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波这一夜间遇见的怪事,加起来也没有这一件奇怪。
    更奇怪的是,他居然也认得这个人。
    这个人竟是崂山的掌教真人张道通。
    他实在连做梦也想不到,这么样一个人竟会藏在佛像里。
    张道通看见他却更吃惊,嘴唇动了好几次,仿佛有很多话要说,可是体力太虚弱,嘴唇也已干裂,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这里至少有一百多尊佛像,假如每尊佛像里都藏着一个人,那怎么办?
    这问题杨大波连想都不敢想,再也没有勇气去看第二尊佛像。
    就在这时,地道中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杨大波一颗心又吊了起来。
    来的人是谁?
    他湿淋淋地走进来,地道中的足迹还没有干,不管来的是谁,想必都已发现这里有了不速之客,酒仙当然知道这不速之客是谁?
    这个人既然敢进来,当然已有了对付他的法子。
    杨大波叹了口气,索性坐下来等着。
    脚步声渐近,一个人端着一大锅热气腾腾的鱼汤走进来,赫然正是鱼姑娘。
    锅里的鱼汤虽然热,端着锅的鱼姑娘脸上却冷冰冰的全无表情。
    现在她非但好像完全不认得杨大波,而且竟像是根本没有看见石室中还有他这么样一个人,慢慢的走进来,将一锅鱼汤摆在地上,用一把长汤匙勺起了一勺,慢慢的倒入一尊伏虎罗汉的嘴里。
    鱼姑娘喃喃道:“鱼汤不但好吃,而且滋补,你乖乖的喝下去,就可以多活些时候!”
    一勺鱼汤倒下去,佛像中竟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呻吟。
    鱼姑娘道:“我知道你嫌少,可是鱼汤只有一锅,刚好每个人一勺,连大肚子的弥陀佛也只能分到一勺!”
    杨大波的心沉了下去。刚好每个人一勺,难道每尊佛像里都有人?
    现在他当然已看出,佛像里活人的嘴,刚巧就对着佛像的嘴,所以不但能喝汤,还能呼吸。这些人能够活到现在,就靠这每天一勺鱼汤。
    他们整个人都紧紧的被关在一尊钉得死死的佛像里,连一根小指都不能动,每天只靠一勺鱼汤维持活命。
    这么样的日子他们竟过了三四十天,想到他们受的这种罪,杨大波再也忍耐不得,忽然跳起来,冲过去,闪电般出手。
    他实在很想将鱼汤也关到佛像里去,让她也受受这种罪。
    鱼姑娘没有回头,也没有闪避,突听“嗤”的一响,一声破风,一根带着鱼钩的钩丝从外面飞进来,闪闪发光的鱼钩飞向他的眼睛,好像很想把他的眼珠子一下钩出来。
    幸好杨大波此刻并不在水里,幸好他的手已经能够动。他忽然回身,伸出两根手指来一夹,就夹住了鱼钩。
    鱼姑娘冷冷道:“这两根手指果然有点门道,我也赏你一勺鱼汤吧!”
    一柄长匙忽然已到了杨大波嘴前,直打他的人中。匙中的鱼汤汁已先激起,泼向他的脸。这一着她轻描淡写的使出来,其实却毒辣得很,不但汤匙打穴,匙中的汤汁也就成种极厉害的暗器,杨大波要想避开已很难。
    何况他虽然夹住了鱼钩,却没有夹住酒仙的手,眼前人影一闪,酒仙已撒开钓竿,轻飘飘的掠了过来。
    他轻功身法快如鬼魅,出手却奇重,一掌拍向杨大波肩头,用的竟是密宗大手印的功夫!
    杨大波两方受敌,眼见就要遭殃,谁知他忽然张口一吸,将溅起的鱼汤吸进嘴里,一下子吸住了汤匙。
    酒仙一掌拍下,突见一样闪闪发光的东西划向脉门,竟是他自己刚才用来钩杨大波眼珠子的鱼钩。
    这一着连消带打,潇洒跳脱,除了杨大波,真还没有别人能使得出来。
    可惜他的牙齿只不过吸住了汤匙,并没有咬住鱼姑娘的手。
    她一只兰花般的纤纤玉手,已经向他左耳拂了过去。
    如意兰花手分筋错脉,不但阴劲狠毒,手法的变化更诡秘飘忽。
    杨大波一拧腰,她的手忽然已到了他脑后。
    后脑本是身上最重要的要害,就算被普通人一拳打中,也是受不了的,杨大波暗中叹了口气,劲力贯注双臂,已准备使出他只有在准备和人同归于尽时才用得上的致命杀手。
    谁知就在这间不容发的瞬息之间,鱼姑娘忽然一声惊呼,整个人都飞了出去,撞上石壁,酒仙的人竟飞出门外,过了半晌,才听见“砰”的一响,显然也撞在石壁上,撞得更重。
    杨大波面前已换了一个人,笑容亲切慈祥,赫然竟是那严铁嘴。
    刚才他用的究竟是什么手法,竟在一瞬间就将酒仙和鱼姑娘这样的高手摔了出去,竟连杨大波这样的眼力都没有看清楚。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这严铁嘴竟是他平生未遇的高手。
    鱼姑娘已站直了,显得惊讶而愤怒。
    严铁嘴微笑着,柔声道:“你跌疼了没有?”
