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生熬完药之后车架便缓缓向幽州城走了,阎云舟喝了药身上的热度似乎退下去了一些,车架晃晃悠悠,人也实在是不舒服。
    宁咎从外面接进来了食盒,里面是熬好的粥,还有一碟子小菜,早上吃这东西也刚好。
    “能起来吗?多少吃一些,胃里光喝药不行。”
    阎云舟撑着起来,咳声不断:
    “你也快吃点。”
    宁咎坐在了他身边也端起了碗,阎云舟烧了这么长时间其实没有什么胃口,但还是强迫自己将一碗粥都喝了下去,刚放下碗,阎云舟的手便覆在了宁咎的身上:
    “你有没有发烧?”
    他记得宁咎身上也都湿了。
    宁咎感受到了那人手心中滚烫的温度:
    “你手这么热我就是发烧你也摸不出来啊。”
    阎云舟的手腕无力垂下,轻嘲地笑了一下,也是,宁咎有些看不得他此刻的神色,刚要说什么的时候便见那人抬头,唇上干裂的似乎下一秒就能渗出血来:
    “还气吗?”
    宁咎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阎云舟这说的是他在密道里的表现,那个时候他是真的气,气阎云舟准备冒险的时候连和他说一声都不曾,就那样看着他为他制药,着急,却自己准备去赌命。
    但是现在看着那张比死人好不了多少的脸,那在山洞中几乎铺天盖地的怒火似乎都烟消云散了,脑子里只剩下了阎云舟推了他让他快走的声音和那一回身那人落入河中的画面。
    阎云舟没有听到他的应答,闭了一下眼睛,心中一片涩然,连着唇角都染上了几分苦涩,半晌他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开口: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煜安,我对你动了旁的心思,这一次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从密道中脱身,如果那几天是我能陪着你的最后几天,我希望我们至少还是能有几天愉快的相处时光的,对不起,瞒了你。”
    阎云舟的声音虚浮,但是却异常清晰地听在了宁咎的耳朵里,这一段话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旁,旁的心思?
    宁咎从前寒窗苦读十几年,从小到大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但是这个佼佼并不包括感情经历。
    他穿过来之前,可是正儿八经的母胎solo28年,是的,他过来的时候刚过完28岁生日,他整整solo了28年,毕竟智者不坠爱河,寡王一路硕博。
    他在学业的领域有多么优秀,在感情方面就有多么小白,甚至在人人都有无限遐想的青春期他都没有一个暗恋的对象。
    毕竟他14岁的时候不是升初中而是跳级升高中,身边的人至少都比他大了三岁,看他就像是看班级的吉祥物一样。
    所以阎云舟现在和他说的旁的心思,是,男女,哦,不,男男那方面的心思?
    宁咎甚至发现他对这个可能性甚至生出了一分期待,阎云舟喜欢他?他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秉承着一个理科生需要一个没有歧义的标准答案的精神,就这样问出了口:
    “你喜欢我?”
    阎云舟似乎没有想到他说的这么直接,不过这句话也没有毛病,他干净利落地点头:
    “是,我喜欢你。”
    宁咎发现他竟然一点儿也不抗拒这件事儿,不由得去想他和阎云舟之间的种种,想要在最后的时光和他有些快乐的回忆吗?
    他下意识就想到了阎云舟带他去学骑马,带他去雪山,他现在眼前还能映出那天那副绝美的画卷。
    而现在在知道了阎云舟的心思之后,那副画卷越美,他的心中便越酸,一想到那是阎云舟最后的期盼,随后自己很可能直接得到他身死的消息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开口:
    “你想要在最后的时光中留下些开心的时光,所以你选择瞒着我?那你为什么没有想到你死了之后,我会不会难受,会不会无法接受?”
    宁咎不懂得什么喜欢不喜欢,他只知道他不希望阎云舟死,看着那人落在河中那一瞬的心悸感他现在都还记得,心底的那股火忍不住又烧了起来。
    “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了,你为什么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声声质问将阎云舟钉在了原地,他,他其实是想过的,他不觉得宁咎对他有什么别的心思,从宁咎到王府上来之后,他们之间也有许多的不愉快。
    他以为宁咎对他没有太多的感情,他死了他或许会难受一段时间,也就像是一个朋友去世了一样,会伤心,但是过段时间也就过去了。
    “我,我以为你不会太在意的。”
    阎云舟的身形极瘦,此刻整个人陷在被子里面甚至都看不出特别明显的起伏,高烧让他的嘴唇干裂,脸颊有着病态的嫣红,人瞧着便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破碎感,似乎只要一个抓不住他就会消失不见了。
    此刻他的神色有些自嘲也有些落寞,让宁咎看一眼便觉得心中有些揪紧,又是那种熟悉的感觉。
    这种心被攥着的感觉他只在阎云舟的身上感受到过,宁咎就算是母胎solo,但是他毕竟是个正常的成年人。
    这种感觉代表什么他很清楚,他第一次开始正视他对阎云舟的感情,他对他似乎早已不是什么对老板,对保命符的那种感觉了,而是喜欢吗?
