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擎缓缓道,“我在碰到那名中年女子之后,查到先帝驾崩的同时有一名宫婢暴死,却无尸首踪迹记录。我想,如果她还活着,年岁上应当也同王侍中相差不大。
    若她出宫,必要经过陛下允许。我原以为那女子是端王的人,然而端王如今已死,我派人秘密看守在鹿苑的虎贲军来报,那女子仍旧昼伏夜出,足以证明她依然在为主人效力……若这一切皆是陛下手笔,那么他将人派出去究竟看守何物?”
    陆银屏睁大了眼睛望着慕容擎。
    天底下还有谁能将先帝从帝陵中转移而出且不被人发觉?还有谁比他更了解先帝与覆蕉之间的关联?
    陆银屏只觉得浑身发凉。
    但她依然稳住情绪,对慕容擎道:“这一切全是你的猜测而已。”
    见她神色瞬息万变,慕容擎心底也猜中了个大概。
    “陛下有孝心,每年盂兰盆节命嫔御祭拜贵嫔,却从未祭拜过先帝。”慕容擎紧紧地盯着她,似乎要从她面上找出一丝痕迹,“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猜测,先帝其实并未驾崩?”
    第五百零七章
    纠结
    陆银屏往后退了一步,仰头驳斥道:“你简直胡言乱语!先帝未死,还能由着几个儿子互相残杀不成?此时怕是早就从地底钻出来痛斥陛下了!”
    “若先帝能从地底钻出来,自然会训斥陛下。”慕容擎又道,“只是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将他困住的人究竟是谁!”
    陆银屏被这个可能冲击着,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慕容擎亲眼所见她那日同凌太一鬼鬼祟祟入了披云楼,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说?”慕容擎逼近了她问。
    陆银屏被他逼到角落里,无奈之下压低了声音道:“我开始也不知道!外祖母说,裴太后那处有她当年的嫁妆,披云楼下则是父亲的东西……我去了下面才知道里面的是先帝!
    他不仅活得好好的,还要我不要透露给外人,否则会对元烈造成威胁……我哪里知道他是被元烈困住的?!我要是知道……要是知道……”
    她慢慢地住了口。
    她要是知道会如何?还会这样惊讶吗?
    又或者说,其实她早便想到了这个可能,只是一直不愿意去面对罢了?
    她这样想着,冷不防手背一阵刺痛,疼得她倒吸一口气。
    慕容擎比她快一步地将那只手捉住,见手背上有两道划痕,上面还涂了一层药膏。
    慕容擎终于意识到自己将她逼得太过,放下她的手。
    紧张的气氛渐渐松弛下来。
    陆银屏揉了揉手背,一个抬头便见到熙娘和苏婆。
    她们二人像是刚刚出来,熙娘手上还提着一桶水。
    陆银屏想要解释,张口时却又觉得有些莫名的欲盖弥彰
    她丢下一句「今日之事我就当不曾听说过」后,朝着熙娘她们走去。
    熙娘提着桶默默地走到一边,苏婆则多看了她两眼。
    陆银屏虽然没做什么,可还是有些心虚。
    “四小姐可否进来一下?”苏婆唤住了她,“奴想同四小姐说说话。”
    陆银屏本身就有些不自在,听了苏婆的话后就如同一只被踩了爪子的猫,当即便要跳脚。
    “有什么话不能在这儿说?”她薄怒道,“进屋说什么……作何遮遮掩掩的,我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不成?”
    苏婆讶异于她的这份激动,摇头道:“奴不是这个意思……奴只是想问一下您近日来有没有什么不适……”
    “没有!我好得很!”陆银屏丢下她气冲冲地回了屋。
    老太婆还在屋里,自然听到了她的争吵声,见她进来便笑眯眯地道:“小手都拉了,还说没事儿。婆婆走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一眼就看出你们不一般。”
    陆银屏正在气头上,咬牙骂她:“死老太婆!活该没人愿意搭理你!”
    说罢也没吃东西,径直回了里屋里躺下。
    旁人知道她在生气,轻易也不敢来招惹她。
    陆银屏缩在狭小的床上,默默地想着刚刚慕容擎所说的可能。
    如果将先帝囚禁起来的人真是天子,那岂不是个逆子了?
