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已经入了我的圈套了。”
    “孙子曾曰:‘守则不足,攻则有余’,进攻方须要有防御一方三倍以上的兵力才能拥有作战的主动权,先前在平原之上,我为攻方先生为守方,是故我不如先生,可如今先生为攻方我为守方,则变客为主,您为攻,我为守。是故先生虽有三倍兵力,却只与我军平手。”
    王翦倏然抬起头惊讶的看着韩信。
    “你一直在欺骗老夫?你会带兵,先前那副不会带兵的模样都是你诈老夫的。”能说出主客、攻守这样一番话的,又怎么可能会犯连营地都设错了的低级错误呢?
    韩信又羞涩的笑了笑。
    王翦连忙去看这片地方的地势,既然韩信是故意将兵撤退到这里引诱自己过来的,那这片地方肯定有蹊跷。
    果然,两面环水,一面环山,只有一面可以进攻,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圆阵,也就是防御常用的阵型。
    就在这转瞬之间,韩信已经将手下的阵型变换为进攻的方阵,如一柄尖刀一样刺进了王翦的队伍之中。
    在这一刻,王翦脑中闪过了许多想法,要不要先撤退?不行,士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是撤退则必定让士卒士气衰退,更加不是韩信对手。
    王翦叹息一声,那就只能凭借他的经验硬抗了。
    可就在王翦的军队和韩信的军队纠缠在一起的时候,韩信又再次抬起头来对王翦羞涩一笑。
    王翦心里又一咯噔。
    “先生还记得我曾派出多支小股军队吗?”韩信缓缓道。
    王翦顿时暗道糟糕,先前他以为韩信不懂兵法,随意分兵,所以并不在意韩信分出去的那小股军队,可如今看来这小子哪是不懂兵法啊,他是太懂兵法了,那派出去的几支军队必然是有所安排。
    不过王翦面上并不慌乱:“老夫的营地之中也有着士卒驻扎,且依靠地势,坐落在地势高的地方,你排出去的那些人并不足以攻下老夫的营地。”
    韩信胸有成竹道:“我的目标并非是先生的营地,我派两只小队扛着我军大旗自山后绕到您的营地之中,只用我军的大旗换下您的大旗,然后再让一支队伍自您的营地方向冲进战场,鸣金散布您的大营已经被攻克的消息,您的军队之中必定军心不稳。”
    “此时,您军中的将领必定会从战场返回营地观测情况,我在半道上埋伏一支军队,将您的将领斩首,再带着您将领的头颅返回战场。”
    王翦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那我手下军队的军心就要散尽了,他们会四散逃跑。而您的军队因为背靠河流的缘故没有地方可以逃跑,所以必定士气大胜。”
    “而且与黑石子昨日所用的战术不同,您并没有让士卒知道您背水一战是切断了他们的退路,士卒只会认为您派出一路奇兵改旗换帜让他们振奋军心从而胜利。”
    王翦败了,他在进入中年以后就很少打败仗了,可今日他又输在一个默默无名的十三岁少年手上。
    “奇正皆得,于兵势、于奇兵、甚至于将帅性格上,老夫都输了。”王翦赞叹。
    韩信又羞涩一笑。
    王翦现在看到韩信这幅羞涩的模样就牙痒痒,刚才在战场上这黑心小子就是这么骗他这个老头子的,真是人心不古,小小年纪就不学好。骗老夫就骗了,战场上只论输赢不论其他,可你老是这么羞涩一笑干什么,老虎装兔子呢。
    韩信认真道:“这是因为您事先并不知道我的性格,而我从昨日主君和您的对战之中已经知道了您的性格,所以我才能赢下您的。”
    “是啊,老夫最喜欢的就是以多打少,所以你小子就给老夫设了个圈套,故意减少士卒,分兵出去,让老夫能用三倍的兵力攻打你。又因为你一开始就装的什么都不懂,让老夫轻视你,追着你的队伍进入背水环山的不利地势,你再一支奇兵到老夫的军营之中夺旗……”
    王翦摇了摇头,苦笑道:“王某老矣,尚能饭否?”他浑浊的眼睛中满是落寞,或许他太久没输过了,这次输了倒是勾起了他的回忆,那还是很久之前了,他年轻的时候并不是很厉害的将军,输过很多次。
    气氛随之低沉下来,就连嬴政看着自己面前为秦国奉献一生、垂垂老矣的老将军表情都染上了一丝伤感。
    “唉,王先生,你昨天那顿饭还一个人吃了半只烤羊,怎么今日就‘尚能饭否’啦?”
    赵不息仿佛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凝重一样忽然出声打断了王翦沉醉于往日回忆中的悲伤。
    感伤的气氛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赵不息摸摸肚子,眨着眼睛问王翦:“王先生,你饿不饿?”
