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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乌喃一瘸一拐地坐公交车回家,到站后脚踝越发地疼,咬着牙,走走停停,才坚持到家。
    一打开门,徐艾就发现女儿不对劲,脸色惨白,心一下子悬起来了。
    “怎么了,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没有。”
    乌喃换好拖鞋,摆摆手,坐到沙发上,想了想怎么也是瞒不过的,于是脱下袜子。
    “早上跑操的时候摔了一脚,去医务室看过医生了,开了两天病假条,休息休息就好了。”
    “那哪儿能啊,你看这肿的,万一伤到骨头了怎么办?不行不行,你现在就跟我去医院,咱们拍片子去。”
    乌喃抱着徐艾的胳膊不肯动,仰着一张洁白的脸庞,笑道:“我不想去医院,跑东跑西的,太麻烦了。”
    “你不是怕麻烦,你是怕花钱,是不是?”
    两人都只是公司里的小职员,赚不了什么大钱,买了小房子,还背着贷款。
    徐艾长长的黑发里掺了许些银白,今年比往年冒得都多,为女儿操了太多心,人消瘦了,白发也多了。
    可一点白头发算什么,女儿好就行了。
    “还有,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让我去车站接你?”
    “喃喃,我发现你自从醒过来后,变了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长大了,好多事儿都不跟我和你爸讲,我们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很担心你。”
    徐艾坐在沙发一侧,眼里有泪,语气哽咽。
    乌喃愣了愣,嘴张了张,不知该说什么。
    “对不起,我忘了。”
    因为不知道,原来受伤,也可以撒娇,让妈妈来接。
    以前受伤,也曾去舒锦跟前,想求关心和爱,但都是徒劳。
    原来关心和爱是不用求来的。
    晚上睡觉前,徐艾换加绒的床上四件套,说天冷了,要盖暖和一点,这样睡觉就能睡好一点。
    她知道乌喃一直睡不好。
    “妈妈,晚上一起睡吧。”
    书桌前,台灯下,少女写完最后一道题,将笔放进笔袋,然后整理书包,像是随口一句,习惯的亲昵。
    其实在心里默默练习了好几遍。
    乌喃自己一个人睡的时候,总是一夜手脚冰凉,可是和别人一起睡,就没那么冷了。
    “以前小时候,你也喜欢跟我睡,还喜欢摸我肚子上的肉。后来长大了,就不要我跟你睡了,说我打呼噜。”
    乌喃窝在徐艾的怀里,咯咯笑起来,手去摸妈妈肚子上的肉肉,说真的很软。
    狭小的卧室,冰凉的空气,在妈妈温暖的臂弯里,乌喃仿佛生出了一个新的灵魂,被爱的,幸福的,流泪的灵魂。
    徐艾轻轻拍着女儿的背,撑着睡意,喃喃讲着小话。
    黑暗里,乌喃在笑。
    半晌,背上的手没了动作,耳边响起轻微的呼噜声.
    安静的夜里,只有斜斜照进来的月光,冷冷流淌在窗台,反复徘徊。
    忽然,乌喃被搂得更紧,那手再次落在她的背,轻轻拍动,一下一下,无意识,又或是下意识。
    而后,是妈妈困倦的,轻柔的声音。
    “睡吧宝贝,睡吧。”
    那天晚上,大概是新换的被子暖绒绒的,妈妈的哄睡也很有用,乌喃睡了个好觉,做了个梦。
    梦里,她回到童年,学着徐艾的模样,哄着小时候的自己睡着了。
    *
    第二天,徐艾还是不放心,请了半天假陪乌喃去医院拍片子,结果出来,医生说没有伤到骨头,静养就好。
    徐艾近来肠胃也不大好,挂了个消化科,不让乌喃跟着,在医院门口买了包炒栗子,放到女儿怀里,让乖乖等着。
    乌喃真的乖乖等着,直到看见闻玉的身影。
    他大概是来看眼睛的,结束了,笑着摆摆手让赶时间的妈妈先离开,等人离开,却一个人站在大厅,握着导盲杖,迷茫地转换位置。
    有志愿者领他往门口方向走去,他找到出口,朝对方道谢,温和礼貌。
    乌喃看着他的身影,环顾周围嘈杂的人群,忍不住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今天亦是个好天。
    闻玉出了门诊的大门,却没有离开医院,而是往右走去。
    那是一条长长的,明朗的,落满阳光的走廊。
