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意凝鞋袜都未来得及穿戴好,便站起了身:“祖母怎么样了?可有去传大夫?”边说着,她边收拾着装,急着往朝晖院跑。
    文鸳连忙回答:“冬青拿着老太太的帖子,进宫去请了太医院的王太医,主君主母现下也正在朝晖院候着。”
    一路上,主仆二人边走着,苏意凝边问着那边的情况。
    “为何会突然闹起来?”
    那日从大相国寺回来,祖母虽然生气郑氏随意安排她的婚事,找来的人也是个不堪的,但到底顾着情面没有过多苛责,只是叫大娘子以后不要再与陈家那姑侄二人来往了。
    祖母做事滴水不漏,绝不会叫人说她苛责儿媳。
    今日怎么,还能吵起来?
    文鸳也是一知半解,只从朝晖院的下人们嘴里听到了一点:“听说是因为大姑娘的事。”
    说到这,文鸳顿了顿,神色凝重:“今日晌午,威北侯府传来了消息,世子爷要同咱们大姑娘和离。大姑娘嫁入侯府三年未有子嗣,前些日子侯夫人做主替世子爷纳了一位良妾,大姑娘闹着不肯答应,没办法便只先收做了通房,没给姨娘的名分。”
    “怕大姑娘知道了又要闹得家宅不宁,就上下都瞒着她了,那女子只在前院书房伺候着,不曾到后院去过,威北侯府那边顾及大姑娘的心情,想着时日久了再慢慢同大姑娘商量。”
    “偏偏那女子肚子是个争气的,才入侯府不过两个月,如今已有了身孕。”
    “昨日不巧,大姑娘见世子爷春闱在即近日读书用功,多宿在书房,夜里便做了些宵夜去伺候。哪成想,便撞上了。”
    “听大姑娘身边的文燕说,大姑娘推开书房门时,那女子的衣衫和书籍散落了一地,正躺在世子爷的桌案上,两人正酣畅淋漓着。”
    到底两人还是待字闺中的闺阁女子,话说到这,文鸳便说不下去了,苏意凝便是听着,也已经面红耳赤了。
    “依着长姐那副炮仗脾气,定然是不能忍受的,她同姐夫争吵了?”苏意凝了解自己的这位长姐,自幼没有生母管教,又被继母刻意往跋扈了教,从小在家中时便是泼辣跋扈无法无天的,亲眼撞见夫君与人亲热,她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文鸳摇了摇头:“要紧的就是这,侯府那边传来了消息,说大姑娘直接冲进去将那女子拉出了书房,扔在了院子里,衣不蔽体的,还对世子爷动了鞭子,将两人都给打了。”
    “那女子身子叫府里的下人们都看见了,不堪受辱当场便要自缢,被世子爷救下了。但许是情绪波动太甚,肚子里的孩子没能留住。”
    听她这么说,苏意凝的心七上八下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大姑娘与威北侯府的婚事恐怕是到头了,他们没提休妻只说和离,已然是给足了忠勤伯府面子了。
    同为女子,苏意凝虽然能理解长姐的愤怒与绝望,但她不能认同长姐的做法,太过鲁莽了。
    原本她还占着几分理,和府上下都瞒着她一人,全然不把她这个正妻放在眼里,便是闹去陛下面前,她也是占理的。
    可她这样冲动伤人,有理也要矮上三分了。
    “祖母因为长姐的事情,责怪大娘子了吗?”朝晖院离苏意凝住的临水院不远,眼看着便要到了。
    “倒也不是,老太太传大娘子过去问话,不知怎的,就又谈起了姑娘的婚事。大娘子因为大姑娘的事情慌了神,一时情急,说您和大姑娘坏了名声,连累得三姑娘婚事也难。”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朝晖院。
    苏老太太倚在罗汉榻上,田妈妈正替她按着头,苏澈站在一旁,郑氏跪在屋子中间。
    苏意凝朝他们行礼,而后走到了老太太面前。
    见她来了,原本跪在地上的郑氏直起了腰杆,将自己的发髻拢了拢。
    “母亲,不是儿子偏袒大娘子,实在是您冤枉了她。”苏澈也没想瞒着苏意凝,直截了当地说。
    “自打大娘子进门,对几个孩子,无有不用心的,便是满金陵城找,也找不着她这般心肠软的继母了。大姑娘的婚事,便是她一手操办的,她得以高嫁,不感念父母恩情就算了,还惹出祸事连累妹妹们,如何就能怪大娘子了?”
