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考核官吏的性格,所问的问题,竟然和昨日陈师父将他们每一人单独喊过去给他面授机宜时所言的几乎没有什么出入。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的功夫,官吏就面试完了所有人,本来还有些骚动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在数十人的期盼目光之下,官吏直直看向了卫亭,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
    “此次选中者,卫亭。”
    其他人听到这个消息也只是满脸遗憾,叹息了一声,却不至于痛哭流涕,毕竟如今还没有发展到后世某几个朝代那样走火入魔的地步,秦朝毕竟是军功封爵,这样考上的小官吏究其一生也只能在底层为官,若是再想往上走,就需要军功了。
    当然也不是绝对的,封建社会的尊卑到底还是只系在帝王一人身上,赵高就从未上过战场,也不如李斯那般辅佐嬴政治理朝政,但是他是嬴政的宠臣,所以哪怕是身上没有多少军功照样能位列高位。
    可那样的人毕竟是少数,大部分人还是穷其一生都没法见到帝王的。
    考不中那上战场去拼一把,说不准也能得一个爵位呢。卫亭因为是家中独子,没法上战场想要保持阶级不下滑只能考小吏,家中兄弟姐妹多的人考不上也可以去边关搏一搏。
    卫亭听到这个消息,身躯一震,一时间门竟有些激动的难以遏制,他吹落在宽大衣袖下的双手紧攥,微微发抖。
    接下来的一切,卫亭都仿佛在做梦一般,跟着官吏去办好了户籍证明,又按照陈平教他的礼节和官吏寒暄了一阵,直到他走出了府衙大门,卫亭才长呼了一口气,面上浮现出红晕。
    卫亭忍不住抬起衣袖遮挡住了自己的脸,竟是哽咽着哭出了声。
    他已经考了五年了,从十八岁到如今已经二十三岁了,他的父母,毫无怨言的供他年复一年上着官学,上上下下花了许多钱,他父亲只是一个看守仓库的小吏,每月的俸禄有一大半都花在了自己身上。
    曾经卫亭也曾无数次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当真没有做官吏的命,是不是应该认命去种地……他爹那样沉默寡言的一个人,在听到他想要去做黔首种地以后暴怒,狠狠打了他一巴掌,抽的他的脸火辣辣的疼,说若是他成了黔首,他的儿孙就祖祖辈辈都只能是黔首了。
    黔首是没有选择的,他们一辈子只能种地,别说做出选择了,甚至都没有人告诉他们,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做“选择”。秦的黔首还好一些,最差也还能用自己的命去战场上搏一搏军功,其他六国的黔首连卖命的选择都没有,他们的命都是不是自己的,而是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们的。
    卫亭起码还有选择,能选择做小吏还是做黔首。
    先前卫亭只是逗蛐蛐,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如今,卫亭回忆起自己在黑石学堂这段时间门的经历,却忽然仿佛懂了一点。
    卫亭推开了自己家的院门,他的娘亲正在院子中捶洗衣服,骤然看到自己儿子一脸眼泪地走进来,下意识发懵了片刻。
    随即反应过来以后就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木棒,站起来跑到卫亭身边,紧张的看着卫亭:“我儿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你了,还是那考核的官吏骂你了?”
    卫亭看着眼前发尾已经沾上了灰白色的老娘,顿时哽咽了,膝盖啪一下摔在地上——
    “娘,我选上了!我被选上文书了!”卫亭仰着的脸上泪流满面。
    他终究还是靠着陈师父和黑石子的恩德,握住了他能选择的选项中最好的那个。
    卫老妪顿时欣喜若狂,抱住卫亭的头,脸上老泪纵横:“好啊,好啊,我儿被选上了……这得谢谢黑石子啊,若不是黑石子,哪有你的今日呢。”
    卫老妪此刻扬眉吐气。
    她就说黑石子那样的贤人必定是靠谱的,她丈夫还觉得黑石学堂是个野鸡学堂没有官学靠谱。
    可如今呢?她儿只是上了两月余的黑石学堂,就一举考上了中车府的文书!
    可看,黑石子果然是靠谱的。
    卫老妪身躯一震,忽然推开了卫亭,神色匆匆回到屋内拎了一小袋麦子,“为娘有事要去曹家一趟,我儿先自己烧水洗洗身上的风尘,为娘晚些时候回来再给你做饭。”
    曹志和卫亭是一对狐朋狗友的原因正是卫老妪和曹志母亲未出嫁之前就是闺中密友,各自嫁人后两家也一直有密切来往,甚至卫母和曹母还各自是彼此儿子的干娘。
    如今自己的儿子被选上了,她也不能忘了自己的干儿子啊。
    黑石学堂招收的名额有限,她得快点去告诉自己好友,让她也快些把她家的那个混账给送到黑石学堂去!
