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敷有些不满:“明家小子送你桃花簪, 还镌了这么几句话,这是在暗示你呢,这心思我不用揣测都知道了。”
    谢期叹气:“是啊,明哥哥明知我第一喜欢梅,第二喜欢芍药,他却执意送我桃花簪,其中意思不言而喻,心意是很好很真诚,可我总欢喜不起来。”
    因为前世与周慧荑的龌龊,连带着桃花也跟着讨厌起来,虽然知道花草是无辜的,可以瞧见这上头的几句话,便会想起周慧荑嘲讽她是妾妃之事。
    让人看着闹心。
    秦敷此时才算是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你不是对明如槐情根深种,娘就放心了。”
    谢期觉得奇怪:“阿娘不是很喜欢明哥哥吗?”
    “阿娘也就是比起你爹,觉得明如槐这孩子到底是阿娘养过的,算是知根知底,可你年纪还小呢,怎么也要多挑挑选选,还不必这么着急。”
    “明哥哥是阿爹好友的孩子,阿爹也不属意他?”
    “你爹觉得,那孩子样样都好,才学虽不算特别出众,可十五岁就成了童生,也说得过去,将来前途的事,有你爹爹照应着,你跟着他不会吃什么太大银钱上的苦头,你爹爹就是觉得他性子有些优柔寡断,现在他归了宗,却处处受他那继祖母掣肘,分明都没养过他照顾过他,不过因着名分,他便处处忍让。你若嫁了他,少不得也要面对明家这些琐碎,明如槐的性子怕是不会为你出头。”
    “阿娘一想,你爹思虑的也在理,你爹啊,对于你未来的夫婿,就算是天上的仙童,他也要挑些刺的。阿娘只是担心你对谁情根深种,要吃情爱的苦楚,我的小鸢鸟一辈子都不需要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只要这么没心没肺被宠爱一辈子,就行了。”
    谢期双眼酸涩,为了不流出泪水来,垂下头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
    她也曾是娘亲的心肝肉,也是爹爹手中的掌上明珠。
    可爹爹自以为将她送入宫中,是给了女儿无上的荣耀与地位,却不知是将她送入火坑,送入那个与世隔绝的华丽牢笼。
    “娘多虑了,孩儿怎么会受苦呢,孩子这一辈子都会幸福,会快快乐乐的活着。”
    她在撒娇,抱住了秦敷,还贴到她的怀中,蹭她的下巴。
    “这么大了还这么爱撒娇,我的小鸢鸟,得多陪娘亲几年,才能嫁出去呢,今儿那纯淑妃还暗示,想要你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
    “若说太子也是一表人才,可惜身子太弱了,那病恹恹的样子,怕是不长寿的。而且宫里是什么好地方,当皇帝的,若是不娶三妻四妾,这御史都要谏上几本,我的小鸢鸟将来要寻一个一心一意,一辈子只有你一个的夫君。”
    秦敷就那么絮絮叨叨,很唠叨却十分温暖。
    “谢夫人,小姐,翊安门到了,到了此处,您们就得步行去建章门。”
    这是□□时期就定下的规矩,内外命妇到了内宫,因为建章宫群实在太大,所以可以乘轿坐辇,但出了翊安门到建章门就必须步行。
    谢期扶着秦敷下辇,谢过赶车的内侍官,正要离开之时,一个小黄门气喘吁吁的跑来。
    看着有点面熟,刚开始还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不一会儿,谢期挑眉,这不是太子殿下身边那个小太监吗?
    “谢姑娘留步,殿下有东西送您。”
    掏出一支长条木盒子奉到谢期跟前,秦敷皱眉:“阿鸢,你跟太子殿下要东西?”