    作者有话要说:
    宁主任后知后觉,王爷长嘴了
    第54章 理科生的严谨(阿司匹林)
    车厢中的两人因为方才那严肃的话题都有些沉默,阎云舟是实在没有力气,加上终于承认了自己的心思之后他也算是有了两分轻松。
    只不过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其实也有胆怯的时候,他甚至不敢去看宁咎的脸,唯恐从他的面上看出他的不喜。
    而宁咎就是纯纯的有些呆愣了,喜欢吗?喜欢这种情绪对于他来说还是有些陌生的,他是理科生,又是一名医生,骨子里的严谨让他不会这么冲动上头地断定自己的感情。
    小时候看过的那么多肥皂剧让他深刻地体会到感情需要认真对待,否则伤人伤己。
    他怕他此刻因为阎云舟救了他心底的感激之情,还有这人此刻奄奄一息他对他出于医生的关照之情,抑或是被阎云舟身上那种背负家国的责任所影响了他的判断。
    所以宁咎在头脑中思考了好久,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现在不能下结论,他需要冷静一下。
    等今天的事儿慢慢沉淀下来,待他彻底冷静下来的时候,他才能好好想一想他对阎云舟是不是男男的那种喜欢。
    他看了一眼窝在床榻上的人,那人的脸色很差,面上甚至有几分自嘲,他思及他方才的话‘我以为你不会太在意的。’
    他觉得他就是死了他也不会多在意?宁咎现在虽然还不能敲定他对阎云舟的感情是不是纯粹的喜欢,但是他可以敲定,阎云舟对他绝不是无足轻重,更不是不会太在意的人。
    宁咎不是一个拖拉的人,有问题解决问题,不将任何一个问题留到明天是他的人生信条,当下便直接开口:
    “我现在不能保证我对你的心思是不是你所说的那种旁的心思,但是我能确定你对我还是很重要的,不是你想得那种你死了我也不太在意,否则,我费心巴力地给你做药是图什么?”
    宁咎的声音在车厢中显得异常清晰,掷地有声,阎云舟抬眼便对上了宁咎认真的双眼,他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安慰自己,他知道宁咎很诚实,甚至于不屑于撒谎,苍白的脸上似乎因为这句很重要而多了几分光彩。
    宁咎看着他的模样心里又酸又涩,弄的他好像多冷血无情似的,半晌他笑了一下,有些打趣似的开口:
    “王爷也该自信一点儿,无论是从身份地位还是容貌长相,亦或是对于家国的情怀,你都不输给别人的,还是相当有人格魅力的,你怎么就能断定我对你的死会不太在意?”
    宁咎虽然对自己的感情需要慎之又慎,但是他对阎云舟本人的评价却是非常公正客观的,无论从哪个角度上说,阎云舟的优秀都是无法掩藏的。
    阎云舟低头轻咳着笑了一下,呼吸短促无力,声音也有些沙哑,但是却不妨碍他声音中的愉悦:
    “不常听你这样夸人,有些不习惯。”
    虽然宁咎没有给他等同的答案,但是现在的答案他也已经非常满意了,至少他对宁咎来说不是无足轻重的。
    两个人在车里谈论这样的话题让宁咎这个母胎solo的人有些不好意思,他摸了摸鼻子:
    “啊呀,好了好了,这个话题是个可持续发展的话题,以后有的是时间谈,先给我说说你身上的症状,胸闷气短的症状是不是加重了?腿上的伤口有没有发痒肿痛的感觉?”
