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竹下车后,许明舒百般无聊地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往外看。
    这里是?京城最为繁华的街道?,来往的商贩行人络绎不绝,许明舒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目光经过某一处时停顿了下来。
    不远处柳树前?站着一个肩宽腿长,身形高大的青年,那人手里拿着一块玉佩不知?在和行人争辩着什么。
    其?中一人一脸不耐烦高声喊道?:“我还当是?什么稀罕物呢,你到哪都是?只?能给这么多,这种?成色的玉佩我们见得多了,不值个钱。”
    看他通身穿的素净,衣袍边角已经被浆洗的泛白。拿着玉佩的手势又十分珍重,想是?急需用钱才不得不将心爱之物转手于人。
    青年握着手中的玉佩站在街面上犹豫着不肯走,高大的背影带着难掩的落寞。
    许明舒盯着这张侧脸,只?觉得分外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却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
    周围的人见他半晌不说话,开始不耐烦地欲拂袖而去。
    青年侧首的那一刻,右边太?阳穴位置上的伤疤笔直地撞入许明舒视线中。
    冒着寒光的刀刃,绯红的飞鱼服,纷纷扬扬的大雪以及那人脸侧边明显的伤痕。
    各种?有?关前?世的记忆在许明舒脑海中一闪而过,她突然朝车夫喊道?:“把那个人给我叫过来!”
    侯府的小厮不明所以,一脸疑惑地看着异常激动的许明舒。
    “快去!”许明舒催促道?。
    没一会儿,小厮带着青年走过来。
    隔着车帘许明舒看见那人隐隐约约的轮廓,在车窗前?站得笔直。
    许明舒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方才无意?中瞧见公子像是?在出手什么东西,可否让我瞧上一瞧?”
    青年看着面前?豪华的马车,犹豫了良久后将手里的玉佩递到她面前?,缓缓开口道?:“在下手里的这枚玉佩并非是?什么稀罕之物,成色一般做工也粗糙了些?,姑娘未必会喜欢。”
    许明舒伸手接过仔细打量着,的确不是?什么名贵的物件,但却让她记忆尤深。
    她打量了他几眼后问道?:“这玉佩看着有?些?年头了,却被公子呵护的很好。我能冒昧地问一下,公子急着是?因何而急着将心爱之物卖出去。”
    外面的人低下头,抿了抿干裂的唇沉闷道?:“我需要用钱,给我的师父置办棺椁。”
    他师父,许明舒记得前?世也曾听人说起过有?关他师父的消息。
    依稀记得他师父曾是?朝廷的一代名将,也曾指导过她父亲行军打仗。
    未曾想退隐江湖,失去消息后这么多年,最后过世竟无银钱操持葬礼。
    许明舒握着玉佩的手一紧,不禁心生惋惜随即问道?:“你这个玉佩我要了,敢问公子可否留下姓名。”
    “在下姓裴,名誉。”
    他报完姓名后,马车上的人半晌不说话。
    正当他以为这富贵人家的姑娘看不上他这块成色不佳的玉要反悔时,他看见里面的人影晃动。
    那姑娘透过车帘递来一个荷包,裴誉伸手接过时心一惊。
    荷包里沉甸甸的,里面的银子别说是?买他一枚玉佩,就是?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买间?铺子也是?够用的。
    裴誉不解地看向马车里的人,“姑娘你这是?何意??”
    车帘被人掀开,一张明艳又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出现在裴誉视线当中。只?是?那姑?璍娘开口说话的语气有?着超出她年纪的沉稳,有?那么几个瞬间?,裴誉还误以为里面是?个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人。
    “我想做个人情给公子。”
    裴誉皱眉:“什么人情?”
