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这样,宁咎已经走了,你让他走的安心吧。”
    阎云舟却骤然抬头:
    “不,他没走,他说过让我等他的,他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李彦也不忍,看着阎云舟摇摇欲坠的身子,抬手扶了他一下:
    “阎哥,我们知道你伤心,我已经命人去朝中的内库找了上等棺木,宁公子付出良多,必要风光大葬的。”
    阎云舟跌坐在了椅子上,他拉住了宁咎的手,忽然开口,眼中是偏执的笃定:
    “他说让我等他,他这个人说话最是算数了,他从未骗过我,他说他会回来就是会回来,我不会办葬礼,他没死,他只是远游了。”
    洛月离瞧着这阖府上下,真的半点儿都没有准备丧事的意思,他能理解阎云舟此刻的悲痛,但是他们总不能看着宁咎的遗体便这样放着啊,再说,如今已经是六月的天气,他们不能看着宁咎如此。
    “阎云舟,你清醒些,你要让宁咎死后也不能入土为安吗?”
    阎云舟却在此刻抬头,那双眼中似乎异常的清醒,他屏退了所有的人,没有人知道这一晚他和那位很快便是这天下之主的人说了什么。
    此后,所有的人都只知道,焰亲王阎云舟的王妃在攻下京城的那一天重伤,焰亲王为了给王妃冲喜当天便再一次拜了堂,有幸王妃遇到了神医,只是身体虚弱需要到海外仙山休养。
    焰亲王府自始至终都不曾办过葬礼,只有极少的人知道,三天后一个金丝楠木的棺椁被下葬在了阎家祖坟中。
    清晨第一抹的阳光撒在了房间中,宁玖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眼角划过了一条清晰的泪痕,心中的悲痛难以抑制,阎云舟……
    他立刻坐了起来,但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明媚的阳光照在了落地窗前的桌几上,欧式的装修风格,瞧着像是哪家大的酒店,他一时想不起这是在哪里,但是眼前的一些却都昭示着他回来了。
    一阵熟悉的铃声响起,宁咎下意识从床头上拿过了自己的手机,手机屏幕上亮着王琦两个字,这人不是被人,正是他们科室的同事,两个人还是同学关系,他有些恍惚地接起了电话,对面的声音还是熟悉的贱贱的声音:
    “你可终于醒了啊,你说你高兴过头了?拿着65度的茅台拼酒,醉的不省人事的,我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将他扛回酒店。”
    宁咎扫了一眼床头上的牌子,星河国际酒店,遥远的记忆从深处被挖了出来,这家酒店好像就在当初他请客吃饭的那家饭店的对面,错乱时空的记忆让他无所适从,勉强应付了王琦两句便挂断了电话。
    他怔怔地盯着手机上面的日期,正是他升任副主任请客的第二天,他一个人坐在酒店的床上,神色仓怆,仅仅只过了一天吗?他抬手擦过了眼角控制不住的泪水,脑海中都是最后那一刻映在他眼中的阎云舟的面容。
    穿越千年难道只是黄粱一梦吗?记忆中所有的人都是那样的鲜活,阎云舟的一颦一笑,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能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不过是醉酒一夜的时间,他在一个不曾存在于中国古代的王朝中生活了近一年的时光,从起初的无语,气愤,想要回来,到最后的不舍,流连和遗憾,他仿佛在这一夜之间过完了一生。
    他回来了,阎云舟怎么办呢?他得多伤心,本来他身体就不好,宁咎对于这一切的感慨很快便移到了对阎云舟的担心之中。
    他不信这是一个梦境,他的灵魂确确实实去到过那个时代,跨国千年的时空,与那个他从未后悔过遇到的人相知相恋。
    宁咎第一个念头便是他要回去,他一定要找到回去的办法,他不能放着阎云舟一个人,他们经历了那么多,种种磨难都闯过来了,就差这最后的一步了,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第一人民医院中宁咎所在的科室中,上到主任下到实习生都觉得这院里最年轻就上副主任的宁咎最近有些奇怪,从前挺能侃的一个人,现在一整天都是少言寡语的,还时不时的一个人坐在那发呆。
    “你有没有觉得宁主任最近好像情绪不太对。”
    “哎,天才总是寂寞的,我们这医院你看过几个28能上副主任的?”
