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光承帝这一夜睡得不安稳,一直处于半梦半醒地状态。
    四更时分,守夜的内侍接连听见寝殿内几声?闷咳,连忙上前递上温水。
    光承帝面?色沉沉,眼底的一抹青晕显得人格外憔悴。
    内侍宫女们察言观色,伺候地更为小心了些。
    更衣洗漱完毕后,离上早朝尚有一段时间,高公公听着皇帝声?音有些沙哑,命人送了碗牛乳银耳羹来润润嗓子。
    光承帝端着碗沿喝了几口,觉得喉咙间的不适缓解了些,揉了揉有些困乏的眼,叹息道:“朕近来总觉得自己身体不大好,夜里梦多睡不安稳。”
    高公公忙宽慰道:“国事繁忙,太子殿下又?走得突然?,陛下这段时间精神一直绷着,奴婢今日就叫太医院给陛下开?些安神的药来。”
    光承帝听他提起?太子,眉头微蹙:“皇后近来还是闭门?不出吗?”
    高公公神情紧张,“娘娘劳心费神,应当还在宫中休养。”
    光承帝淡淡地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良久后,他挥手示意身边众人退出去,房门?关紧后,他询问?道:“户部的事进展的如何了?”
    高公公躬身上前,思索着该如何回应皇帝的话。
    圣意难测,光承帝喜怒无常,即便他跟在皇帝身边侍奉了这么多年,许多事还是不能把握好皇帝的心思。
    他额角渐生冷汗,如今太子不在,满宫里属四皇子萧瑜最为得宠,将来储君之位极有可能落在四皇子头上。
    若是如此,四皇子背后的户部尚书刘玄江,即使真的行贪污之举,也断然?不会出什么大风浪。
    高公公含糊道:“户部的事原本是太子殿下和七皇子殿下在查,如今...七皇子也一蹶不振,光凭都察院应当进展不大......”
    光承帝神色闪过一抹不悦,静默半晌道,“朕记得先前,萧珩向皇后提起?有意求娶靖安侯嫡女为妻。”
    高公公想了想,“是有这事儿,皇后娘娘当初也提过,想来是因为后来宫中事务繁多给耽搁了。”
    光承帝语气微凉,“朕的这几个孩子都到了适婚的年纪,他既有心想娶,便叫礼部草拟连同着萧瑜的婚事也一起?订了吧。”
    闻言,高公公周身一颤,如临大敌。
    咸福宫一早就看?中了内阁首辅的爱女,不过是碍于户部尚书这段时间深陷贪污受贿的泥潭中,没?敢在此时提及此事罢了。
    刘贵妃一向眼高于顶,给四皇子萧瑜物色的正?妃人选无一不是京中位高权重的人家。
    可再怎么,放眼整个京城有哪家能和靖安侯府相提并论。
    许家姑娘身份尊贵,那是天上的月亮,皇帝有意让七皇子萧珩迎娶,摆明了是想扶持七皇子。
    高公公痛苦地皱了下眉,他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光承帝从前就看?中七皇子的野心,不止一次的在他面?前提起?过皇子中唯有萧珩同他最是相像。
    甚至想让他认宸贵妃为母就是为了给这个歌妓生出的儿子铺一条平路,让他能有同一众皇子相争的机会。
    高公公脑中转得飞快,佯装遗憾道:“别人好说,许姑娘应当是不行了。”
    光承帝看?向他:“怎么?”
    “陛下有所不知,靖安侯已经把女儿许配给别人了,三媒六聘已过就差个拜堂成亲了。”
    “许家给女儿定了亲?朕怎么不知道,定得是哪家权贵?”
    高公公摇摇头,道:“不是世家中人,是黎将军的养子,陛下先前还封赏过他,叫邓砚尘。”
    皇帝不语。
    半晌后,他冷笑道:“靖安侯竟舍得将女儿嫁给这样的人。”
    高公公道:“奴婢听说这小邓公子同许姑娘自幼相识,情投意合,想来应当是许姑娘的意愿。”
    光承帝冷哼一声?,“你不懂,看?来这靖安侯是和朕想到一块去了。”
    高公公没?敢接话,只?道:“奴婢愚钝,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朝中缺少武将,朕一直想培养个能为自己所用之人,靖安侯也是一样。”
    光承帝抬眼看?向层层宫阙,“靖安侯府子嗣单薄,到了许昱朗这一代,又?出了几个文人,且他老来得子襁褓之婴根本指望不上,他也需要?有人能代管他的家业,继承他的长枪。”
    他难得发现了一个好苗子,没?成想竟还是成了靖安侯府的人 。
    闻言,高公公赔笑道:“所以陛下的意思是靖安侯也是想培养这个女婿来替他掌管玄甲军。”
    光承帝将碗重重地放在桌案上,沉声?道:“既是没?成亲,万事就还有转机。今日下朝之后朕要?去坤宁宫,你着人去准备吧。”
    高公公应声?,默默地退了出去。
    寝殿的房门?被关上后,高公公站在石阶上抬手给自己擦了擦冷汗。
    七皇子的生母程贵人是他亲自带人处置的,还叫返回的萧珩看?得一清二楚。
    萧珩要?是一个跟在太子身边,安分守己的草包皇子也就罢了。
    可现如今皇帝还是有意培养,他们父子之间的恩怨怎么化?解不重要?,这祸端不能牵连到他头上来。
    倘若叫萧珩得了势,日后报复于他,他就是有几条命也不够未来储君折腾的。
    高公公捏着手心里的拂尘,暗自下决心,这事儿不能成!