    王翦沉默片刻。
    “饿了。”
    “那就吃饭去呗,今天中午厨子炖了红烧肉,很香的。”
    在餐桌上,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在赵不息这里是不适用的,又没有外人,守那些繁琐礼节干什么。
    王翦一边往米饭上舀着肉汤,一边称赞韩信。
    “老夫上次见到有这等天赋的人还是武安君,此子日后的成就必定不下于武安君。”
    嬴政闻言挑了挑眉:“王公是否太过誉了些?”
    王翦认真说道:“武安君纵横七国的时候我还只是个不出名的小兵,我还记得我当时得知武安君那些战役经过的时候,曾惊为天人,任凭我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武安君为何会那样带兵。”
    “我这一生见过太多名将,七国有名的将领我都很熟悉,可无论是廉颇、李牧、还是项梁,他们的兵法都是有迹可循的,我自认为有能力复刻出他们带兵打过的仗。可唯有白起将军,每一场战争中的战术使用都神乎其神,我自认为远远不如,我本以为白起将军已经是天下无二的天才了,可今日遇到韩信,方知武安君后继有人。”
    天资不下白起,年纪又还如此年轻。
    嬴政心想,王翦之后,大秦再无能力压天下的名将,蒙恬虽说不错,可也只能说是名将而不能天下无敌,再往下一代更是帅才凋零,王翦的孙辈和蒙恬的子侄辈都天资平平……
    几人吃过饭后,嬴政趁着赵不息不注意,挨到了韩信身边。
    “韩信,你给不息当门客,不息她一个月给你多少金钱啊?”
    韩信是那种兵法属性点满,情商普普通通的偏科天才,听到和自己主君十分亲近的赵朴问他,他也就很诚实的回答了。
    “主君一月给我五金。”
    嬴政轻咳一声:“大丈夫生于世间,岂能无建功立业之心?区区五金实在是埋没了你的才华,战场才是你肆意发挥天资的地方,你想要富贵还是想要爵位……”
    “好啊!赵公你竟然想挖我的墙角!”赵不息警惕地把韩信拉到自己的身后。
    嬴政对抢自己女儿亲信这件事还是有那么一点心虚的,他轻咳一声:“你我之间关系亲近……”
    当爹的用一用自家女儿的亲信这能叫抢嘛。
    赵不息用身体挡住韩信:“不行,我很缺人才,我出门这一路上遇到了那么多盗贼,出门在外如此凶险,没有一个会点兵法的大才训练侍卫保护我,我说不准哪天就死在路上了。”
    嬴政听着这十分耳熟,似乎昨天刚刚听过一遍的话,想起来自己昨天是怎么拒绝赵不息向自己讨要王贲的了。
    让十三岁就能打败王翦的小白起来给你训练护卫,实在是太大材小用了吧。
    赵不息正拉着韩信嘟囔:“阿信,你别听他糊弄你,他今天上午还和我说‘跟在你身边那个韩信,又小又瘦还不爱说话’,觉得你不配被我称作大才呢。”
    那他也不知道这小子还真是大才啊。
    谁能想到跟在自家女儿身后整日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的瘦削少年竟然会是天资能比肩白起的天才呢。
    嬴政沉默片刻,还是暂时放弃了直接派人将韩信掳走的想法。
    虽说尉缭和韩非都是他抢来的,嬴政也不介意多抢几个大才。可韩信如今跟在自己女儿身边,也算是他的属下,总归年纪还不大,让他再跟着不息几年吧。
    反正等日后赵不息发现亲爹是他之后还是要回到咸阳的,到那时再把韩信送到军中历练也不晚。!
    第76章
    第二日王翦迈出房门就看到了坐在饭桌前等着他的赵不息。
    看到赵不息,王翦笑了笑:“黑石子有何事要找老夫吗?”