    “也是。”
    宁咎这一个月来,除了上班就是翻阅大量的文献,古代的典籍,甚至还有很多光怪陆离的野记杂书,而一到了周末,他就会去各种的寺庙,道观。
    但是他再也没有碰到过什么能看出些不同的人来,他想到了玄威和青羊道人,他们的命格之说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能说明他当时一体双魂的情况,更甚者,他怀疑玉清观中他们的那位师祖也很可能是一位穿越者。
    他打开了手机查到了玉清观的位置,在河北还真有这么一个道观叫玉清观,他决定这周末就开车前往玉清观。
    第115章 告诉我穿越入口在哪
    李彦进驻京城,严令兵将不得扰民,不得滋事,此刻的京城之中,除了围住皇城的兵将之外,只留了堪比禁军和巡防营的人数驻守,其余兵勇都驻扎在了城外。
    兵乱,宫变总是伴随着流血牺牲的,但是这一次,皇城的大门是被宁咎用炮火轰下来的,所以在最大程度上避免了攻城的战损,只不过那一声一声震天一样的炮火声,也成为了所有城内人的噩梦。
    但是三天的时间过去了,那些闯进来的兵勇并没有为祸作乱,反而是在冲进来的第一天便带兵去抄了魏家。
    开始的时候很多人都不敢冒头,但是见那些大着胆子出来看热闹的人也没有被驱赶,也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出来看了。
    去抄家的兵将得了洛月离的交代,从魏家抄出的一切黄金,珍宝,古玩字画都不加遮掩地流水一样从魏家的宅子里抬出来。
    魏家这么多年树大根深,有李启的庇护,不成器的魏家子弟,旁支做的伤天害理的事儿不在少出,但是民不与官斗,就是吃了亏他们也是求告无门。
    但是这一次不同,李彦下令,任何被魏家欺辱,有冤屈的百姓皆可去顺天府鸣冤。
    此命令一出,再看着这一次魏家真的被抄家了,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是真的可以告了。
    李启被软禁在了寝宫,任何人都不得见,而朝臣也被软禁在了值房,此刻的朝臣分了几个派别,一边是以苏太师为首的官员,认为皇帝失德,有违先帝遗旨,当引咎退位。
    一边是维护祖宗礼法的保全派,认为李彦是乱臣贼子,但是也有不少的朝臣是两边都不靠,还在观望。
    李彦知道他们在观望什么,他们突袭入京,他们还在想着万一禹州和蓟州的兵将攻进来若是赢了怎么办?
    他没有管那些朝臣的心思,下令查抄了魏长河的家之后,便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召了过来。
    除了个别擅长妇科病证的太医全数都派到了焰王府,他和洛月离实在是放心不下下,宁咎走的这么突然,阎云舟那身体什么受得了。
    这六月的天气,人是留不久的,阎云舟不忍亲眼看着宁咎的身体腐坏,人被悄悄地葬入了阎家祖坟,墓碑上什么都没有写,他说过让他等着他的。
    阎云舟相信他一定会回来,他就在那块儿空白的墓碑前待了一天一夜,一句话都没有说。
    最后被送回王府的时候脸色惨白的不似活人,王府中一众的御医已经等在了那里,暗玄急的嘴边都是炮:
    “王爷,您就让太医看看吧,宁公子怎么忍心看您这样?”
    回到王府半天之后阎云舟终于让人进了屋子,却不是让太医看病,而是下了一个谁都有些莫名的命令:
    “暗玄,去查,昨日京城中所有下生的孩子,无论男女,报给本王。”
    “是。”
    阎云舟整理了心情,终于见了太医,他不会有事儿的,他要好好的活着,等宁咎回来,无论多久,他都会等着他。
    自攻入京城之中,阎云舟便几乎没有过问过政事,连宫中都不曾去过,直到三日后,在月林行宫的太后,带着官眷命妇回宫,李彦亲自出城相迎,阎云舟才重新踏出焰王府。
    苏太后以先帝遗旨和太后的名义提出的废立皇帝,在朝野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三天了,李启第一次再被带到议政宫中,整个议政宫已经占满了朝臣,苏卿烟此刻的凤椅便被放在了龙椅边上。
    李启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冷笑出声:
    “果然是你,李彦能从月林行宫逃走,这定然也是太后娘娘的手笔吧?”
    苏卿烟看着他没有半分多余的神色,声线清亮稳健,响彻在整个议政宫中:
    “算算时间,陛下也已经在位七年了,宣和二年,江南水灾,陛下派去魏成赈灾,修筑河堤,魏成贪污赈灾款,致使流民四溢,哀鸿遍野,险些激发民变,陛下却只因魏成是表弟便轻拿轻放只将魏成官降三级,致江南百姓于不顾。
    宣和三年,陛下派遣多位将军到南境军中,任人唯亲,残害多位南京军将领,致使宣和四年初南戎五次犯边。
    宣和五年后,授意兵部克扣北境军粮饷,十几万守边将士在冬日里既无御寒的棉衣也无过冬的粮草。
    宣和七年冬,挪用北境军费修筑皇极殿,穷凶极欲,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苏卿烟看向了朝堂中的众位朝臣,目光中的坚毅像极了先帝:
    “哀家知道后宫不得干政,但是诸位都是大梁股肱之臣,你们想想,今日大梁还是大梁,你们还能站在这里高谈阔论是靠的是什么?