    绝对不能让七皇子同靖安侯府搭上关系,有能同四皇子一较高下的能力。
    第80章
    自重月楼回来以后, 萧珩独自在府中望着头顶的明月站了一夜。
    这段时间?变故频发,多日来的劳心费神终究还是使?他病倒了,次日一早发起高热, 数日不退。
    太医院的人忙前忙后, 为他开方子诊脉,全都被他毫不留情地赶了出去。
    他拒绝服药, 发热引起的昏睡会使他一直处于断断续续地睡梦中, 不断梦见前世的点?点?滴滴。
    他迫切地想知道从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叫许明舒如此抗拒他, 甚至对他恨之入骨。
    半梦半醒的这段时间?,他梦见了许多前世的人和事,有的是他从未想起过的场面。
    萧珩在那些梦境中拼拼凑凑, 一些事逐渐在他脑海中清清晰起来。
    前世, 他入主东宫后不久光承帝病重, 这也使?得在夺嫡之争中落败的萧瑜看见了转机。
    萧瑜身后有着?刘玄江多年来花费极大人力物力财力为他培养的私兵,各个训练有素,忠心耿耿。
    萧珩虽是靖安侯府的女婿,但许侯爷这个人一向不涉足党争, 更?是对他处处提防。
    他手上一无兵权二?无号令一方的兵符, 倘若萧瑜孤注一掷, 他这个太子随时都有被推翻的危险。
    几?经?犹豫下, 他听从身边谋士的建议, 在许侯爷返程的途中行刺。
    原本他只是想要许侯爷像黎瑄将军一样,受些伤, 一段时间?不能骑马御敌。
    未曾想, 亲卫带回来的却是靖安侯的死讯。
    他的那个皇帝父亲,一生都在忌惮着?靖安侯府功高盖主, 看出?他心中的想法与担忧,借他之手处置了靖安侯。
    心心念念已久的兵符落在萧珩手中,他却没有想象的那般高兴。
    脑海中一直有个声音在不断提醒着?他,他完了,许明舒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他了。
    户部的案子是由他一手彻查,多年来户部尚书刘玄江贪赃枉法,导致国库空虚,百姓饱受饥寒之苦。
    萧珩怒不可?遏,责令锦衣卫将一众涉事官员全部抓入诏狱审问,证据确凿后抄家流放无一幸免。
    其中,便包含着?许明舒的四叔许昱康。
    许昱康任职户部期间?,从最?开始的一无所知到察觉自己深陷泥潭后,安于现状麻木不仁,多年来经?他之手的假账不计其数。
    他是一国储君,刚代行监国之任没多久,朝野上下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不能因为许明舒而徇私。
    萧珩还记得,许家抄家的那日许明舒跪在他面前哀求着?他放过她四叔,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低微。
    从小就有人告诉他,满京城最?尊贵的姑娘不是皇城里的公?主,而是靖安侯的嫡女,许明舒。
    她生得好,家世出?身样样都好,就像那天上的月亮,皎洁明艳,遥不可?及。
    后来,那月光朝他而来,心甘情愿地去温暖他,照亮他前行的路。
    他抬手将那明月摘了下来,却也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点?点?暗淡,被凡尘是非遮蔽。
    萧珩看着?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心口?一阵紧缩。
    良久后他强稳住心神,平静地道:“你四叔有今日,都是咎由自取。”
    话音刚落,他看见许明舒面色惨白,眼里的最?后一点?光亮也逐渐泯灭了。
    那日之后,许明舒每日将自己闷在房间?里不出?来,坐在窗前神情呆滞地朝外?面看。
    她整日整日的不开口?,旁人同她说话她也听不进去。
    萧珩怕她闷出?病来,除了上早朝外?一直待在东宫里陪她,连同政务都搬回来处理。
    夜里,他从背后拥着?她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花香入眠。
    这般安稳的日子使?得萧珩产生一种错觉,他不禁开始幻想,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也很好。
    然而打破这份平静的,是许明舒得知邓砚尘从北境赶回来的消息。
    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拼了命地想要借助邓砚尘之手从自己身边离开。
    邓砚尘更?是为了她一次又一次地闯入东宫,不顾一切的同他作对。
    纵使?邓砚尘武艺高强,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裴誉带着?锦衣卫将东宫守得水泄不通,
    几?次出?逃未果后,许明舒似乎逐渐放弃了挣扎。
    得到一点?希望又看着?它?迅速破灭的滋味,萧珩实在是太能感同身受了。
    可?他低估了邓砚尘那个人的韧性?,他冷眼看着?邓砚尘接连着?的被击倒,再一次又一次的爬起来,像一块狗皮膏药一般怎么也甩不掉。
    青年眼中的那团火经?久不灭,那时的萧珩尚且不明白能支撑邓砚尘孤身一人同他,同整个朝廷对抗的信念究竟是什么。
    时至今日,他想清楚了,是爱而不得。
    就像现在的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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