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雪媛开心道:“好!”
    祁斌在一旁不住咳嗽。
    道完别,海姝向?车走来,谢惊屿提前给她开了后门,她把花放进去,挨着谢惊屿的轻狙,忽然愣了下,鲜花与轻狙,这?风格截然不同?的东西,此时放在一起竟然有些浪漫。
    上了副驾,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你在笑什么?”
    海姝不想说刚才想到的浪漫,催谢惊屿解释。
    谢惊屿说:“笑你在这儿笑了。”
    这?话有些拗口,海姝怔住片刻,明白了谢惊屿的意思。
    她在滨丛市的从警生涯算不上愉快,就像回忆在这?里的五年,似乎都笼罩在阴云之中。前不久踏上前往滨丛市的路时,她还忧心?忡忡,但是如今离开时,她的眼角眉梢都挂着笑容。
    她看向?窗外?,蓝天白云,明亮的高楼,夏天成荫的绿树,这?座城市其实很美?,在她再次与它邂逅的此时此刻。
    第119章 沙漏(16)
    16
    灰涌市, 第三看守所。
    尹灿曦隔着透明挡板打量再次来到她面前的海姝,片刻后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海队, 我以为你很久不会再来打搅我。”
    “我说过, 我会自己在滨丛市找到真相。”海姝将手机放在面前。
    尹灿曦余光落在手机上,片刻又抬起眸, “那你找到了吗?”
    海姝说:“老实说,拼图并不完整, 所以我还是得来找你。”
    闻言,尹灿曦笑了声, 摇着头道:“你太固执。”
    “固执的是你。”海姝说:“你固执地要给你的好?友周佳佳复仇, 固执地连同许巧这一份,也一并拦到自己肩上。”
    听到周佳佳三?个字,尹灿曦不由得抿起嘴唇。
    “我去了你们刚到滨丛市住的地方, 你当学?徒的那家发廊还在, 周佳佳打工的双蝶鞋厂也还在。”海姝一边缓缓讲述, 一边紧盯尹灿曦的反应。
    尹灿曦的唇线绷得越来越紧,手也渐渐握成拳头。
    海姝说:“住在那一片的人不少还记得你, 说你有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儿,你不可能一直待在小发廊,待在老街。对了, 你知道我是怎么查到你们的住处的吗?”
    尹灿曦眼中充满戒备, 没有作?答。
    “因为你告诉周屏镇的所有人, 周佳佳遭遇车祸去世。”海姝说:“既然是交通事故, 那警方当然?会有记录, 可是我没查到这条记录,却查到了周佳佳在盐里街道派出所的报警记录。确定大致位置, 再找人,就没那么困难了。”
    尹灿曦的神情突然变得愕然?,“你说什?么?佳佳报过警?”
    海姝挑眉,“你们这么铁的关系,你不知情?”
    尹灿曦似乎是在分辨海姝话里的真假,眼?神游移不定,“我……”
    “看来你也并不知道所有细节。”海姝说:“恰好?,你不知道的,我知道,包括钟勋母亲侯苹现在在精神病院的状况。”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尹灿曦的某段神经,她清瘦的脸上浮现?出咬肌,眼?中也流露出极度的厌恶和仇视。
    海姝接着?道:“周佳佳报警这件事,我没有骗你。你给我当了那么久的线人,相信你也清楚,在大城市找人就像大海捞针,如果?没有线索,真的很难迅速找到。”
    尹灿曦再次沉默下来。
    “周佳佳报警说,有‘鬼’在跟踪她、抓她。”海姝说:“时间就在她从鞋厂无理由离开的半个月前。当时周佳佳的状态,你有印象吗?”
    尹灿曦的肩膀颤抖起来,海姝在她脸上看到了懊恼和悔恨。
    “看样子你对那段时间的她了解不够。”海姝说:“因为那时你全心扑在事业上,对吗?你越来越出色,店长很赏识你,你吃睡都在美发店,和周佳佳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
    尹灿曦深埋着头,不住摇头。
    海姝说:“你发现周佳佳的异常时已经晚了。和钟勋的恋情,是她第?一次谈恋爱,她分外珍惜,对钟勋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你曾经担心周佳佳下了夜班之后不安全,会半夜去接她,后来她有了钟勋,你放心下?来,不再去接她。你在美发店忙完一段时间之后,回到老街,发现周佳佳不见了,你有不好?的预感,你联系钟勋,他支支吾吾,回答不上你的问题。”
    尹灿曦将手铐砸在桌上,发出尖锐的声响。
    一阵沉默后,海姝说:“你已经完成了对钟家、缪灵教的复仇,侯苹还活着?,你想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模样吗?”