    这样的场景,还同时发生在咸阳的不同地方。这些小官吏家庭都是在咸阳呆了一辈子的家庭,谁家还能没几个关系好的人家呢,而和他们关系好的人家又几乎都是差不多的小官吏家庭。
    这些小官吏家庭才是最需要考公辅导班辅导的目标人群。
    官职高的贵族足以给他们的孩子谋一个好差事,官职低的黔首又根本没有做官吏的资格,唯有这些小官吏家庭,不上不下,既舍不得如寻常黔首一般把自己孩子送上战场拼军功,又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去庇护自己孩子。
    若是想要阶级不跌落,他们的孩子也只能考小官吏,而在都城咸阳底层小官吏的位置也竞争十分激烈,毕竟如今天下太平,每一家又不止生一个孩子,人多可是中央朝廷需要的官吏数量却没有增加,那就只能比谁更优秀了。
    没过几天,黑石学堂外已经排起了报名的长队,陈平十分耐心的接待了这些家长,只等到年后就会将他们家中的子嗣送到黑石学堂中学习。
    只是如今咸阳中发生的事情赵不息却是不知道的。
    赵不息如今正站在上党郡的郡守府门前,叉着腰,让韩信上前去敲门。
    “是少主我回来啦!”赵不息对着听到动静前来查看的门仆咧嘴一笑。
    赵不息是李左车的义女,自然也就是李家的少主了。
    不等门仆反应过来,赵不息就小跑着冲进了府邸之内。
    “义父!我来先陪你过年啦!”赵不息一把推开了李左车书房的屋门。
    李左车果然不出赵不息所料的正在书房中读书,膝盖上还披着厚厚的兽皮毯子,他的腿在昔日灭门逃亡过程中落下了病根,到了冬日膝盖处便会异常疼痛,这两年一直热敷着艾老给配置的药包还好一些,可也还是喜欢窝在书房中点着炭火读书。
    正在沉醉于兵书之中的李左车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就是本应待在咸阳的小姑娘,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脸上立刻带上了笑意。
    “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派人给我送个信。”
    赵不息得意洋洋:“我就是特意忽然过来来给义父一个惊喜的!”李左车将手中的兵书搁置在了一边,将膝盖上盖着的兽皮毯子放在一侧,站起来走到赵不息身边摸了摸她的头。
    “你如今已经是秦的公主了,年关将近,宫中的祭祀活动必然很多,你贸然跑过来怕是会耽误咸阳那边的事情。”
    “那我也要过来,我先前答应过要给您养老的,要是连过年的时候都不能陪在您身边,那叫什么养老啊?”赵不息理直气壮,“再说了,咸阳那边有十好几个公主呢,也不差我一个,可我义父只有我一个义女,多的一个都没有,那我肯定要来陪我义父的嘛。”
    家爹固然重要,可野爹也很重要,赵不息以后是要当皇帝的人,怎么能没有一颗足够包容的心呢,她心大,完全可以同时多容纳几个爹!
    “好,我们过年。”
    李左车脸上掀起了一抹淡淡的笑。
    因着赵不息要在年二十九之前赶回咸阳,所以她这次过来的十分匆忙,只带了算是李左车弟子的韩信来,其他人都还留在咸阳。
    还没有到年三十,可街上已经有了新年的气象了,夜晚外面也挂着大红的喜气灯笼。
    尽管今年的年夜饭比上一年要提前许多天,人数也少许多,可四个人围在一起依然比两个人要温馨许多。
    饭桌上四人聊了许多,赵不息给李左车讲她是墨家巨子了,打算建造墨家学宫,还修了书,李左车则告诉赵不息今岁上党郡是一个丰收年,用了新粮种和新技术的田地产量翻了许多倍。
    李左车还告诉赵不息,如今大半个赵地都已经是她的地盘了,赵不息尽管在自己的技能作用范围上已经得知了此事,可还是很好奇李左车用了什么方法这么快就收服了大半个赵地。
    “因为我的大父,你的师祖,李牧。”
    李左车握着酒杯一饮而尽,他已经有些醉了,李左车醉了以后平日的镇定总是会不复存在,他似哭似笑:“赵王室不记得大父的功劳了,可百姓还没有忘记大父,北方那几个郡依然记得李牧将军曾领着军队打退了匈奴,保护了他们。”
    赵不息倒是没有感到惊奇,她点点头,理所应当道:“将军本就是要保护天下百姓的嘛,被将军保护过的百姓肯定会记得他的好的。”
    李左车大笑:“是啊,将军就是要保护天下百姓的。”
    到头来数百年的兵家将军为了名利、为了他们效忠的君王互相厮杀,一将功成万骨枯,在战场上流干净了自己的血和将士的血,到头来却不如一个小姑娘看的清楚。
    若是他的大父能懂这个道理,应当也就不会死在赵王迁的猜忌中了吧。
    赵不息只在上党郡呆了两天就急匆匆离开了上党郡,她还要再回一趟河内郡,而且咸阳那边她也得快点赶回去。
    好在赵不息一行人骑的都是顶尖的宝马,赵不息终于赶在了二十九日下午的家宴之前回到了咸阳。
    只是还没来得及偷溜回咸阳宫中自己的宫殿,就迎面撞上了自己现在最不想遇到的人。
    嬴政抱着胳膊,居高临下面色不虞的看着赵不息,视线在赵不息因为连日赶路而熬出来的黑眼圈上停留了许久,质问道:“逆女,你是去做贼了吗?年关将至,你身为大秦公主竟然不老老实实在咸阳宫呆着,甚至还敢胆大包天溜出了咸阳,怎么,外面有什么人比朕还要重要吗?”
