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何沉声:“唯。”
    “陈平。”赵不息又看向自己最初的大才,“你负责和河内郡各县中的中小贵族们沟通,尽量让他们也出一些力,捐献些物资或者借几个宅院出来供应役夫沿途休息。”
    “唯。”陈平很平静。
    让贵族从他们兜中主动掏出钱财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可对于十分擅长和人打交道的陈平来说却不是一件难事。
    是交保护费换个好名声还是无声无息被弄死,贵族们很聪明,他们懂得选择。
    “还有范公。”赵不息轻咳一声,“这个将我们黑石的这些政策福利通知给黔首的事情就要麻烦您了,要务必确保每一个黔首都能知道我们黑石的福利政策。”
    赵不息相信,范增是最适合干这事的人,范增绝对会将功劳一丝不差的归结到自己身上,教育黔首们要誓死效忠黑石子,不会让旁人沾到一点光。
    范增立刻眉开眼笑:“唯!”
    随后的一个时辰,众人又仔细商议了一番如何应对徭役的各类细节。
    逐个细节被敲定下来,一个成型的计划逐渐出现在众人面前。
    河内郡的征夫由黑石供应来回的粮食,在河内郡境内的食宿都有当地的贵族和黑石一同出资供给,至于出了河内郡肯定是管不了住宿了,不过也会由黑石出粮食给他们带上一路的米面,好歹不用挨饿,也不用花他们自己钱。
    至于这些征夫家中的田地,则由不出征夫的家庭共同出钱雇佣小工耕种。
    一切细节都被敲定完之后,赵不息起身,对着议事厅中的众人躬身抱拳。
    “诸位,我们既然受一郡黔首敬重,就要对得起这一郡的百姓。我们人微力弱,无法庇佑天下,可也要齐心同力让我们所在的这片土地上的百姓过得好一些。”
    “哀伤无用,实干兴邦,还有几月时间可以提前准备,河内郡数万黔首就要靠我等了!”
    众人皆起身同拱手。
    “唯!”!
    第117章
    整个河内郡宛如一台庞大而精密的机器一样迅速运作起来。
    秦朝的户籍制度的确是一件十分了不起的成就,哪怕秦朝只存在了十五年,可户籍制度却在这片大地上延续了数千年,并且被历代统治者完善,哪怕所有王朝泯灭可这个政策依然还存在,赵不息又参考后世的政策,在河内郡建立了更加精确的身份证和户口本管理。
    因着黑石学堂每半年就能向河内郡输送数百的基层官吏,人才储备充沛的赵不息甚至采取了更多对管理匮乏的秦朝来说想都不敢想的一些措施——比如奢侈的每个乡都设一有十人的亭,其中还必须配备一个熟知秦律的读书人和一个粗通农事的农家弟子。
    而且每年冬季无法农耕的时候,黑石学堂就会派出数百弟子组成小队,轮流到各个里中普及基础教育,包括但是不仅限于给他们讲一些税赋、律法方面的东西、做人要知道感恩、家中猪羊生病了应当怎么治疗、红白事应当如何操办……
    还会定期组织乡老和里正到就近的县中学习,包吃住。当然学习的内容都是赵不息和她的诸位大才共同审核过的,立场完全偏向赵不息。
    到了赵不息需要发动人力的时候,这些深入到每个乡、里的力量就会被迅速动员开。
    以怀县为源头,数不清的中小贵族和工人被动员起来,开始沿着驰道修建能容纳一个县征夫的大通铺院子,无数的粮食从郡城和县城仓库中被搬运出来,只会加减乘除法的黑石账房用不太聪明的办法一袋一袋的数出来然后计算总数。
    赵不息的府邸距离怀县县衙很近,从赵不息的府邸门前就能望见怀县的县衙。
    这逆女又推脱她没时间陪自己吃饭。
    嬴政不爽地抱着胳膊,自己惦记着这流落在外的逆女会孤独想念父亲,数百里路迢迢的来陪她,结果自己放着天下不治理特意腾出来时间陪她,她却从昨日中午一溜烟跑了以后,直到现在都没有出现。
    “那群小吏正忙什么?”嬴政微微抬起下巴点了点县衙的方向。
    怀县正门大开,数十个推着小推车的小吏正在勤勤恳恳的往外推着粮食,再运上板车,由牛车拉走。
    蒙毅立刻知情识趣地上前询问。因着小吏们看到蒙毅是从黑石子府邸上出来的人,对蒙毅的态度十分热情,几句话就让蒙毅打听到了需要的消息。
    蒙毅快步走到嬴政身侧,低声道:“是萧何传令让他们将粮食运到新建的粮仓以备供给征夫的。”
    萧何,嬴政知道这个人,赵不息在他面前夸的天花乱坠的“吾之管仲”,又一个“大才”。
    哼,萧何是她的管仲,陈平是她的范雎,范增是她的姜尚,唯独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才”。
    嬴政想到这里心情就略有些不爽,“哼,昨日看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朕还真以为她改了心软的性子。”
    当真逆女!对他也敢面上说一套背后做一套,若不是自己亲生的,嬴政早就发怒了。
    当面欺骗自己的君主,背后却私自做事,这样的臣子就该拉去修长城。
    直到下午用膳的时候,嬴政才终于逮到了一整天都不见人影的赵不息。
    赵不息被嬴政拦下的时候困惑地抬起头看着嬴政,似乎不知道他为何要拦下自己。
    片刻后才恍然大悟:“哦,差点忘了!”
