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着袖子站在那儿,总算呼出口气,看着东方青枫笨拙地在她的指导下,终于将腰带对在了一起,玉扣也箍在腰带上。
    两人都松了口气,东方青枫都出汗了,他系完小心地看了她一眼,她也抬头,两人正好对视,瞬间又都移开视线。
    阙清月低头捏着袖子,东方青枫见她唇下有东西,可能是沾了红纱上的贴花,他不由地喉结一动,想起了之前的事,慌乱地用袖子给她擦了一下,哄她道:“我们回去吧,时辰到了,船夫要靠岸了。”包一艘花船一个时辰五两银子。
    “好。”
    然后他从她长袖中找到她的手,小心握着,拉着她走出船舱。
    都怪这夜色太美,花舫太迷离,对面的人太惊艳,气氛太撩人,爱意太难熬。
    待出了船舱,被冷风一吹,二人倒是冷静下来。
    没想到这条看起来很美的爱河,竟然藏着一只煞物,只是这只煞比较谨慎,只挑那彼此相爱又长得好看的佳偶,虽然河中死人多,但并未有人怀疑是煞,也没人捉她。
    阙清月见到那个船夫,之前在船上未见到他,现在又出现了,经过时,她不由上下打量他一番,手拽了东方青枫,然后点了点那船夫。
    为何,在煞物手下,他还能活着?
    东方青枫看向那船夫,问道:“船家,怎么称呼?”
    “喔,大伙都叫我玉叔。”
    船夫是个年纪颇大的男子,虽年老,但仍能从那面上五官的轮廓中,看出年轻时,也是一俊俏郎君。
    “那你刚才,可有在船上见到什么?”
    “我?我刚才只见你们坐着,坐着,然后你就抱起这位姑娘,进了屏风后的塌上……”
    “好了好了,可以了。”别再问了,再问就尴尬了,阙清月捏着袖子打断他。
    东方青枫也不自在地低头咳了一声,然后抬眼看向这船夫。
    可能这船夫不在那煞物攻击的范围内,所以没看到那只煞,也有可能。
    之后,二人下了船,船夫很快将船驶到河对面,在路过河心时,船夫望着一处,喃喃地道:“翠娘,翠娘,当年你离开,我让人打听你的下落,再也寻不着,这些年,我经常寻你,我以为,你已经找到良人,嫁人去了,没想到……却成了这爱河的鬼,爱河的鬼新娘,竟然是你。”
    “你当年竟然跳进河里,我后悔,你怎么这么傻,那些都是气话,如今,你是鬼新娘,那我就做船夫,我一次次出现在你面前,让你杀我,可你却一次也不杀我,你认得我,却不理我,你只气我,却不杀我,呜呜,终是我负你啊……”说完,他扔下手中船杆,跃入河中。
    周围画舫弦音,歌舞升平,有人跳进水中,无声无息,无一人发现,只余一只空画舫,随水飘走,随波逐流。
    ……
    骆丹城客栈内,五人行了一天路,又游玩半夜,于是早早睡下。
    东方青枫闭目,沉入梦中。
    还是那艘红帐婚船,船飘在在一片汪洋大海中,风吹动着红纱,也吹动着怀里人身上的红衫,他将人抱起,走入到屏风后,伏在她身上,他的腿支撑着,没有彻底压在她身上。
    情热朦胧,瘖痖低语,他对她道:“今日我与你大婚,洞房花烛,你可愿意,你真的愿意?”
    他听到那声梦寐以求的声音:“我愿意。”
    “真的?”
    “嗯。”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仿佛如愿以偿般地笑了,他紧紧看着她:“我喜欢你,此生不渝,若有违誓,五雷轰顶,万死无生……”
    眼睛黑的像墨,流露出一种深沉暗涌的光色,他灼灼地望着身下人。
    然后将身体最后伏撑之处,轻贴在她身上,低下头,去吻身下人。
    可在低头那一刹那,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变了,变成了青色,上面覆盖着不似人的鳞片,他感觉身体有一瞬间僵硬,不受他控制,他想拨开那只手,拨开自己的这只手。
    可却做不到,他望着身下人。
    心底突地涌起恐怖:“该死的蟠龙,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
    他不怕死,他怕的是,会伤害到他身下人,伤害到他重视的人,他的娘亲,他的朋友,他爱的人。
    可那青鳞却一路向上,很快他整个人,变成了一只怪物,一条蛟龙,在床上蠕动,他吓得身下的人以袖遮面,浑身颤抖,惧怕,她低声叫喊,“走开,你走开,你不是你人,你这个怪物!”
    你这个怪物。
    你这个怪物!