    去陪野爹过了个小年的赵不息:“……”
    心虚。!
    第173章
    赵不息低头,对手指:“就是回了一趟河内郡,见了见原来的那些亲友嘛。”
    可惜嬴政并不会被赵不息这么轻易糊弄过去,他扯扯嘴角:“哦?亲友?”
    赵不息有着小动物一样的敏锐性,在这一刻,赵不息敏锐的察觉到了嬴政语气中的不快。
    嬴政大概是不理解赵不息为何已经回到了他身边却还总是惦记着河内郡那些人的。
    同样是年幼流落在赵地,可嬴政和赵不息的童年经历却截然不同,嬴政在赵国的童年满是黑暗回忆,打下赵国的第一件事就是活埋了一堆邯郸的贵族,所以嬴政看着和自己经历相似的小女儿,丝毫不懂为何赵不息会心心念念惦记赵地的人。
    赵不息对手指:“就是他们对我很好嘛。”
    嬴政冷冷看了赵不息一眼,没有说话。
    那朕对你难道不好吗?年节将近,你一声都不说就离开朕去陪你的亲友,那朕算是什么?
    嬴政内心升起一股怒气,混杂着觉得自己被背叛了的感觉。
    “朕又没有将你捆在咸阳宫,你想去哪难道朕还能拦着你吗?”
    嬴政抿紧了嘴唇,一言不发,转身就要离开。
    有时候上了年纪的男人就是会无缘无故生气。
    赵不息挠挠头,好在她虽然不知道嬴政为什么忽然又生气了,可好在她的情商足够用,知道现在不能让嬴政就这么离开。
    眼看着嬴政毫不留恋的越走越远,赵不息立刻一个箭步窜了上去,一把拉住嬴政的手,楚楚可怜道:“可是我还特意给你准备了新年礼物的,我在河内郡找了好久,才找齐的礼物。”
    嬴政心中的怒气消了一点,却还是不愿意搭理赵不息,冷漠瞪了赵不息一眼。
    “朕富有天下,岂会贪图你的一点东西?”
    赵不息鼓着嘴:“那我送的礼物是我自己亲手做的……做了好久呢。这个礼物是天底下独一无一的,只有不息最爱的爹爹有,始皇帝富有天下也找不出第一件。”
    也不知道是那句“不息最爱的爹爹”起了作用还是“亲手做了好久”起了作用,嬴政心中的怒火竟然真的就这么消失了。
    “而且我特意在年夜饭之前赶了回来,把一年中最重要的这一天留给你。”赵不息总是会说一些在嬴政看来实在是太过直白的话。
    嬴政习惯了揣摩他人的心思,无论是多么复杂的人心,嬴政都能游刃有余的操纵。
    可面对赵不息这么坦诚的一番话,嬴政反而有些无处下手的感觉。
    “去吃饭吧。”嬴政看着赵不息可怜兮兮的模样,还是无奈叹了口气。
    赵不息听到“吃饭”两个字,心知道嬴政已经消了气,只是脸皮挂不住不好示软罢了,提着的心顿时放进了肚子里。
    她笑嘻嘻地得寸进尺贴在了嬴政身边:“我和爹一起去。”
    嬴政没有说话,既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只是脚下的脚步悄然放慢了一些。
    唯有赵高,跟在嬴政后面,看直了眼。
    陛下这么好哄吗?
    跟在嬴政身后低眉顺眼的赵高眼底的神情有些微妙。
    他的弟子,公子胡亥和这位不息公主之间有些矛盾,胡亥也一直都在向他抱怨这个小公主。
    只是赵高并没有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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