    温暖的光影落在他明净的眉眼,细致描摹他眼角的痣。导盲杖摸索在地上的声音很清脆,他步履缓慢而从容地向前走着,仿佛清晰地凝视眼前的路,不曾受到任何损害。
    恍惚间,乌喃以为这条路没有尽头。
    时间就此停滞。
    出神间,闻玉停下来,侧了侧身。
    他听见她脚步一轻一重,猜测是否受伤了,不知道严不严重。
    乌喃屏住呼吸,生怕他发现了自己。
    然而他歪歪头,没有什么动作,循着那一路阳光,走到医院花园。那里围着一群小孩子,叽叽喳喳,热闹得很,冲淡了医院的那些感伤。
    尽管其中大部分都是生病的孩子。
    他们见到闻玉,像见到了熟识的好朋友,纷纷簇拥上去,围着他,抓着他,亲热地喊“哥哥”,视线却集中在他拎的袋子上。
    袋子里是许多巧克力和糖果。
    乌喃见这些孩子把闻玉挤得晃晃悠悠,怕他摔倒,忙过去要扶。
    一个脸蛋圆圆的小孩子抓住乌喃,说姐姐你这么大了还跟我们抢糖吃啊。
    阳光下,少女白皙的脸庞瞬间红了,从脸颊红至耳根,结结巴巴地说我不吃,慌忙抬头去看闻玉是否察觉。
    幸好他还在笑眯眯地忙着分糖果。
    分完,他坐在长椅上晒太阳,安静地陷在这个嘈杂的环境,听小朋友用稚嫩干净的声线念故事,只不过故事很难往下讲述,随时有人冒出奇奇怪怪的问题。
    譬如小王子是哪国的王子,为什么星球上只有小王子,那朵玫瑰为什么会说话。
    十万个为什么,让人忍俊不禁。
    乌喃隔着一段距离,坐在他身侧,一会儿看他,一会儿看花,而后被阳光晒得热热的,昏昏欲睡,撑着下巴打瞌睡。
    像是回到了从前的那个小屋,他练字,她睡觉,谁也不说话,只要知道是对方就很安心。
    可他此刻大概只会以为是个陌生人坐在身侧。
    有护士来喊这些孩子回病房吃药,于是一哄而散,《小王子》被丢在地上,又被一个恋恋不舍,不肯走的小女孩捡起。
    她将书放到闻玉腿上,说,哥哥,你可以继续念给我听吗?
    闻玉笑道,不好意思啊,哥哥眼睛看不见,念不了。
    于是她转移目标,摇摇乌喃的手臂,说,姐姐你来念吧。说完,又好奇地仰起脑袋:“姐姐,你为什么要盯着哥哥看?”
    乌喃脸轰一下就红了,脸颊发烫,慌忙拿过书,岔开话题:“读到哪儿了,姐姐继续读。”
    此时,小女孩不再好奇故事的后续,扑到闻玉怀里,大声说:“哥哥,姐姐脸红了,她脸红了,你看到了吗?”
    闻玉摸摸女孩的头发,垂眸静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低声道:“看到了。”
    乌喃动作一僵,恍然生出他认出自己的荒谬念头。
    “好了,别开姐姐玩笑了,让姐姐给你读故事吧。”
    最终还是他打的圆场。
    乌喃翻开书,想起去年生日,闻玉送了一本《小王子》给她,还没来得及读完。
    她将书放在腿上,继续那一页,轻声读着:
    “我的生活单调枯燥。我追鸡,人追我。所有的鸡都是相像的,所有的人也是相像的。我有点厌了。但是,你驯养我,我的生活会充满阳光……”
    “那边的麦田,你看见了吗?我不吃面包,麦子对我来说一点用也没有,麦田不能引起我什么联想,这真使人扫兴!”
    读到这,小女孩也被护士喊走了。
    于是花园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乌喃正想将书放回去,听见闻玉的声音。
    “能不能请你再念一段。”
    “我想听。”
    少年雪白清俊的侧颜,离了段距离,还能闻到淡淡檀香味。他眼角有痣,笑起来时,愈发温柔,冬日阳光下,让人生出被爱的错觉。
    “但是,你有金色的头发,一旦你驯养了我,那就会十分美妙!麦子,黄澄澄,会使我联想到你,而且我甚至会喜欢风吹麦浪的沙沙声……”
    “狐狸没说下去,盯着小王子看了好久。”
    乌喃顿在这儿,发起了愣,没再继续读下去。
    与此同时,少年柔和的嗓音响起:
    “请你,驯养我吧。”
    那是狐狸对小王子说的。
    也是闻玉对乌喃说的。
    假如乌喃没有死,能读完闻玉送给她的那本《小王子》,一定会在书的最后一页,发现少年写给她的话:
    “因为是心甘情愿地沉溺,即使死亡也无须被拯救。”
    呜呜呜我吃温柔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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