    “再者说二丫头,当年退婚之事,确实是大娘子同我商量的,可决定是儿子做下的。那时候,永安侯府眼瞅着就是个火坑,怎么能叫二丫头往里跳?”
    “谁又能知道,这谢誉还能有这转危为安的本事?”
    “母亲,您有时候,对大娘子,实在过于苛刻了。”
    老太太看着自己的儿子,恨铁不成钢地拍打着罗汉榻,将手边的枕头扔了过去,砸在了苏澈身上。
    “你给我滚,你这个不孝子!当初生你,还不如生头猪,猪身上好歹还长着一个脑袋,你怎么连半个脑袋也没有!”
    老太太平日里虽然恨铁不成钢,时常叹息苏澈文不成武不就,但到底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怎么着也是自己的孩子。
    今日当真是气急了,往日里不曾骂过他的话,也都拿出来了。
    说完,老太太指了指郑氏:“往日里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晓你做人家继母难,也明白你不会对几个孩子真心实意,我并没对你有过分的要求。”
    “可你真当我老婆子是老眼昏花了吗?大姑娘为什么养成这样的性子?又为何嫁去威北侯府多年不曾有孕,这其间难道没有你这个继母的半分功劳吗?”
    原本一家子,眼盲心瞎的凑合着过,彼此对对方那点斤两心知肚明。可如今老太太这么说,明显就是要撕破脸皮了。
    郑氏跪在地上,连爬带滚地爬到了老太太榻前,拉着她的衣袖,哭得梨花带雨:“母亲这是哪里的话,大姐年幼丧母,我怜她,也对她多了几分偏爱,实在是没想到竟让她养成了如今这番心性,儿媳实在是冤枉啊。”
    说着说着,郑氏好似体力不支,竟昏了过去。
    苏澈连忙上前,将人抱了起来。
    “母亲您实在是对大娘子太苛刻了,大娘子做到她这个样子,已经是不易了。”
    “她进伯府十几载,为儿子生儿育女,主持中馈,金陵城中无有不称赞她的,偏就是母亲,次次觉得她做的不好,总是挑刺。”
    说完,苏澈抱着人便要离开,苏老太太气得两眼发黑,半天说不出话来。
    “太医呢?来了吗?”苏意凝也顾不上苏澈和大娘子了,连忙问身旁的小厮。
    她话音刚落下,小厮带着太医匆匆赶到,几分纷纷退到一旁,将位置让给了太医。
    王太医乃是苏老太太的旧时好友,与她相识多年,也一直替她调理身体,苏意凝很放心他,退到了一边。
    隔了好一会儿,王太医替老太太诊治完,走到了外间开药方。
    “王大人,我祖母身子怎么样?”苏意凝跟了过去,询问道。
    王太医拿了张白纸,正要开药方,见苏意凝跟过来,有些犯愁,犹豫道:“脉相看着老夫人身子没什么大碍,只是急火攻心,我开点静心养气的药,吃上几日应当无事。”
    “只是今日我看老夫人面色,差得很,气血亏虚的也快,按道理她自幼习武,身子骨应当比寻常人要硬朗些才对。”
    边说着,王太医便将药方写好了,递给了苏意凝。
    “不过也不碍事,我隔些日子再来府上请平安脉,再瞧瞧看,兴许只是这几日操劳过度。”
    苏意凝点头接过了药方,谢过太医,便吩咐婢女去煎药了。
    隔日一早,苏府大姑娘苏意韵便回了府,但还未与威北侯府和离,她在书房对着威北侯府世子和通房大打出手的事情被压了下来,知道的人也只有威北侯府和忠勤伯府两家,对外只说苏老夫人病重,大姑娘回府小住。
    出了这样的事,苏意韵自觉面上无光,回府后便不再出门,接连几日连老太太房里都没去。
    待在她回府后第五日,许是在府中实在待得有些无聊了,听见长公主府在京郊开了场马球会,蹴鞠捶丸也是有的,帖子寄了两张到忠勤伯府,邀了二姑娘和三姑娘。
    苏意韵也是个心大的,自己的事情都火烧火燎了,眼看着妹妹们要出门去马球会,也跟着去了。
    三姑娘苏意如不愿意她同乘一驾,便自行先走了。留下苏意凝与她一同前去。
    一路上,两人谁都没有多言。
    苏意韵如今虽然婚事上受挫,极有可能会同威北侯府和离,但她性子高傲,从不肯在这些弟弟妹妹们面前低头,去马球会的路上便一直高傲的昂着头颅。