    你这个怪物……
    这个声音不断地回荡在他的脑海里。
    他,不是人。
    ……是个怪物,他意识到的那一刻,周围场景变化。
    他变成了十二岁时的他,站在蟠龙山庄的后山,山上石壁上刻着字,他好奇地站在那里仰头望着,念着那些不知什么意思的字,天空弥漫起黑雾,袭卷龙庄,周围惨叫声不绝,接着一条黑色的长雾涌进了他身体里。
    他痛,痛苦,痛楚,整个人滚落山壁下,体内有东西折磨着他,撕裂着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肉,死去活来,活来死去,那时的他,尚不懂毒草之处必有解药,三天三夜,九天九夜,漫长的痛苦中,他只能盯着山壁的字。
    为了转移痛楚,他躺在那儿,盯着字,一遍遍地念,后来,他才知道那些字,名曰:锁龙煞。
    是一种锁住龙煞的功法,一次性的。
    身体里折磨他的,是一条蛟龙,一条叫蟠龙的蛟,在几百年前,有人将它锁于此山,以它之名,为此山名,今日,便是它出山之时。
    当他练会锁龙煞的时候,已经是半月之后,他所有的一切都变了,蟠龙山庄的人,都死了,只有他,还活着,活着,成了人煞,之后,活得像行尸走肉,他无数次想着在战场上死去也罢,可偏偏命运弄人,越是想死,越死不了,战场之上,无一敌手,有谁,还能杀他?
    “东方青枫,没想到吧?你解开了锁龙煞,那个阙家的小姑娘,虽救了你的命,但却不能收回你的锁龙煞,你还是将我放了出来,呵呵,我蟠龙竟然还有重获新生的一天……”
    它开始在那禁锢自己的身体里横冲直撞,可无论怎么撞击,都无法离开这具身体。
    “不可能,不可能!为何本尊无法离开你的肉身!你的身体竟然能禁锢本尊?你到底是何人?你到底是谁?”那道声音在空中怒吼,发疯,涌动。
    “呵,你与我。”东方青枫听到自己的声音,他说:“早已合二为一,锁龙煞虽然解了,但如今,九年过去,它早就将我们,彻底锁在一起,现在的你,就是我,而我,就是你。”
    这就是人煞。
    “啊啊啊啊该死的天道人!我要出去,本尊要出去!我不信这世上还有能锁住我的人!我乃九天第一神,蟠龙天尊!锁龙山都锁不住我,你一区区凡人之体,竟然想锁我在体内,做梦!”
    可无论那条蛟龙如何挣扎,都无法从那具身体里出去,它自己就成为这身体的一部分,它此时此刻,无法伤害到他。
    “放弃吧,你已煞入人身,我亦人煞之身,早就混为一块,分也分不开,除非,你死,或者我死,可我死,你也会死。”东方青枫垂下眼眸,慢声道。
    蛟龙仰天怒吼,疯狂飞舞,卷起无尽黑雾,最后归于平静。
    “不,东方青枫,你想错了,你死,我却不会死,呵呵。”它开始盘旋在空中,望着下方的人,他已经不是当年站在蟠龙山前的稚嫩少年,它仍记得,他仰头看着那锁龙煞,清脆念出来的声音,那时的它,狂喜。
    蟠龙山千年,无人见得此灵字,如今竟然有人能看见它。
    一旦念出锁龙煞,便是它出山之时。
    “你死,我也不会死,东方青枫,你这一生,悲矣,惨矣,你可知,正是你念出石壁的字,才放出了我,整个蟠龙山的人,全在为你陪葬,而你,却是杀了他们的人,里面有你最喜欢的侍卫,最亲近的玩伴,最爱的娘亲,哈哈哈,全都是你杀的。”
    “你住口!”他紧扣十指,陷入肉中。
    “……现在,你还有了喜欢的人,可你是个人煞,你根本不是人,你是个怪物,人煞的寿命很短,很短,你比任何人都清楚,短到你今日活着,也许明日就死了,你放出了我,再念锁龙煞,就没用了,虽然我现在出不了你的身体,可我会慢慢地夺去你的魂魄,控制你,我的命可比你长,待你精神寂灭的那天,我,将彻底成为你!”
    “你闭嘴!”