    不论是不是谢期想要,太子赏赐东西本就代表着一种态度,秦敷想要划清界限就得先责备自家女儿。
    不等谢期解释,那小黄门就诚惶诚恐的解释起来:“夫人莫要责备谢小姐,谢小姐行事进退有度,怎么会跟咱们殿下开口要东西。”
    “小姐的簪子坏了,如今织造局会这种镂空内雕的师傅不在,不能给小姐修簪子,殿下总有些过意不去,便从私库中挑了两只簪子送给姑娘,让姑娘凑合着戴。”
    谢期面色微微一面,有些为难,看向秦敷。
    秦敷摇摇头,先行了一礼。
    “殿下的赏赐,臣妇先代小女谢过,只是殿下的赏赐毕竟是宫中御制,我们家这个女儿野惯了,戴这宫中的好物,平白糟蹋了。”
    小黄门笑眯眯的,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诶唷,夫人,您多虑了,我们殿下说了,小姐性子开朗大方,不过一点女孩子家的首饰,便是能摘下天上的月亮,也是配的上的。”
    “殿下还说了,请夫人和小姐不要多虑,殿下这个岁数一直是宫中最小的孩子,很想有个妹妹疼爱,可惜不能如愿,如今见了谢姑娘,很是投缘,殿下把谢姑娘当做妹妹疼爱,还请姑娘别推辞。”
    那小黄门大大叹了一口气:“哎,我们殿下身子一向不怎么好,不过是赏个东西,姑娘若是不收,小的回去没法交代,我们殿下又要伤心,这多思本就伤身,我们殿下……”
    “好,好,那我就代小女收下殿下的赏赐,多谢殿下惦记我们家这个丫头。”
    小黄门满意的笑了。
    待那小黄门回去复命,秦敷的脸色更加臭:“什么当做妹妹看,是情妹妹吗,说的冠冕堂皇的,那太子可是个小狐狸,跟他那蠢货娘可不一样。”
    “娘,您别气了,殿下不过是赏赐东西,还能把我们吃了?”
    “你呀,这样没心没肺的,我是怕他瞧上了我的小鸢鸟,指名要你进宫去做什么劳什子太子妃。”
    “嘿嘿,娘这是关心则乱,我的婚事说到底还不是爹爹和娘说了算,不说太子没瞧上我,我们就是说了一会儿话罢了,就算真瞧上了我,总要跟爹爹商量,不然就是结仇不是结亲了。”
    秦敷点头,这说的倒是。
    “傻孩子,你可知道为何你爹不愿你嫁给太子?”
    谢期也觉得奇怪,当初萧直继位,她入宫都不是以皇后之礼相待,刚入宫时与孙芍王若君一样,都是贵嫔,饶是这样,也不知萧直到底跟谢光承诺了什么,他居然忍了。
    “你爹心气高,总觉得我们的小鸢鸟要嫁个世上最好的男儿,太子身份是够了,才学相貌也是一等一,可惜身子骨太弱了……”
    秦敷压低了声音,瞧瞧在她耳边说:“听说,太子的身子,可能这辈子都没子嗣。”
    谢期瞪大眼睛。
    秦敷叹气摇头:“不然你道西京这些世家,为什么都不愿把女儿送入宫中给太子做妃。”
    谢期了然,太子身子弱也就罢了,若是自家女儿送进去,能生个一儿半女也有利可图,若是能生育皇子,等太子没了,便是下一任皇帝的有力角逐者,而皇子还小,在大梁太后理所当然能够摄政。
    可若太子的身子弱到不能生育,女儿送进去便是守活寡,这未来的皇帝跟自己没半分关系,便是位尊如太后也是说不上话的,只会平白搭上自家一个大好的姑娘。
    “这些世家,真是跟苍蝇一样,见到利益,嗅到新鲜血肉就凑上去叮咬,有风险便嗡嗡的飞走,一哄而散,真是可恶。”
    秦敷一愣,哈哈笑了出来,这样形容也没毛病。
    “这傻孩子,你也是出身五姓大族的谢氏呢,这样骂人岂不是将自己也骂了进去。”
    谢期努努嘴,他们家也有些不同,谢光跟本家关系并不是太好。
    不愿说这些糟心事,谢期是有意岔开话题,便兴致勃勃的打开木盒子,盒子很漂亮,是漆盒,上头有白鹇鸟的描金花纹,小鸟是用螺钿拼成,很有意趣。
    打开盒子,里面是两只相同的蝴蝶步摇,花丝工艺倒是不怎么稀奇,有钱的富商也能买得到,让人目瞪口呆的,是上面嵌着的两颗金刚石蝴蝶,通体透明展翅欲飞,雕刻的活灵活现,就是镂空内雕的手艺。
    “萧皇孙,您这边走,到了建章门,除了陛下和太子都得步行,更何况是您呢,您现在没有爵位,这到了内宫,是不能乘辇的,得辛苦您步行。”
    看门的内侍官这说话的语气,谢期都听出来,看似尊敬实则透着满满的轻蔑和瞧不起了。
    而被嘲讽的对象,居然是个熟人。
    第37章 变化