    是边境战士不畏严寒酷暑守土卫边,是百姓能够安乐度日,先帝在位二十五载,外除戎狄,内清政局,留下的是多好的一个局面,这才短短几年?
    就让你败成了如此模样,大梁再在你手中几年,恐怕外族的铁蹄都要踏过云山了,先帝雄才大略,恐怕此生唯一没有想到的便是你能如此糟蹋他的江山百姓。”
    桩桩件件,苏卿烟都半点儿没有冤枉了李启,阎云舟只是立在朝堂下,没有再此刻插话,李启今日便是退位之时。
    站在议政宫下的那些人不少都是历经过先帝朝的,如今这位和先帝比起的差距可想而知,此刻就算是再蠢的人也看的清楚朝局,苏家,太后这是都站在了李彦那边,如今十几万大军在京城。
    吕良他们前后坐拥近六十万大军也没有打赢,此刻是败局已定,朝臣除了几个李启的心腹之外问问跪下请旨:
    “请陛下退位。”
    “请陛下退位。”
    李启周身都气的发颤,这些前两日还山呼万岁的人,今日……真是可悲可笑。
    宣和七年七月十三日,梁平帝宣告退位,李彦登基,改年号正德。
    走出议政宫的这一天一直在下雨,李彦知道阎云舟的腿伤严重,吩咐了此后焰亲王的软轿可以停在议政宫下,但是这一日阎云舟却没有乘软轿,而是一步一步踏在了白玉台阶上往青华门走去。
    他的脸色白的不似活人,脚步有些拖沓踉跄,暗玄不得不扶住了他的手肘:
    “王爷,还是到暖轿上吧。”
    阎云舟却不发一言,只是目光偏执地看着青华门的方向,好像在找什么人一样,他踉跄到了青华门前。
    抬眼看着那从黄色琉璃瓦上一串一串滴落的雨水,他的视线都在渐渐模糊,恍惚间这漫天的雨幕变成了洁白的飘雪。
    好似那个一身雪青色束腰长袍的人就立在青华门外,身姿笔挺,俊华如松,他手中撑伞站在那里等他,阎云舟上前了几步,手向前一抓,却抓了一个空,眼前哪还有什么雪青色长衫的人?
    暗玄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儿:
    “王爷。”
    阎云舟恍惚回神,身上的力气也似乎被抽尽,声音低沉暗哑,带着说不出的浓烈悲伤,却又好似想到了什么一样地忽然笑了,他盯着青华门外的阶梯:
    “那天他就站在这里等我,穿着一身雪青色长衫,分外的好看,他问我还能不能走,我问他,若是走不了了,他待如何?他说,他背我。”
    直到现在的这一刻阎云舟都还记得当初宁咎说这句话的每一个神态和语气,半晌之后他笑的有些惨然:
    “我说我当初怎么没有答应呢?好歹让他背我一次啊。”
    阎云舟沿着青华门外往朱雀大街走,走着这条他和宁咎曾经一同走过的路,他的眼前越来越模糊,直到看见了那车架的时候,身子才终于软了下去,暗玄接住他也慌了神:
    “王爷,王爷,来人。”
    当晚阎云舟便发了高烧,洛月离匆匆赶到王府,院子里一群的太医,杨生是最了解阎云舟身子的,当下立刻开药,因为烧的高,他用上了阿司匹林来退烧。
    洛月离坐在了内室外面的堂屋,问着从内室出来的太医:
    “王爷身体到底如何?”
    谁人都知道洛月离是景郡王,不,是当今陛下的老师,就算他的官职暂时还是从前的,也没有人敢轻视,太医院的院正躬身回道:
    “回大人,王爷的脉象虚散无根,至数不齐,阴阳不敛,阳气离散,漫无根蒂,心气不能维系血脉运行,以至于心力衰竭…”
    洛月离不愿听御医这长篇大论,他打断了他的话:
    “你只说如何调养?可能养回?”
    那太医立刻再开口:
    “王爷的身子要调养非一日之功,要戒劳戒焦,辅以汤药,针灸,徐徐图之。”
    洛月离沉了一口气,他也知道阎云舟的身子不可能一下便好,何况此刻遭逢大悲之事,就是身上的病好的了,心上的病也难医。
    “宫中的药不必吝惜,陛下有旨,王爷所需药物不必禀报,可直接送到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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