    之前她同先帝闲谈时曾听他分析过,他原以为将他囚在披云楼的人是端王,可种种迹象表明并不是。
    反而今日慕容擎提出了这样一个说法后,她觉得可能性更大。
    一来,皇室传统为去母留子,当年先帝得知宇文贵嫔生下端王后将其赐死,同时一道来的还有慕容太妃。
    那时天子早慧,已经记事,见生母被父亲和将她秘密披露出去的慕容太妃自然愤恨不已。
    然而当年他并无复仇之力,只能暗待时机。当他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生母宇文贵嫔追封为太后,却将生父囚禁在披云楼下,命当年侍奉宇文贵嫔的侍女看守。
    二来,那名被毁了容的宇文贵嫔当年的侍女应当不会轻易相信别人,更不会为人所驱使
    外祖母告诉自己披云楼下有父亲遗物,她当时不曾多想便追去,没想到却碰到了传闻中已经驾崩的先帝。
    自己第二次落水时梦到过父亲,除了说将空灵位同母亲摆在一起之外,还说披云楼下有十分重要的东西。
    父亲一生完全效忠于先帝,莫非这真是冥冥中的意思,想让她帮忙救出先帝?
    这样一来先前的一切便全都说得通了。
    先帝当年其实并未死,而天子发现了这个秘密后将他送入披云楼,自己名正言顺地登基为帝,理所应当地除了早有反心的靖王。如今端王亦已薨逝,眼下他是真真正正的天子,任谁也奈何不了他。
    可是陆银屏却想不通
    她又想起慕容太妃死的那一日。
    他流露出的痛快与脆弱不像是假的,他应该真是恨极了太妃。
    如此一来,他也应当是恨先帝的。
    陆银屏只觉得心中十分难受
    可到底还是恨不起来。
    可她有什么立场恨他呢?若这样的事情放在她身上,试问她会如何做?
    陆银屏想不出来,因自己父母伉俪情深,且她也常跟外祖母生活,自小备受家人宠爱,实在是无法真正设身处地地去想他当年是有如何艰难。
    她就这么想了一晚上,直到后半夜才睡去。
    与陆银屏不同,慕容擎一旦发现了端倪,便再无睡意。
    在得知自己侍奉的君主囚禁上一任君主之后,这个一向以忠勇著称的将军第一次生出了纠结之心。
    他是在当今天子还是皇太子之时便被先帝命令随侍其周围,然而如今摆在眼前的却是另一个真相。
    慕容擎的纠结在于,他到底是为拓跋皇室效命的慕容擎,还是为当今天子效命的慕容擎?
    若是天子拓跋渊,那么他此刻就应当服从天子命令,待京中传来消息后将陆银屏带回,然后依旧战战兢兢地做他的镇南大将军。
    若为拓跋皇室……
    若为皇室,他应当拒绝天子召回,挟持陆银屏为质,将先帝从披云楼中迎出才对。
    第五百零八章
    君道
    次日一早,京中已是雪霁天晴。
    拓跋珣又起了大早。
    他日日早起,第一件事便是去太极殿面圣。
    石兰忙碌宣光殿重建事宜,实在脱不开身,便让舜华带了些人将他送往太极殿。
    拓跋珣高高兴兴地向前走,直到远远地看到太极殿丹陛之时才绽开大大的笑容。
    “父皇说今日若忙完,便要派人将母妃接回来,还要教孤骑他那匹大马!”拓跋珣说着,撒开舜华的手朝东堂方向奔去。
    李遂意垂首站在东堂外,听到里面传来的争吵声只当未听到。
    小跑而来的脚步声将他的注意力散开,他一个抬头,见大皇子正朝着这处奔跑。
    李遂意的心提了起来,赶紧上前拦住了他。
    “哟,殿下又来这样早?”李遂意蹲下身替他擦汗,“怎么跑过来了呢,殿下没坐辇吗?”
    拓跋珣伸着头往里看:“孤来找父皇……父皇!爹爹!”
    李遂意扛起他便往相反的方向走。
    拓跋珣在他肩上蹬着小腿,怒声道:“你放肆!放孤下来!孤要见父皇!”
    李遂意的颧骨被他膝盖狠顶了一下,痛得龇牙咧嘴,却只能好声好气地哄劝:“殿下……殿下……这会儿还不是时候,等陛下与太傅谈完了您再来……”
    拓跋珣听后,渐渐地安静下来。
    “太傅也来了吗?”他不解地问,“可是孤刚刚听到里面有人在吵……是父皇与太傅在争执吗?”
    李遂意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位皇子本就聪慧,出了一次宫后更是成了人精。加上天子将从前的宠爱渐渐补回,如今的他俨然是魏宫的未来。
    “陛下与太傅只是看法不同,怎能是争执呢?”李遂意堆笑哄道,“殿下还是等他们说完话再去的好。”
    拓跋珣安静下来,点了点头。
    过了不一会儿,司马晦大步走出,身上裘衣随着步子被风扬起,整个人怒意散发到了极致。
    “遂意。”天子的声音自东堂内传来,“送送太傅。”
    李遂意将拓跋珣放下,小跑去了司马晦身侧。
    “不必!”司马晦看了东堂的方向一眼,大声道,“如今老夫已辞去太傅之位,便不劳李内臣相送。”
    李遂意知道这俩人是谈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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