    比起在白云观的那次偶遇, 萧直换了一身干净的绸缎衣裳,脸也洗的干干净净,露出这一张白皙的脸和明亮上挑的凤眼, 很是有几分英俊。
    可宫里的人踩低捧高, 哪管他是不是个英俊青年, 连一个看门的小太监都能奚落他这个龙子凤孙。
    真是可笑, 谁能想到, 十年后那个一手遮天说一不二的萧直,居然面对一个看门的小太监,都要卑躬屈膝夹着尾巴做人呢。
    白云观那次见面, 前世也曾发生过。
    但这一回,宫门相见, 是这辈子第一次发生的事。
    谢期只是冷眼看着,萧直这副竭力隐忍的模样, 只觉得活该,想去啐他一口。
    “谢家夫人和小姐, 这是要出宫啊,您家的马车早就候着啦,要出宫门还得走上一段时间,您要出宫打发人来知会一声,奴叫您家的马车在宫门口等着, 不也省着您和小姐走路。”
    小太监对他们的谄媚和对萧直的看不起, 简直如两个极端。
    “多谢小王公公,就这么一小段, 我们走过去便是了, 这旁人也没有把马车停在建章宫门口的,我们也不好破这个规矩。”
    “瞧夫人说的, 谢大将军是陛下肱骨,便是破些规矩也没什么。”
    秦敷只是笑笑,不欲多生事端,拉着谢期就要走。
    这个小太监还在催促萧直,内宫有太监来接,还没走几步,谢期忽然高声道:“小王公公,今日不止我们母女入宫,那一位是什么人啊。”
    小太监有意讨好:“嗨,姑娘不知道吗,就是那位啊,戾太子之子,生在外头长于乡野,没怎么入宫来过,姑娘不认识也是正常。”
    “诶,怪不得呢,公公说龙子凤孙,我想了一圈,也没在宗室中见过这么一位人物,虽然流着皇家的血,却没什么皇室气度。”
    “姑娘是什么人物,不认识也是正常的。”
    “是呢,今日我也见了太子殿下,此人比起太子殿下,可差的太远了。”
    “太子殿下芝兰玉树,此人怎配与太子相比。”
    谢期怜悯的看了一眼小王公公,萧直可最是记仇,等他发达了还不知要怎么对付这个小太监。
    不过,这辈子,萧直能不能走到那个位子,还是未知。
    谢期就是故意的,让她什么都不做,躲着萧直避着萧直,她做不到,受了此人十多年的欺负,一朝重生,就要趁着他没发达的时候,踩上几脚。
    她故意斜眼看萧直,以她对此人的了解,自尊心强烈如他,外表温润内里高傲如他,此刻必然会攥着拳头强忍,装出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实则内里都要憋出内伤了。
    一想到这,谢期就兴奋的不得了。
    对上那双黑黢黢的双眼,谢期皱起了眉头。
    错觉吗?
    萧直不仅没有被气的胸口起伏,就只是那么看着她,如曜石一样的眼眸含着笑意,那种宽和包容,像看着爱宠淘气一样的无奈眼神。
    这是萧直?
    她居然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丝宠溺来,真是见鬼了。
    谢期皱着眉翻了个白眼,很是不屑:“娘,我们走吧。”
    秦敷看得皱眉头,直坐上了马车,才开口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认识那位流落在外的皇孙,是不是结下了梁子。
    若是问是否有仇,那恩怨可就大了,萧直害死她一家,是她的杀父仇人,她恨不得生啖其肉。
    但现在,她也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没什么,在白云观他冲撞了我,看他不顺眼。”
    秦敷皱眉,觉得不太正常,她的女儿自小养在蜜罐里,却并不是那种骄纵的不知天高地厚,视人命如草芥的人。
    她时常教导几个孩子,莫要不把下面的人命不当回事,像有些主家说打死人就打死人,欺压老百姓,这种事有违天和是要遭天谴的。
    几个孩子性子都仁善,这个女儿更是因为读了那些江湖话本子,崇拜大侠总喜欢打抱不平呢。
    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到,谢期这么讨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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