    “公子既然是?急着用钱之时不得已才要典当了心爱的玉佩,那这笔钱我出了。我做个人情给公子,荷包里的这些?钱够你为你的师父风风光光的办一场葬礼,你若愿意?是?承我的情,便来我府上为我所用。”
    话音刚落,裴誉面露怒色。
    从前?就曾听闻京城里许多大家贵族,花钱如流水随意?买卖人命,却不想今日叫他也见识到了。
    他虽是?缺钱,但也不是?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人,面前?的姑娘生得一副慈悲面,却不想也是?这样的人。
    许明舒见他面色凝固,猜想他是?有?所误会,忙道?:“我见公子肩宽背厚重心极稳,猜想你必定是?多年习武之人。我需要一个武艺高强之人来帮我做些?事,倘若公子愿意?替我做这件事,事后可拿着这枚玉佩来靖安侯府寻我。倘若不愿,你就当做是?有?陌生人仰慕钟老将军大名,愿意?出手相助,事后将今日之事忘了就好。”
    裴誉接过许明舒还给他的玉佩,目光中满是?震惊。
    他听见她提起靖安侯,又抬头看了一眼马车上印着字的灯笼,犹豫着开口道?:“姑娘出身靖安侯府?”
    见许明舒点头,裴誉顿时瞪大了双眼。
    如今放眼朝野上下,上至群臣,下至黎明百姓没有?人未曾听说过靖安侯的赫赫威名,多年来玄甲军战无不胜,而靖安侯本人更是?成为百姓心中的守护神。
    有?靖安侯在,敌寇就不会肆意?进犯,连着他师父生前?在世时,也时常提起靖安侯的大名。
    男子汉大丈夫没人不想建功立业,他是?钟老将军一手带出的人,自?幼听着师父前?半生的功绩长大。
    现如今钟老将军去世的突然,他虽空有?一身武艺却无施展之地,对自?己的前?途更是?一片迷茫。
    若是?能得侯爷赏识,投身其?门下,日后奔赴战场上阵杀敌,岂非全了自?己和师父的一桩心愿?
    那边,抱着酒坛子的沁竹正站在马车前?张望着,不知?该不该过来。
    许明舒没有?再与?他多言,叮嘱他自?己好生考虑后,带着沁竹一起乘车往侯府驶去。
    身后裴誉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看不清时,许明舒方才长舒了一口气。
    前?世,裴誉是?萧珩一手养出的好狗,从一个不得志的天涯客坐到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更是?帮助萧珩顺利夺嫡成功的左膀右臂。
    锦衣卫创建最初是?效命于皇帝,但裴誉当了指挥使之后,把控着整个北镇抚司,明面上听命于皇帝实?际早就为萧珩马首是?瞻。
    那一年,她们靖安侯府落难,四叔家人尽数被抓入北镇抚司接受审讯。
    许明舒跪在裴誉面前?苦苦哀求,让他手下留情,他却一再后退着不让她触碰到他半点衣角。
    他说,“太?子妃,太?子殿下知?遇之恩,我不能不报。”
    许明舒坐在马车上心中五味杂陈,重活一世,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见了还是?个穷苦天涯客的裴誉。
    有?关前?世的种?种?在脑海中闪过,她不禁暗自?猜想,若是?这一世赶在萧珩遇见裴誉之前?,先行让他为自?己所用,是?不是?之后靖安侯府被抄家之事便不会再发生。
    第23章
    晨光微熹, 院中鸟鸣声阵阵。
    庭院内玉兰花树今日开得分外茂盛,正正坐在府中小厮盛怀的肩膀上,吃力?地伸着小手朝上伸着, 像是想要摘高处开的最好的那朵花下来。
    盛怀头上的视线被这三房家的小少爷圆滚滚的身子当了个严严实实, 他抬起头望了望随即问道:“小少爷能?够到吗?”
    正正又朝前努力?了下?,清浅的我眉毛皱成一团, 奶声奶气道:“你再往上一点, 就一点。”
    闻言,盛怀将脚尖点地更高, 整个人身子也开?始不受控制的摇摇晃晃。
    小奶团子憋着一口气,再次朝前抬手,这一次顺利地摘到了那朵开?的最漂亮的花, 兴奋道:“摘到了!”
    身边候着的几个丫鬟忙过来, 一面扶稳盛怀, 一面想抱着小少爷从背上下?来。
    正正将手中的花递给面前的丫鬟,看着她伸过来的双臂摇了摇头,道:“我还要再摘一朵!”