    她与苏意凝虽为一母所生,性子却千差万别,苏意韵张扬跋扈,苏意凝则内敛恬静。两人都随了生母,生得花容月貌,姝色无双,从前在金陵城提起苏家的这两姐妹,都称她们是月下仙子。
    现下,两姐妹的名声都差极了,再提起时,再没人提起她们当年的美名了。
    “听说,四郎今次也要参加春闱。”在马车里坐着闷,苏意韵踢了踢苏意凝的脚,开了口。
    苏意凝抬眸看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说完,便又闭上了嘴。四郎是郑氏所出,如今在白鹿洞书院求学,与苏意凝往日里便并不亲厚。是以他考不考科举,什么时候考,苏意凝并不关心。
    “你日日在家,没听母亲说过?祖母也没跟你说过?”苏意韵明显不信她的话,扬了扬下巴,问道。
    苏意凝没接话,只是摇了摇头。
    “烦透了,你是锯了嘴的葫芦吗。”苏意韵白了她一眼,挑开了车窗帘,不再看她。
    马球会开在京郊,从忠勤伯府过去需得半个多钟头的时间,苏意韵百无聊赖,挑着车窗帘,朝外头看。
    “长姐,看上去心情不错。”苏意凝瞧着她这副没心没肺万事不过心的样子,倒有几分羡慕。
    苏意韵又白了她一眼:“不然呢?为着一个渣男一个贱人一对不拿我当回事的公婆,要死要活?茶饭不思?悬梁自尽?”
    “我才没那么傻呢!”
    “你且瞧着吧,有的是他们求我的时候。”
    苏意韵向来自信,说这话时,半点也不觉得自己日后的日子会很艰难,只觉得她堂堂伯爵府嫡女,天生便该是被人捧着的,半点委屈也不能受。
    “长姐不担心姐夫真的要与你和离吗。”苏意凝诧异,开口问道。
    马球场刚巧到了,苏意韵跳下了马车,将衣摆理了理。
    “我怕什么?和离便和离,难不成天底下就他一个儿郎了?我苏意韵的男人,若是心底里最要紧的不是我,那我宁可不要。”
    苏意凝跟着她下了马车,站在她身侧,看着她,其实是佩服她有这份豁达的。
    “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被人退了婚,便要死要活,病了大半年?”
    “没出息。”
    他们的马车停在了马球场正门口,小厮拉着马车正要离开,许是他们来的晚,此刻马球场门口并没有其他人家,但苏意凝却因大姑娘这话,忽然紧张了起来。
    “长姐,你无故提起这事做什么?”
    苏意韵将额前细碎的发丝拢到了耳后,瞥了她一眼,没什么好气道:“你敢做还不许人说了?为了个不值当的男人,哭哭啼啼闹了大半年,也好意思。”
    说完,苏意韵便没再理会她,摆着身子往人群热闹处去了。
    小厮将马车拉走,苏意凝一个人站在正门口,骄阳似火,照得她睁不开眼。
    她拿团扇挡在了额前,朝四周看了看,不期然,撞上了一双漆黑的眸子。
    长姐口中那个不值当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也不知将他们二人的对话听了多少进去,正垂着手臂,冷着脸,目带寒光的看着她。
    阳春三月,他意味不明的一眼,看得苏意凝后背生寒。
    第6章
    有风吹过,轻轻拂起苏意凝衣衫裙摆。三月艳阳,高悬于天际,骄阳光辉洒在苏意凝的身上,仿佛给她整个人镀了一层金黄色的光晕。
    她便是站在那,没有动,也分外好看。
    她今日穿了身,水青色荷花襦裙,头发盘成了如今金陵城时兴的双刀髻。
    春衫轻薄,被风一吹,苏意凝洁白的手腕便若隐若现。
    谢誉站在离她不近不远处,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离开。
    他今日也穿了身水青色的直裰,腰间戴了一支绣着荷花的香囊,头发高高束起,用一支汉白玉冠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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