    对比感情节目,很显然医学类节目才是宁主任擅长的领域,阎云舟的状态差到几乎无法掩饰,他点了点头:
    “胸口有些闷痛,喘不上气的感觉,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腿上倒是没有太大的感觉。”
    在古代这种没有任何辅助检验手段的情况下,连给阎云舟做一个血项检查都不可能,宁咎从他现在的症状上就能判断出他的肺炎绝对是加重了。
    身上忽冷忽热是高烧的表现,方才就算那水并不算凉,但是洞中阴冷。
    上来那么长的时间就是吹风都要吹受寒了,还不说他本身就有肺炎,无论是风寒引起的高热还是肺炎引起的,体温都必须要控制下来,否则,一旦烧出了什么并发症,那可就神仙难救了。
    “你放心,肺炎的药等到了幽州我立刻去做,有那药,你还是有的治的,别怕,我说到做到。”
    合成磺胺的反应已经在他的脑子里过了无数遍,只要他能成功从煤中提炼出煤焦油,再成功从煤焦油中炼制出苯,应该就没有问题。
    阎云舟靠在车厢中轻咳的有些厉害,闻言还是笑着点头:
    “我不怕。”
    宁咎坐在了车尾的地方,掀开了阎云舟身上的被子,将裤腿卷起来,虽然阎云舟说是腿上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他还是不放心。
    解开了之前包扎的地方,腿上的口子有些发白,这是失血之后又被水浸泡的结果,只不过周围确实是没有什么红肿的迹象。
    他忽然想到了那水是从火山口流下来的,应该是含有硫,本身就有消毒的作用,阎云舟的伤口浸泡在了水中,伤口附近可能确实不易感染,只要那条鱼无毒,那伤口就不用太过担心,想到这里他才顾得上问:
    “那水里是鱼?是个什么鱼啊?怎么那么大。”
    他没有掉在水里,只隐约在上面看见了水下的黑影,阎云舟回忆了一下,微微皱眉似在思索:
    “刺中它的那一下它跃出水面看着像是青鱼,但是比寻常的青鱼却要个头大上很多,性子也要比青鱼凶狠。”
    “青鱼?”
    这不是著名的四大家鱼之一吗?那平素都是被吃的鱼怎么到这里就这么凶残了?不过若是青鱼倒是不用担心那鱼有毒了。
    阎云舟点了点头:
    “看着确实是像,只不过那条暗河流经地下,那水与寻常河水不一样,或许这就是那鱼不同于寻常青鱼的原因吧。”
    “嗯,也有可能。”
    “对了,我们这一次算是退守幽州吗?还会去别的地方吗?”
    这一次随州陷落,外面那攻打的北牧和羯族元气大伤,不知道这场战役此刻算是进行到了什么程度,阎云舟现在的身体必须有条件将养才行。
    阎云舟闭了闭眼睛,缓了缓精神,他此刻浑身都提不起一点儿力气,身上忽冷忽热的更是难熬:
    “咳咳…羯族在随州兵败,白城那边的压力也会相应减轻不少,想来近几日战报就会传…咳咳…传回来,那边有增援的银甲卫,倒是没问题,倒是朝廷那边,怕是会生事端了。”
    他说完便闭上了眼睛,呼吸急促,宁咎就算是有问题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再继续问,手覆在了他的额头上,就是这一会儿说话的功夫这额上的温度便比刚才热了不少,他不由得有些心惊。
    此刻他没有药,除了能用酒精帮他物理降温之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指望杨生了,他立刻敲了敲车窗:
    “叫杨府医过来一下。”
    随着车架而走的正是已经换了干净衣服又被杨生灌了一肚子姜汤的暗玄,他听着宁咎的语气便有些着急,杨生就在车架边上立刻上来了。
    宁咎看向他,神色有些着急:
    “他还是烧,这会儿温度高了起来,要不要再加一遍药?”
    隔行如隔山,宁咎拿起手术刀是一把好手,但是这中医他确实是不擅长的,也不知道杨生方才给阎云舟用的是什么方子,有没有效。
    杨生把了脉,眉头也紧紧锁住:
    “王爷的烧来的太凶了,寻常的药压一压还好,想要退烧最好是用安宫牛黄丸和紫雪丹,但是这一次出来的时候,王爷怕小小姐有事儿,所以将两种药都留在了王府并不曾带在身上,方才我已经传信到幽州去取了。”
    宁咎不知道说什么,但是也理解阎云舟的心思,他走的时候阎月杳刚刚动了刀,那几天总是在烧。
    小儿起了烧在这个时代是很容易出问题的,所以他才将那药都留在王府给孩子应急了吧,不过听到这个时代有安宫牛黄丸他也算是安下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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