    说着,他抱紧盛怀的脖颈再次坐上去, 道:“高一点, 再高一点!”
    盛怀无奈, 只?得将脚尖点地更高了些。
    “许明笙!”
    一阵清脆的声音响起。
    许明舒自长廊那边过来, 迈进院子的第?一眼就看见小奶团子坐在盛怀身上摘着高处的花, 整个人摇摇晃晃像是随时都会掉下?来。
    她喝止住院子的人后,提起裙摆快步朝他们所在的位置走过来。
    她今日?穿得一身白色的云丝罗裙, 外衫上用金线绣出点点浅色祥云图案, 同头顶的明月簪交相呼应。乌黑柔顺的头发梳在脑后,露出粉妆玉砌的一张脸, 明眸皓齿,宛如画中仙。
    盛怀扭过头,眼神看直得了。
    他知道自家姑娘容貌昳丽,自幼生得便十?分好看。可到底是尚未及笄,平日?里穿的衣服也稚气了些。
    如今一去宫里两个月再回来,就像换了个人一般,不仅穿得精致贵气,整个人气质也沉稳了许多,从前漂亮的小丫头一段时间不见出落得和周身冒着仙气一般。
    皇宫风水养人,果然诚不欺他!
    许明舒几步上前,将正正从盛怀身上抱了下?来,胆战心惊地拍了他几下?道:“你?爬那么高做什么,还想飞出去不成?”
    正正也不恼,仰着一张圆圆的脸看向许明舒,轻声道:“我想要花。”
    “那花就长在那里还能?跑了吗,你?摘它做什么,摘下?来了就活不成了。”
    奶团子瘪瘪嘴,没有?说话。
    许明舒看着面前低着头的小孩,又道:“你?爬那么高万一摔下?来怎么办,忘了去年从树上掉下?来,摔破了膝盖哭鼻子哭了一整天的事?了。”
    正正抬眼,委屈巴巴地望着她道:“那朵花开?的最好看,我想摘下?来送给姐姐。”
    说着他将手中的玉兰花递给许明舒,许明舒接过花愣了一下?,小孩说得不错,这朵花的确是目之所及中开?的最美的一朵。
    刹那间,她的心便软了下?来。
    良久后,许明舒蹲在奶团子面前,道:“正正送花给姐姐,姐姐心里很开?心,但是你?也要答应姐姐以后不可以爬这么高,做这样危险的事?了。”
    奶团子点了点头。
    许明舒捏着手中的花,站起身看向身边几个人,皱眉道:“小少爷年纪小不懂事?就算了,你?们怎么也由?着他闹?”
    盛怀红着脸摇头道:“是,姑娘我们知错了,不会有?下?次了。”
    屋内,四房正室周氏跟在徐夫人身后从里间出来,闻声问?道外头在吵什么。
    门前候着的丫鬟笑?着说:“姑娘过来时见盛怀他们带着小少爷爬高,训斥了几句。”
    徐夫人微微皱眉,同身边的周氏打趣道:“女孩子家家的,瞧她那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像个皮猴子。”
    周氏今日?穿着一身新制的绛紫色外衫,头发梳得油亮整洁。
    徐夫人怀着身孕正是行动不便之时,这段时间来管家之权交到了四房周氏手里,周氏心疼正正年纪小没有?娘亲陪伴,便将他接到了自己院里照顾着。平日?里爱说爱笑?的一个人,管起家来倒也是利落果断,一丝不苟。
    许明舒扭头时,正好看见母亲徐夫人和四婶婶周氏正站在屋内看着她。
    她朝她们招了招手,牵着奶团子的手走过去,欢快地给二人请安问?好。
    周氏引着许明舒落座,看着面前小姑娘的脸笑?了笑?道:“近来朝中事?务繁忙,三哥和我家那位好几日?都是踏着夜色回来,没了他父亲管教着,这孩子最近玩疯了。幸好小舒回来了,正正最听长姐的话,有?她在我也能?少操些心。”
    许明舒正欲开?口,听见母亲徐夫人道,“她哪里会带孩子,自己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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