麻烦去前院请示。
    袁嬷嬷稍作安排,便允了王姝回家的请求。
    王姝心里一喜,好生的道了谢。欢欢喜喜的便回屋收拾去了。
    等她换了身衣裳从萧家的右侧门出来,一抬眼便看到立在马车前的四个护卫。顿时就笑了。这袁嬷嬷也是个妙人,竟特特给她安排了四个人高马大的护卫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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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院这边,气氛十分沉重。
    因着主子爷喜欢盘坐,书房铺设了大片的木板。擦拭得油光水滑,为防滑还添了一层金线绣瑞兽地毯。里头放着矮几,蒲团。
    厅中央的铜胎掐丝珐琅甪端香炉正缓缓地向上吐着紫烟,书房中人人噤若寒蝉。
    袁嬷嬷带回来的这封信,没有传到临安县,是专门送去了萧衍行在凉州的府邸。萧衍行人不在,信件自然是正妃梁淑仪收的。里头正是写了韩修老将军病重一事。
    说到韩修老将军,那是整个大庆百姓都放在心上敬仰的人。
    他老人家一生戎马,镇守边关二十年。为大庆抗击北边蛮族于千里之外,巩固西北防线十三年,战功赫赫,却从未言功高。韩氏一族为守护大庆子民抛头颅洒热血,十二位儿郎马革裹尸。只剩韩老将军一人苦守西北要塞之地,不敢懈怠。古稀之年也不得已归家。
    如今,死守边关的韩老将军,眼看就时日无多。
    端坐在窗边蒲团上的僧袍公子捏着信件,手指用力到指尖发白,手背青筋根根暴突。这封信是韩老将军口述身边的亲信汪将军所写,信中只言片语,语气颓唐,不见生志已有死意。他清隽的面容却十分清淡,仿佛要随时化在这烟气之中。
    萧衍行的母亲,已故孝贤皇后,便是韩家女。韩老将军正是萧衍行的嫡亲外祖。
    “爷,子嗣大事,还请爷千万郑重考虑。”
    韩氏一门子嗣凋零。偌大的韩家,嫡支一脉已经无人了。嫡亲外孙萧衍行至今膝下无子也是韩修的心病。远在龟兹的韩老将军这几年,年年来人去信的问,回回都是失望而归。
    萧衍行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罢了。”
    时至今日,有些事情必须得妥协。
    上头主子松口,下面人自然闻风而动。
    莫遂便是头一个,高兴又难过,立即就进了二门。说来,他一个年方十八的外男终究并非伺候的内监宫人,真替主子操心子嗣大事,也不好亲自去主子爷的后宅里打听。不合规矩。他等在二门,自然是找人传清辉苑的管事嬷嬷来问。
    清辉苑的管事嬷嬷是姜嬷嬷,清辉苑里的事情问她是最清楚的。
    姜嬷嬷接到传唤时,人还在忙。一听是外院的莫遂唤她,她这心里冷不丁就是咯噔一下。
    忙理了理衣裳,匆匆就跟着人走了。
    莫遂是主子爷身边人,是府上除了姜嬷嬷以外,最得主子爷心的人。平日里帮着主子处理外部事宜,等闲不跟后宅的下人打交道。如今突然要找她过去问话,姜嬷嬷受宠若惊的同时也不敢往好处想。她能想到的,就是新进门的两位小君,有人不听劝告,犯了主子爷的忌讳。
    姜嬷嬷这边做什么,清辉苑里两边厢房的人都在盯着呢。她突然被外院的人叫走,走的时候面色不好。盯梢的人瞧见了,火急火燎地就秉了自家主子。
    王姝人不在,东厢房这边得了信也没人在,安静得很。西厢房倒是热闹了起来。
    刘氏连着几日夜里没睡好,正坐在梳妆台前生着闷气。进府后的情况跟她以为的大相径庭,委实叫她深受打击。她原想着,不管这后宅有多少美色,争斗多凶。她都不惧的。她有信心有手段,保准能从一众姬妾中脱颖而出,独占鳌头。
    毕竟她姨娘不也这般?
    出身不好,相貌也不是顶美。但靠着一身弱柳扶风的气度和小意温柔的性情,将她爹哄得团团转。县衙府邸好些美人儿,硬是抵不上她姨娘一个。便是出身高贵相貌绝佳的嫡母,有家世撑腰,还不是被她姨娘抢先生了庶长女庶长子?如今府衙谁不敬着她姨娘?
    她自幼受她姨娘的言传身教,不敢说青出于蓝,学个九成是没错了的。刘氏心里盘算得好好儿的,可谁想到了这边,这主子爷连个脸都不给她露?进府两日了,连句话都不叫人说?