    “东方青枫,你早晚会变成一只煞鬼,你爱的人,你没办法给她一切,你根本活不到终老,陪伴不了几年,你甚至,都算是你自己,你现在还能控制你的身体,可一年后,两年后,你成为人煞,也看到了许多人煞的下场吧?他们初时还是人煞,可慢慢的,他们就开始变得不像人了,他们慢慢变成了煞,这样的人煞,你又亲手杀了多少,他们的下场,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清楚地明白着,我会慢慢地夺走你的一切,夺走你的灵魂,夺走你的身份,我会享用你的财富,杀了你的朋友,拥抱你的爱人,享受她那……”
    “你这死了千年的鬼!你敢!”他心头一震,身体紧绷,手掐进了皮肉中,却毫无痛意。
    “呵呵,东方青枫,我当然敢,你看,我不过是说说而已,你就已经受不了,像你这样脆弱的灵魂,如何能与我对抗,本尊可是修行千年的化龙之身,我乃蟠龙,只差一步化身为龙,化龙飞天,遨游天际,到那时,这天下,又奈我何?”
    “而且,你们不也自称龙子龙孙?哈哈哈,我活了千年,你如何能跟我比?与其以后日日受折磨之苦,你不如早些让我接管这具身体,否则,待你娶回佳人,你恐怕分不清,和佳人亲热的人,到底是你,还是我,哈哈哈哈……”
    “你给我滚,滚!”
    “殿下!”
    “殿下!”刘司晨从未见殿下睡了这么久,天早亮了,他刚从外面回来,便听见内室传来声音,殿下似乎做噩梦了。
    第48章 我们走 天上雪,马上人
    刘司晨急忙上前唤了一声, 刚伸手,东方青枫反射般抬手一挡,一下子睁开眼睛, 眼神中还带着怒意, 直到看向周围,看向他。
    “殿下,你做噩梦了?”刘司晨捂着胳膊问,好疼。
    东方青枫微喘气地看向床顶,再看向四围,这里是骆丹城的客栈,他伸手抚向额头。
    刘司晨刚才被殿下挡那一下,疼得他咧了下嘴,揉着手臂, 试了试,还好,还以为断了。
    他看着殿下从床上猛地起身, 身着黑色单衣坐到床边, 他低着头, 情绪似乎有很大波动,额角全是汗,估计真是做了噩梦, 不过,是什么样的噩梦,竟让殿下出汗了?
    待过了会,他才平缓气息, 看向刘司晨, 问道:“什么时辰了?”
    “辰时三刻。”
    “你出去了?有什么消息?”
    刘司晨放下手臂道:“我刚听探子报, 阙家那边已经知道殿下带着人到达骆丹城,听说阙氏族长很高兴,一早传来消息,说要殿下务必将人三日后,送到京城,他们会在那里等着……”
    东方青枫移开视线,看向旁边,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才看向地面道:“宫里呢?”
    “宫里暂时无事,听说这次圣上大寿,七皇子送了一幅玉雕的大聂江山图,圣上龙心大悦,当场夸赞了七皇子殿下,据说,圣上非常喜欢那副玉山,已经命人摆放到卧室,日日欣赏……”
    “还有呢?”
    “还有就是,听说镇伏司,三月前又送了一批犯人进京,镇伏司里制了一批人煞,成功了两个,不过,其中一个,上个月体内煞物不稳,竟然被煞夺了神智,成了煞人,当场发狂,将宅子里所有人,杀了个精光,尤其新娶的娘子,听说就睡在他旁边,发狂的时候,将人撕个粉碎,事后,连具完整的尸身都拼不全,听说可惨了……”
    东方青枫放在床塌边的手,慢慢攥成拳。
    他突然伸手取过一边的靴子穿上,然后站起来,衣服腰带,整理好后,拿起刀,看向刘司晨,“让他们收拾一下,半个时辰后出发。”
    刘司晨看着殿下虽然和平时一样,但不知为何,总觉得殿下脸色有些难看,难道是因为刚才他说的话?他也没说什么啊?还是因为刚才做的噩梦?
    其它几人,至少鹿三七和元樱以为,好不容易来一次骆丹城,肯定要四处逛一下,玩一玩,之前路过别的城池,东方青枫也没急着赶路,有好玩的,就会住上两天,让祖宗玩尽兴再走,但突然早上让刘司晨来说,马上出发。
    好容易来一次骆丹,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过来,都没玩够。
    刘司晨解释道:“哎呀,别玩了,小祖宗,你们可知昨天那爱河还出了三煞呢,被我们殿下灭了,而且,阙氏那边已经知道你祖宗到骆丹了,赶紧赶路吧,三日后就得到天元。”
    阙清月一身青衣,坐在太师椅上,长袖垂下,她将手里的甜品果碗放下,抚过袖子,一时没有言语,真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有近乡情怯这种心境,无法言喻。
    之后两日五人一直在赶路,坐在马上的鹿三七,回头看了眼两日来一直未怎么开口说话的东方青枫。
    马上的背影,怎么看起来这么深重?
    然后他又转回身,策马走到带路的刘司晨旁边,低声问:“这两日,你没有感觉到你家殿下不对?他们两个,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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