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论可以用意外两个字简简单单略过,可事实呢?
    吸管被咬得变了形,气泡水也见底,柳岸却还是口干舌燥,艰难开口:“所以,你让我锁上门,并不是因为里面的资料……”
    四年了。从新闻上获知两死一伤的消息之后,她就一直被恐慌笼罩,思维不受控地发散,在每一个噩梦里不断深化细节。
    为什么要听郁山的话去锁门?她无非是对周棉清动了心,归根究底没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她本来可以心安理得地当个完美受害者,一念之间角色调转,成为了加害人。
    那是周棉清的父母。
    几乎要把手里的玻璃杯捏碎。
    “不,小岸。”郁山极快地否定,“我今天约你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无论上不上锁该死的人都会死,你没有做错什么。”
    柳岸努力维持的笑容终于破碎。
    怎么可能跟她没关系?是她亲手把人关在里面,即使在房屋框架垮塌的环境下,门锁的用处根本不大。但整场事件,她是唯一一个没有付出代价的人。
    曾经以为再也见不到周棉清就是惩罚,那是她应得的,何况她们有过最亲密的时刻,仅仅是留存在回忆中也足够柳岸念想。她没想到周棉清会回国,更没想到她对自己仍有爱意。起初能归结为一时兴起,可纠缠越深越能看清那人的真心。
    天上掉馅饼的几率也会落到自己头上吗?柳岸不相信,她向来不被命运眷顾,也早过了天真期盼前半生的不愉快都是积攒运气遇见一个人。
    难道她没有尝试过自我安慰吗?可再多开解的话,改变不了是自己害死周棉清父母的事实。
    “棉清很喜欢你,你们能决定在一起很不容易也很幸运。我不想你钻牛角尖,因为无关紧要的东西折磨自己。”郁山扣住柳岸越攥越紧的手,力道温和地掰开快要掐进皮肤里的指甲。
    “那你为什么要出现呢?”一滴眼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臂上。
    不是非要获得答案的埋怨质问,凝着水的眼睫乌黑浓重地垂下,像被扼制翅膀不断振动却无法腾飞的蝴蝶,眉间蹙个痛苦的山堆。
    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明明没有人再提起那场人祸,她马上就要走出来决定好好接受周棉清的爱了。
    为什么郁山又重新出现在她面前,以悲悯的圣人形象提起自己的罪行,然后轻飘飘地告诉她,你要让它过去。
    柳岸不解,枝上水汽风雨欲来,坠在睫毛梢头迟迟不肯落下。
    最该死的不是大言不惭说着原谅的人吗?
    如果错的不是她的话,那是那个指示她离开前锁门的人吗?
    郁山被问的卡壳,尴尬地收回手,随即泰然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物件,朝柳岸的方向推了推:“这个还给你。”
    是当初柳岸抵给郁山的手镯,并不值钱,但是柳岸母亲留给她的唯一东西。
    “要我做什么?”声音听起来十分低落。她把手镯给郁山时答应,如果有一天需要,可以用手镯交换一个要求,就算是杀人放火她也会做到。
    她以为郁山忘了。
    “好好生活。”郁山说,狰狞紧绷的皮肤无法遮挡眼里闪烁的神采。
    “我不再年轻了,小岸,虽然这类话听起来很讨厌,但允许我用过来人的眼光告诉你吧:没有什么比身边人更重要了,不要等失去以后才后悔。”
    年轻时的爱恨都强烈,高楼起又塌,不过一瞬间,埋葬在废墟之下的往事散去,留下的只是几缕飘在天空的青烟。郁山太明白奋力一扑却什么也抓不住的无力,看透平静背后的暗涌,她做了许多不好的事情,现在还要将这层平静搅乱。
    “这几年我总是对你愧疚,如果不是我为了接近陈淑把你推出去认识周棉清,或许你我生活会平静许多。可我看过陈淑的信,她预料到我的选择,也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我忽然发现自己的纠结痛苦很可笑。”
    告解室的天主首先进行忏悔,一项项细数自己的过错,同时揭开那些世人心知肚明却秘而不宣的伤疤。
    猜测被证实,柳岸眼睁睁看着郁山残忍地把最后的体面摧毁。她和周棉清从一开始就是她人的一场算计,她爱上她,不是巧合、没有意外,所有的情难自禁全是计划之中。
    只是在棋盘上任人摆弄的两颗棋子,竟敢有了自我。
    眼泪成滴落在桌上,连擦掉的力气都没有,柳岸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腕,拇指指甲深深嵌进脉搏的位置。也有刻刀似的尖锐物体在凌迟着她的心脏。
    “够了。”虚弱地想要阻止郁山继续说下去。
    然而事情只是发生着,谁都没法叫停。
    当郁山意识到无法挽回时,柳岸已经不再像那个人了。她因为爱变得鲜活,郁山看过她无望的样子,也体会过无望的感受,所以更知道在泥潭里挣扎求生的人,重新拥有喜怒哀乐,实在是一件太难的事。
    “小岸……”她还想再说点什么。
    柳岸摇头。
    “山姐,”声音里依旧带着潮湿,“我也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她没有恨过郁山。或许有过怨怼,但那远算不上恨。
    手镯在柳岸决定听从郁山的话锁上门那一刻就发挥过用途,没有生命不会移动的纸张而已,哪需要多次一举?
    她从来不无辜。
    怎么羞辱自己都无所谓,是她越界,是她应得的。可他们凭什么,践踏周棉清的真心?
    那是他们的女儿啊。他怎么能如此轻浮地说出「她给了你多少钱,我给你双倍,你来尝尝跟谁更爽」,她怎么能堂而皇之地在女儿的房间跟另一个女人做爱。
    他们死有余辜。
    “我逃避了这么多年,你知道我为什么我突然想通了吗?”柳岸用力地闭了闭眼睛,谈起周棉清,表情总算轻松些,露出坦然的笑容。
    “她总会义无反顾地站在我这边,即使她觉得我错了。是她的爱让我明白,我们或许不用一直活在仇恨中。”
    柳岸已经不想再去计较对错,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周棉清知道实情后不原谅她。也没关系了,她曾经拥有过她。
    没有救世主,郁山不过是在赎罪而已。看似说了一堆让她们好好在一起的废话,其实字字句句都在控诉。
    她还囿于过去,你们怎么能不计前嫌地幸福呢?
    “放过自己吧。”柳岸把吸管咬破一个小口,站起身说完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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