    她便宜爹也是她的大才,还是一位难得兼通法儒两家粗通其余数家,还精通管理学的综合性人才。
    “正好我还要编一本《征夫必看:徭役需要注意的九十九条秦律》,正愁秦律繁琐不好简化呢。”赵不息喜笑颜开拉着自己心爱的大才的手就往书房去。
    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征夫们要先到咸阳集合然后再由秦朝中央朝廷的官吏统一分配到骊山去修建阿房宫。
    咸阳的管理之严远超河内郡数十倍,在河内郡,要是有黔首路上偷个果子解渴看到的人也不会举报,一些小罪被衙门抓了以后往往官吏也会宽松量刑,小偷小摸个几十钱也就是罚十天半个月的劳役小惩大戒。可咸阳那地方是秦朝国都,天底下执行秦律最严格的地方,可不会如河内郡一样轻松。
    赵不息手下的大才还没有精通法家学问的,而依靠那些对现在最新版本的秦律都一知半解的普通法家弟子想要在短时间内著书根本就不可能。
    “你来的正好,我们一起修书吧!”赵不息兴冲冲拉着嬴政,面露期盼。
    嬴政不爽地站住了脚,就算被赵不息那古怪的力量往前扯了个踉跄,嬴政也在站稳之后又在原地不动了。
    赵不息拉着嬴政的衣袖,抬头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你怎么不走了啊?”
    “昨日中午,你告诉我,你有急事要先离开一阵。然后我再见到你,就已经是今日下午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也能叫做离开一阵吗?”
    嬴政何时被人如此忽略过,他堂堂始皇帝,竟然被自己的逆女忽略了个彻底,嬴政表面上无动于衷,可心里早就要气炸了。
    赵不息迟缓的开始回忆,刚才她刚和萧何讨论完,上午她和陈平一起去给贵族们写信,昨夜和范增一起列了半晚的计划书,昨天下午开会,昨天中午和便宜爹一起吃午膳。
    好像是哦,的确有一整天都没有见到便宜爹了。
    赵不息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我有急事嘛……”眼看着嬴政还要再和她算账,赵不息连忙挤出两滴可怜兮兮的泪。
    “旁人小时候都是她们父亲陪她们一起读书的,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和长辈一起在书房中修过书呢。”
    赵不息狡猾的将读书和修书两件有一点关系但不大的事情放在了一起。
    嬴政心骤然一下子就软了,本来还想质问赵不息为何不同她的管仲范雎一起修书这时候才想起还有自己的心思顿时也淡了。
    自己飘零在外的小女儿啊。
    嬴政回忆起自己在咸阳宫中考察其他公子皇女们学业时候的场景,那么多记忆中一个和不息有关的都没有,又低头看了眼可怜兮兮的赵不息,终究还是默认了赵不息拉着他往书房走的行为。
    “要用白话写,就是不要用平时书上的书面写法,用我们平时说话的方式写。”
    赵不息提出要求。
    文学水平颇高的嬴政无奈看了一眼赵不息,赵不息发动了水汪汪大眼睛攻势,嬴政叹息一声,动笔按照赵不息说的写法写。
    “要先将和徭役有关的秦律都找出来,再选择征夫生活做事中最容易触犯的几条。”
    “不要写黔首们应当做什么,要写他们不能做什么……”
    赵不息喋喋不休的提着要求。
    嬴政忍无可忍地搁下了毛笔:“你这是在教黔首偷懒耍滑!”