    刘氏心里那个愁啊,愁的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好。正想着若不然就坏一回府里的规矩试试,这不一听外院的人还寻姜嬷嬷说话,顿时就来了精神。
    “小君,瞧姜嬷嬷那个脸色,不像是好事。”喜鹊是刘氏从家中带来的丫头,伺候她多年了。时常松了戒心,说话便没个把门儿。
    结果她这话一说,就得了刘氏一个白眼儿。
    刘氏正愁没处儿吸引主子爷的注意,终于等来了注意,她此时哪管它是好事坏事?
    紧蹙在一起的眉头就散开了。刘氏拧了几日的心神可算是松了不少。她拿起小梳子梳了几下,啪嗒一下就又放下了:“还不快给我将这头发拆了重梳?没点眼力见儿!”
    喜鹊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连忙过来给她拆头发。她家主子素来是喜怒不定的。
    这边拆着头发,刘氏又扭过头去使唤人传水,她要沐浴更衣。
    屋里伺候的几个面面相觑,都是才伺候新主子每两日,根本摸不透这主子的心思。不过能在府上留下来的自然不是简单的。上头一个吩咐,她们便能将快速将事情做的让人挑不出错来。
    刘氏这边又是沐浴更衣又是梳妆打扮。王姝这厢马车也到了清河镇。马车穿过镇子口的牌坊,一路往南行。一刻钟的功夫,就抵达了王家。
    叫门时,门房一看王姝回来了,没有立即开门。
    如今王家的下人已经被毛氏换了干净,原先的老人不是被赶回老家就是被发卖,认得王姝的人就没几个了。不过门房还是认得王姝的,毕竟毛氏交代过,若是王姝带人回来,轻易别开门。
    此时看着她身边四个高壮魁梧的护卫,门房脸都白了。
    “大,大姑娘。”门房想抵着门不让进,可他一个人哪儿抵得住?领头的护卫抬手一推,就把他推出去四五步远,一个屁股蹲就坐地上了。痛得脸皱成一团。
    门房还没反应过来爬起身呢,外头几个人已经凶神恶煞地进了门。
    后院得到消息的蒋妈妈领着十来个粗壮的婆子,又是拿棍又是拿刀的冲出来。迎头就在二门的园子里碰上。蒋妈妈是毛氏身边最得力的人,毛氏身子不便后,有一半的事情都是蒋妈妈操持的。
    两人一见面,王姝别的话也懒得说,指着她就让护卫打。
    萧家的护卫也是头一次听这等需求,他们虽说在萧宅做护卫,实则是行伍出身。明面上看家护院,往前几年那也是在沙场上练过的。
    换句话说,那是出手要见血的。等闲不敢打平头老百姓。
    怔愣了一息,眼看着这些婆子冲上来。他们反应过来,上前就是一脚。
    他们的这一脚分量可不轻,要不是收着点力气,那是能把人踹死的。几个冲到靠前的婆子一看蒋妈妈摔地上半天爬不起来,顿时就有些怂了。哆哆嗦嗦的手里的棍子拿不稳了,啪嗒啪嗒地往地上扔。不必王姝警告,她们自个儿识趣地退后,将路给让出来了。
    笑话,她们虽说是进了王家做下人,可也才来没几日。要论衷心,那铁定是没有的。
    王姝今儿来的首要目的,就是拿走私库的种子。上辈子搞了十几年的研究,除了研究杂交稻,也折腾其他瓜果蔬菜。加上亲爹支持,天南海北搜罗了不少稀罕货。
    收拾毛氏不急,私库里头的东西更很重要。
    一伙儿人本就着急,这会儿冲到王姝院子时,不过一炷香。私库就在她正房的后头,她自个儿的院子,自然是熟门熟路。
    一行人冲到南院。绕过了前排的正房,到了后头。果然是一排较矮的屋舍。王姝走到一个约莫有四十平的空屋子前。这里头堆放的东西,是从小到大王程锦从各处给她搜罗来的新鲜玩意儿。也有多年来,爹娘一起给攒的私房。
    可等她抬手往门上那么一搭,就听到咚地一声,门往里头倒了下去。
    私库的门被卸了。
    王姝一愣,连忙冲进去。里头值钱的东西被一搬而空。
    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事。
    早知道毛氏贪,手段下九流,看着值钱的东西一件不剩,王姝竟有些好笑。她带着几个人将私库里里外外翻了个遍,确定连个铜板儿都没有,终于是死了心。
    好在种子都在。
    毛氏一向对王姝这个富家千金喜欢泥地里打滚这件事嗤之以鼻,对这些种子自然是瞧不上。种子跟王姝小时候玩的小玩具堆在一起。
    王姝俯下身,小心地将种子搂起来装回袋子里,再分别分别扎紧。
    许久,深吸一口气:“把这些东西搬上车吧。”
    护卫们面面相觑,也没有说话。东西不多,他们力气大,一只手就能提几袋子。这点东西自然用不着四个人跑,叫一个人装上车,王姝则领着其他人去找东苑。
    呵,她的东西,拿了多少,全给她吐出来!