    “哎呀,王公,您快来喝粥。”赵不息看到王翦以后笑弯了眉眼,招呼着王翦喝粥,却并没有回答王翦的问题。
    粥是用大米熬的,熬的很浓,里面还加了肉丁和青菜,带着肉的滑嫩和青菜的爽口,再配上烙得薄薄的一层小饼,很适合王翦这种牙口不太好的老人食用。
    赵不息想要讨好一个人的时候她总是能把一切做到做好。
    至少半天过去王翦已经很喜欢自家陛下的这个小女儿了,热情活泼、乖巧贴心,对他尊敬而不失亲近,王翦甚至动了想逼自己儿子再生一个乖巧小孙女的心思。
    自家陛下还总是骂这位黑石子是逆女,王翦心想,必然是自己陛下的眼神又出了毛病了。
    自家陛下英明威武,可看人上总是差了一点。比如自家陛下颇为宠爱的那位公子胡亥,小小年纪就能做出驱恶犬撕咬仆人的暴虐之事,王翦听说此事之后就对这位公子颇为不喜,可自家陛下却认为这不算什么大事……如此想来,陛下认为如此乖巧的黑石子是“逆女”也不奇怪了。
    所以当赵不息向王翦提出想要讨教一些兵家学问的时候,王翦欣然应允,认真给赵不息讲这兵法的基础知识和一些容易被忽略的小知识。
    赵不息如饥似渴的如一块干燥的海绵一样吸收着来自王翦的兵家知识。
    有师父和没师父区别还是很大的,赵不息先前虽然跟着她娘学过一段时间,可她娘并不是十分优秀的老师,也没有带兵经验,教导赵不息的方式就是把她自己脑中的知识东一嘴西一嘴的讲出来,然后让赵不息自己自己领悟,而看兵书,那些兵书大多都是记载着将军们的一些零碎感悟和他们独特的带兵思路,并没有系统性的讲解基础知识。
    所以赵不息说起来其实并没有真正系统学过兵家的基础学问,只靠着自己总结各路兵书,靠着天赋硬啃。
    王翦则是一名十分优秀的兵家大家,或许论起打仗来他永远也比不上白起和韩信的“灵光一闪”,他的一生中也没有打过能留名战争史的战役,可作为经验流选手,在教导弟子上,毫不客气的说,王翦闭着眼都能吊打白起。
    ……韩信说不准,韩信是写过《兵法三篇》的,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后了,现在的韩信还是十三岁的小少年,能赢王翦全靠天赋。
    “打仗最关键的是要治理军心,让士卒和将帅一条心……”王翦讲课深入浅出,并不先讲兵法战术,而是从最基础的如何管理军队讲起。
    王翦告诉赵不息,最能分辨一个将帅能力的并不是他能打出多么神乎其神、以少胜多的战役,而是看一个将领他能够指挥多少军队。
    以少胜多的名战放在整个战争史上也是极为稀少的,所以才每一个以少胜多的战役都赫赫有名,可实际上这样的战役几十年也不会有一次。
    区分名将和平庸将领的,其实是看一个将领能够带领的军队多少。能统帅一万人,就可以做将领,能统帅十万人,就可以做一军副将,能统帅三十万人,就是一国内数得着的将领了。
    “王翦在五十岁之前,只能统帅三十万人的军队,所以只是秦国内能数得着的将领,在五十岁之后,他能够统帅六十万的军队,此时他就成了七国最有能力的将领。”王翦摸着胡须,颇有些得意。
    其实他的天赋在七国的将领之中并不算是最好的,李牧、项梁的天赋都不在他之下,可……他活得久啊,李牧天赋很好,可惜摊上那么一个昏庸的君王,没等到经验积累足够就死在了赵王迁手中。而他王翦,虽然天赋平平无奇,可他的陛下英明,从不猜疑他,有功就赏,让他有足够的时间熬成世间第一名将。
    赵不息频频点头,十分得意。这么看还是她的韩信厉害嘛,韩信点兵多多益善,不愧是兵仙!
    用不着五十岁,最迟等到韩信四十岁的时候,她就要给韩信凑出来百万大军让他西征罗马……
    王翦讲的很详细,他的儿子王贲和孙子王离都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对于如何教导孩子,王翦已经有了十分充足的经验。
    赵不息也听得入神,她一边听着还一边奋笔疾书,记录着要点。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王翦毕竟年纪大了,精力跟不上,只讲了两个时辰就没有精力了。
    “老夫今日教的学问你可都记住了?”王翦笑吟吟看着赵不息。赵不息晃晃手中的笔记,“记住了大部分,没想清楚的地方都用纸笔记了下来,等晚上回去我再好好想想。”
    王翦略有些惊讶:“黑石子竟然能记住大半?”
    他今日讲的东西可不少,而且都是需要认真思索而非死记硬背的知识,当初他的儿子孙子跟随他学习的时候,这些东西可是学习了七日才记住。
    “哈哈,黑石子的记性如此好,倒是让老夫想到我家主君,我家主君也是生来就过目不忘。”王翦笑着说。
    “赵公竟然如此厉害吗!唉,我远远比不上赵公的过目不忘啊,我的记性只是比一般人要好上一点,距离过目不忘可差远了。”赵不息羡慕道。
    人家要不然就是生来兵法天赋点满,要不然就是生来就过目不忘,怎么她生来什么都没有呢。
    都怪她那个没见过的亲爹,遗传给她的基因不行。
    一想到自己的兵法不仅比韩信差远了,甚至连自己面前这个王翦身边的老兵都比不过,赵不息学了一天兵法的兴奋劲顿时消散了。
    她的天资如此之差,恐怕只能寄希望于勤能补拙,希望能在三年内能追上自己面前这位王翦的老兵,至于日后对抗项羽,还是靠韩信吧,她就给搞搞后勤得了。
    可人家刘邦从小也没学过兵法,都还能硬撑着抗项羽一段时间给韩信拖延时间呢。
    自己竟连刘邦都比不过。赵不息吸了吸鼻子,眼中神采黯然。
    一只大手忽然从后面摸上了赵不息的发顶,轻轻揉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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