    鱼姑娘摇摇头。
    严铁嘴道:“那么你一定也像酒仙一样,喝得太醉了,否则怎么会忘记我说的话。”
    他的声音更温柔,鱼姑娘目中却忽然露出了恐惧之色。
    严铁嘴道:“喝醉了的人,本该躺在床上睡觉的,你也该去睡了!”
    鱼姑娘立刻垂着头走出去,走过杨大波面前时,忽然笑了笑,笑得很甜。无论谁看见她这种笑容,都绝对想不到她就是刚才一心要将杨大波置之于死地的人。
    看着她走出去,严铁嘴忽又问道:“你知不知道她的外号是什么?”
    杨大波不知道。
    她的外号当然不叫鱼姑娘。
    严铁嘴道:“她叫蜜蜂。”
    杨大波道:“蜜蜂?”
    严铁嘴道:“就是那种和雄蜂交配过后,就要将情人吞到肚里去的蜜蜂。”
    杨大波的脸红了。
    严铁嘴却还是笑得很愉快,道:“我也知道一个做父亲的人,本不该用这种话批评女儿的,可是我一定要让你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杀你?”
    他拍拍杨大波的肩:“现在你当然已明白这并不是我的意思!”
    杨大波试探着问道:“就因为这不是你的意思,所以我才能活到现在?”
    严铁嘴并不否认,微笑道:“杀人并不是件困难的事,但是如果要杀得很技巧,就很不容易了!”
    他的手轻按石壁,立刻又出现一道门户,里面的密室布置得精雅而优美。
    他带着杨大波走进去,从壁柜中取出个水晶酒樽,悠然道:“葡萄美酒夜光杯,这就是我特地叫人从中东带来的葡萄酒,你喝一点!”
    他又拿出个平底的方樽,里面装着一种暗黑的酱,微笑道:“这是蝶鲨的卵,在昆仑以北,有很多人都称之为‘卡维亚’,意思就是用鱼子做成的酱,用来佐酒,风味绝佳。”
    杨大波忍不住尝了一点,只觉得腥咸满口,并没有什么好吃的地方。
    严铁嘴道:“蝶鲨就是卵,也就是迆,盛产于千万年之前,近来却已将绝迹,本草纲目和吕氏春秋上也有关系此鱼的记载,你再尝尝就知道它的异味了!”
    看来这老家伙不但饮食极讲究精美,而且还是个饱读诗书的风雅之士。
    杨大波忍不住又尝了一点,果然觉得在咸腥之外,另有种无法形容的风味,鲜美绝伦。
    严铁嘴笑道:“这还是我自己上次到东瀛去时还回来的,剩下的已不多,看来我不久又必将有东瀛之行了!”
    杨大波道:“你常到那里去?”
    严铁嘴点点头,道:“外面的那批珠宝,本是我国的某个政要送给日本天皇,却被我半途接受了过来。”
    杨大波道:“老狐狸那条船是你弄翻的?”
    严铁嘴正色道:“我怎么会做那种粗鲁的事,我只不过凑巧知道那时海上会有风暴而已!”
    海上的风暴,本就可以预测,严铁嘴对于天文气象之学,显然也极有研究。
    杨大波越来越觉得这个人实在是不世出的奇才,武功,文学都深不可测,忍不住又试探着问道:“所以你就故意延阻老狐狸装货的速度,好让他的船恰巧能遇上那场风暴!”
    严铁嘴笑道:“只可惜我还是算错了半天,所以不得不想法子叫他再回去装一次水!”
    老狐狸船上的船夫,都是经验很高的老手,怎么会将食用水这么重要的东西忘记装载?
    杨大波直到现在才明白其中蹊跷。
    严铁嘴道:“最难的一点是,要恰巧让那条船在一股新生的暖流中遇难!”
    杨大波道:“为什么?”
    严铁嘴道:“因为这股暖流是流向本岛的,风暴之后,就会将覆船中的货物载到这里来,根本用不着我们动手!”
    他微笑着,又道:“也就因为这股暖流,所以你才会到这里来!”
    杨大波道:“你为什么要费这么多事?自己劫船岂非反而方便些?”
    严铁嘴淡淡道:“因为我不是强盗,劫货越船,乃市井匹夫所为,我还不屑去做。”
    杨大波叹了口气,这件本来仿佛绝对无法解释的事,现在他总算明白了一半。
    江枫当然也是他的门下,早已知道那条船会遇险,所以才再三拦阻他,不让他乘坐那条船,甚至不惜将他打下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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