    护卫们今儿被安排出来,就是替王姝撑腰的,自然是听令行事。几人气势汹汹地带着一批人冲进东苑,门都不必踹,就进去了。
    一院子下人吓得跟鹌鹑似的缩墙角,没想到闯了个空门。
    也是这时候,王姝才知道王玄之这小子莽得如此离谱。她出嫁这几日,王玄之这小子不声不响的干了件大事。
    当初王姝嘱咐他一定要拿回中馈的钥匙或者掌家的玉印,她以为最离谱的,是去偷。没想到王玄之他不一般,他明目张胆的抢。而且他不知打哪儿招来了一批厉害的人,直接闹到了毛氏的跟前。毛氏冷不丁的大肚子被人撞见,惊怒之下竟然早产了。
    孩子似乎有残缺还是畸形怎么的,一生下来就被张耀民给亲手掐死了。毛氏今日不在,便是拖着虚弱的身子带了一批人去张耀民的家,去闹了。
    至于王玄之,也被恼羞成怒的毛氏给扭送到县城的书院了。
    “……”
    她不记得上辈子毛氏的日子具体过得如何,但这个孩子是生下来的,男孩儿。因为读书天资不错,被张耀民爱若珍宝。
    王姝有点傻眼:“……竟然被掐死了?”
    王家这边,王姝没抓到毛氏,只找到了一些种子。中馈的钥匙和玉印被毛氏贴身带走,她只能打道回府。而县城萧宅这边,姜嬷嬷终于得到了准话。
    总体来说,不算是坏事。
    昨儿上午有人在园子里走动,说话被正在佛堂礼佛的主子爷听见了。主子爷便问了一句。主子爷素来是对后宅女子提不起兴趣的,能问这一句,那便是有兴致了。
    姜嬷嬷心里高兴,寻人去找两位小君问问。不过这事儿不好两人一起问,她是一个一个叫过去,偷摸着问的。姜嬷嬷本想先问王姝,可不巧王姝得了应允不在。清辉苑里就刘氏在。
    她径自进了西厢,便说起了这事儿。
    刘氏安静地听着,眼眸闪了闪。在姜嬷嬷说完后,抬眼面上立即就带了丝慌张。
    “昨日心情有些烦闷,便央着喜鹊百灵她们领着我四处逛了逛,没想到扰着爷礼佛,实在是不该。”刘氏嘴角噙着淡淡的羞愧,她有些不安道,“嬷嬷,爷怪罪了么?”
    姜嬷嬷见她承认了,面上的笑意便有些收不住。
    压了压嘴角,说话的态度也变得和蔼了许多:“没事,小君,这不算是一桩坏事。”
    第十一章
    素来不近女色的主子爷头一回来了兴致,竟然传的是刘氏。
    这无异于一道惊雷,在萧家后宅炸开了锅。
    萧府的后宅本就不大,五个女人里头就林氏一个是正经上了玉蝶的。只要后院有点儿动静就能传得很远,清辉苑这事儿自然绕不过林氏。
    不过一刻钟,这事儿就传到了思仪院。
    大半夜的,林氏气得抓起用了多年的玉枕便砸了下去。
    哐当一声响,屋里伺候的下人瞬间就都跪了下去。只见那平日里下人们擦拭都要小心翼翼生怕磨坏了的碧玉枕,四分五裂。
    林氏气得手指头都是抖的,嘴唇也在抖,面皮上泛着一层铁青色。贝齿死死咬着下唇,齿痕深深嵌进去肉里去,足以见得她气成了什么样。
    听见动静快步掀帘进来的苏嬷嬷心疼地将东西捡起来,小碎步上去抱住了嘴唇咬的出血的林氏。
    林氏一头浓黑的头发披散在肩,身子颤抖着靠在苏嬷嬷的怀里,忍不住落了泪。
    旁人不知,苏嬷嬷心里却是一清二楚。自家主子嘴上说得她不在乎,心里却恨不得将主子爷霸成她一个人的。可她进府已经四年了,主子爷一次也没留宿过思仪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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