    “我只是在教黔首们如何避免违反秦律。”赵不息反嘴。
    “难道我好好的百姓送去咸阳修宫殿,就是为了他们回来的时候缺胳膊少腿或者被罚的倾家荡产吗?”
    嬴政淡淡道:“你倒是心软。你昨日兴高采烈的模样大半是装出来的吧。”
    赵不息撇撇嘴:“我能赚一大笔钱我当然高兴了,这和我舍不得我治下的黔首受罪又没有冲突。”
    “你倒是分得清楚。”嬴政略有些诧异的看了眼赵不息。
    能将对于两件事的情绪完全分开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嬴政也是在继位数年之后才养成上一刻还被气得大发雷霆,下一刻接见下一位大臣照样笑语盈盈的本事的。
    嬴政觉得他女儿果然像他,心情一舒畅又接着提起笔按照赵不息的要求写书了,顺口一问:“我看到怀县县衙正在往外搬运粮食,听说你打算从公中仓库和你自己的名下共同出一部分粮食替服徭役的征夫解决来往路上的食宿?”
    赵不息倒是不意外嬴政能打听到这个消息。
    她便宜爹在打探消息这方面还是很像她的,聪明通透,深知情报的重要性。
    “对啊,成年男子要去服徭役这是秦律规定的,我人微言轻,又没法打消始皇帝想建造阿房宫的想法,只能尽可能让我治下要去服徭役的黔首们过的容易一些了。”赵不息托着腮,叹息一声。
    沾满了墨水的笔尖顿了顿,嬴政淡淡道:“秦会支付黔首徭役期间的工钱。”
    潜意思就是说他制定的制度很好,用不着赵不息发表意见。
    赵不息略微翻了一个不太明显的白眼:“是啊是啊,给发徭役时期的工钱但是不管来回的路费。”
    这就和“你来北极找我玩,我包你食宿和看北极熊的门票钱”有什么区别。普通人缺的是那几天的食宿和门票钱吗?她们缺的是做游轮去北极的那十万块钱。
    对这个时代的黔首来说,大部分人一辈子都出不了县城,对他们来说穿越数个郡去咸阳甚至更远的骊山服徭役和后世的普通人去北极没有任何区别,都是正常情况下因为负担不起高昂的路费一辈子都不会去一次的那种。
    刘邦家里不算太穷,自己还是亭长,去咸阳服役还要向萧何借钱呢,别说其他更穷的黔首了,常常是一趟徭役就耗尽了家财。
    嬴政听到赵不息这话就装作没听见一样,不应声了。
    “朝堂之中也有一些大臣认为征发这么多青壮劳民伤财,我还以为你听到这个消息必定会如那些大臣一样愤怒乃至私下骂始皇帝呢。”嬴政若无其事扯开了话题,不再说徭役路费一事。
    嬴政想起自己朝堂中那些大臣面红耳赤的愤怒模样,嘲讽:“不过是拿天下苍生做幌子罢了。一群老头还不如你一个小姑娘,起码你是真的将粮食拿出来送给那些黔首。”
    赵不息耸耸肩:“所以我也没说我心疼天下苍生嘛。“
    嬴政诧异挑眉:”哦,你难道不心疼他们?连你最爱的钱都耗费了许多在那些黔首身上,你能不愤怒始皇帝征发民夫?”
    “愤怒没有用,心疼也没用,我的本事就这么大,能管好自己治下的百姓已经很不错了,旁人治下的百姓我心疼他们干什么,再说我现在也没能力心疼他们。”
    赵不息很坦诚。
    “这天下如今是始皇帝的,他都愿意背负恶名去征发民夫,我一个只追求贤名的小贤人,只要对我治理范围内的黔首好一点,他们就会对我感恩戴德,将贤德的名头挂在我头上。”
    赵不息十分自然道:“征发民夫的是始皇帝,被骂的也是始皇帝,我从中只得到了贤名,只为黔首做一点小事就能让我心安理得享受贤人的名头,怎么看我都不应该生气啊。”
    这话说的……的确有道理啊。
    也正是因为的确有道理,嬴政才缓缓皱起了眉头。
    不对啊。
    他修一个阿房宫,赵不息卖建材赚一大笔钱,用赚的这些钱给征夫提供些食宿又能赚一大笔名声。
    有得就有失,赵不息得到了钱财和名声,也没失去什么,那失去了钱财和名声的人……好像是他始皇帝嬴政啊。
    分明一开始动修建阿房宫心思的人是他,可嬴政如今想来,却愣是没发现修建阿房宫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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