    尹灿曦说:“她疯了。”
    海姝说:“彻底疯了对她来说也许是个解脱,但她偶尔会清醒。”说着?,海姝拿起面前的手机,点开在精神病院拍摄到的视频。
    侯苹的尖叫从手机里刺出,针一样扎在尹灿曦的耳膜上。她不由得牢牢盯着?屏幕,看着?那个时而痛哭流涕,时而歇斯底里的疯女人。
    视频播放完毕后,尹灿曦忽然?干笑起来,这笑声着?实难听,和她的长相南辕北辙,“她这是在忏悔吗?忏悔生了这么一个畜生儿子?忏悔那么对待佳佳?活该!活该!”
    海姝安静地听着尹灿曦咒骂,待她终于安静下?来,才道:“疯癫有时是避难所,但你可以打烂这避难所,让作?恶的人接受审判。”
    尹灿曦的目光变得非常静,但那不是真正的宁静,里面满是痛苦和喧嚣。
    “你应该很清楚你的现?状,不久以后,你将走上法庭,也许以后,你没有机会再为周佳佳做些什么。”海姝说:“你为她后悔过吧?这次如果你再后悔,恐怕就没有机会弥补了。”
    说完,海姝起身:“我今天一直有空,你想明白了,就叫我。”
    看守所里很安静,海姝站在走廊上,看着被剪裁得狭小的天空,忽然?有一个瞬间想,自己到底应不应该这么逼尹灿曦。在滨丛市那段与开心无关的岁月里,尹灿曦的存在很大程度上纾解了她的负面情绪。
    尹灿曦一直没有动静,海姝看了看时间,不早了。就在这时,一名警员赶来说,尹灿曦有话要对她说。
    尹灿曦整理过头发,显得多了几分精神,她坐得很直,并不像一个等待接受审判的凶手。
    “周佳佳是被钟勋杀死,钟疆和侯苹都是帮凶。至于缪灵教,我曾经很恨它,但后来才明白,没有缪灵教,还有别的教,钟勋这种男人,才是真正的刽子手。”
    和海姝推断的相似,尹灿曦和周佳佳怀揣梦想,艰难但也充满希望地在滨丛市奋斗,周佳佳有两个愿望,一是查清许巧失踪的真相,二是靠自己在滨丛市买房。
    她小时候虽然很不起眼?,但许巧给与了她自信,长大后她的五官变得明艳,很招人喜欢。
    尹灿曦对她在鞋厂的工作颇有微词,觉得在流水线上干得再久,也买不起房。她却露出娇羞的一面,说自己谈了个朋友。
    尹灿曦起初对钟勋的印象不错,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知道自己比周佳佳野心更大,也更拜金一点,钟勋长得还行,配得上周佳佳,最关键的是,钟勋今后可能会成为鞋厂的厂长。那么周佳佳就是老板娘,买房什么的还不是手到擒来?
    好?姐妹的人生一片光明,尹灿曦觉得自己应该更加努力。她也很漂亮,比周佳佳更有辨识度,但她对感情这码子事提不起兴趣,比起嫁一个有钱老公?,她更想自己当老板。
    在大城市打拼就是这样,你越是拼命,就显得越有能力,越有能力,你承担的责任就越多。尹灿曦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偶尔回去,也是倒头就睡,醒来发现?周佳佳给她留了好?吃的。
    姐妹俩已经很久没有坐在一起好好谈心。
    尹灿曦发现家里有不少男人的痕迹,她不在的时候,周佳佳会带钟勋回来。尹灿曦便?想,自己的存在有点打搅小情侣的意思,于是回来的次数更少了。
    有好?几次,她接到周佳佳的电话。周佳佳问她什么时候有空,自己又学?了几道菜,想做给她吃。她太忙了,想也不想就拒绝。
    变故发生之后,她回忆起那几通电话,才恍然?惊觉,那是周佳佳在向她求救。
    周佳佳想告诉她自己的困局,想她将性格软弱的自己拉扯出来。就算不能,和姐妹说说掏心掏肺的话,心里也会好受一点。
    5月初,尹灿曦忙完店长交待的任务,得到了一周假期。那时滨丛市春光正好?,尹灿曦想到自己和周佳佳从周屏镇出来之后,总是在奔波,还没有好?好?享受过生活,正巧店长给了她一笔丰厚的奖金,不如就和周佳佳一起来个短途游?
    然?而当她回到家中,却发现?周佳佳不见了,家中有一股明显的消毒水味,钟勋住在这里的痕迹也没有了!她警铃大作?,联系钟勋,钟勋说自己在老家,周佳佳出了点事,她追问?是什?么事,钟勋却不肯细说,让她先来。
    她那时才19岁,急得失去方寸,一个人赶去现州市。见到钟勋后,她要求见周佳佳,钟勋说周佳佳已经成为主的圣女,现?在和主一起生活。
    周佳佳曾经跟她说过,钟家信仰一个奇怪的教派,她也跟着?钟勋成了信徒,觉得有点好?玩。
    信着?玩玩就行了,她绝不相信周佳佳会去当什?么圣女,逼问?钟勋,钟勋却含糊其辞。这时钟疆和侯苹出现?,递给她一张卡,请她不要再追究这件事。
    钟疆还威胁她,说知道得越多,对她越不利。
    她单枪匹马在陌生的城市,怕吗,当然?也怕,但是她不能接受周佳佳就这么消失了!她顾不上必须回滨丛市工作?,继续找钟家要答案。起初她没有选择报警,因为她还没有想到周佳佳已经遇害。周佳佳也是那个莫名其妙教的信徒,把?警察引来,很可能对周佳佳不利。
    钟勋躲着?不见他,钟疆找人来绑走了她,差点夺走她的清白,告诉她周佳佳已经死了,这里是钟家的地盘,她要是不想步周佳佳的后尘,就老老实实拿钱滚蛋!
    暴雨瓢泼,尹灿曦心肝脾肺都在剧震,她被扔在泥水中,嘶吼着?要报警,钟疆冷笑,让她现?在就去,警察如果听她的,就算他老钟输。
    尹灿曦抱着?一丝希望,却在去派出所的路上被警察截了下来,将她弄到一个疑似看守所的地方关了半个月。在那里,她经受非人折磨,破麻袋一样被扔出来。
    听到这里,海姝说:“拦下你的真是警察?”
    尹灿曦自嘲地笑了笑,“是假警察,但我当时不知道。我太害怕了,满脑子就一个念头,佳佳没了,我怎么办?我一个打工妹,我连给她报仇都办不到!”
    海姝说:“后来你办到了。”
    尹灿曦盯着?海姝的瞳仁,笑了声,“我知道你在等着我说出那人的名字,不过指控钟家的罪行,不需要那么多。”
    海姝说:“行,我尊重你的‘忠诚’,但我也要告诉你我掌握的另一条线索。”
    尹灿曦诧异,“什?么?”
    海姝说:“法律,律师。”
    尹灿曦的瞳孔猝然一缩。
    她的反应没有逃过海姝的眼睛,这条思路是对的!
    “如果?是当时的你,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或许会冲动选择和钟家同归于尽,但那个人告诉你,你可以用智慧,让他们自己走向末路。”海姝说:“你们亲自杀死的,恐怕只有钟勋,对吧?”
    尹灿曦垂下?头,不久,她闷声笑了起来,“你知道钟家的人有多愚昧吗?他们的儿子死了,就被埋在他们当初埋佳佳的山上,他们竟然以为他是被什么破主带走,从此主会更加保佑他们!”
    钟家相信将孩子供奉给主,能够得到主的赐福。然而钟勋为了讨父母的欢心,只是表面上信仰缪灵教,他怎么可能自己去当那“贡品”。但钟家对金钱和权势有极大的渴望,走火入魔般渴望向主表明忠心。
    于是钟勋想到了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人——周佳佳。
    这个花言巧语的男人,和许多男人一样狼心狗肺,周佳佳深爱着?他,他对周佳佳却只是玩弄。他看中了周佳佳的清纯和老实,周佳佳不过是他人生的一个过客。又或者说,爱情对他来说微不足道,他自私到极点,只爱他自己。
    他诱惑周佳佳也成为信徒,不断劝说周佳佳承担应当他承担的责任。周佳佳很害怕,越是害怕,他越是用鬼神恐吓威胁周佳佳。
    那个晚上,周佳佳终于下定决心逃走,和钟勋提了分手,去美发店找尹灿曦,钟勋勃然?大怒,一刀割断了周佳佳的颈部动脉。
    所以钟勋死的时候,也是颈部动脉被刺穿。
    尹灿曦亲手做的,虽然?那时她尚且稚嫩,尚未被培养成技术高超的杀手。
    钟疆和侯苹并不知道儿子已经死了,儿子的失踪对他们而言是好?事一桩,因为那意味着儿子终于被选中了,富贵也将降临到他们钟家。
    事实上,钟家的确顺风顺水了一段时间,直到有人接近他们,唆使他们将资金从家具行业转移出来。
    尹灿曦平静地说:“我没有太多的智慧,但我已经完成了复仇。”
    海姝说:“让钟疆和侯苹栽了个大跟头的银行,叫做现?州乡镇农业银行,这个银行的副总郑某涉嫌故意杀人,是刻心律所给他打的官司。”
    尹灿曦皱了皱眉。
    海姝说:“关于刻心律所,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尹灿曦缄默。
    但有时,缄默也是答案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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